陶娟很明顯的放鬆下來,蒼白的臉上露出笑意,她麵向陽台,看夕陽灑進來,忽然問了聲,“你們畢業後想乾什麼?”
這話題開的時機既不是大學剛開學,也不是快畢業,卡在大一快結束的這個時間段,有些突兀。
況且還是一個挺久沒回寢室的人開的。
這次王瑩先說的,她說的時候滿臉的憧憬,“我畢業了想去五百家當個高管。”
陶娟問唐月,“你呢?”
唐月說出自己的理想規劃,“出國讀Master跟PhD,順利畢業,在數學界發展。”
“讀PhD,怎麼也要五六年,有些到了三十還畢不了業,很慘。”陶娟笑的很真誠很坦然,跟以前不一樣,“不過你一心就做一件事,肯定沒問題的。”
她扭頭,“向向,你也是跟唐月一樣讀研讀博吧?”
曲向向搖頭,“我後麵要跨專業考師範的心理學研究生,沒有出國的計劃。”
不止是陶娟,連唐月都很驚訝,更多的是難以理解,她們倆誰也沒出聲,各有心思。
王瑩好奇的問道,“向向,你喜歡心理學?”
曲向向又搖頭,“我是喜歡數學的,但是我因為一點原因,必須報師範的心理學專業。”
她繞口令似的說,“後來因為某個原因沒報成,還是來這裡選了數學。”
“所以你根本就不喜歡心理學……”陶娟納悶,“那乾嘛還要繞回去呀?”
曲向向沒說什麼。
唐月放下手裡的書,坐到椅子上說,“學校不會讓你去師範的。”
“對的呀。”陶娟讚同的說,“向向,你要走的路應該是大二分專業的時候選理論數學,申請交換生一學期或者一年,之後考研讀博,進攻數學界,搞你的科研。”
曲向向聽的頭頂心發涼,有種自己已經禿頂的感覺,“我就算不跨專業考研,也不會讀理論數學,鑽研純數學,大二我想走應用數學。”
“那你跟唐月大二就分班了。”
陶娟見三人都看向她,就笑了笑,“我也是吧,理論數學都是學神們的戰場,我隻能走應用數學,碩士考個金融,或者是統計。”
她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認真口吻說,“向向,你不管是去應用數學,還是去考心理學,都太可惜了,再考慮考慮吧,不要浪費了自己在數學上的天賦。”
曲向向從陶娟的眼裡看到的不是羨慕,是真的希望她為自己的將來多考慮一下。
她開玩笑的把腦袋垂下來,“沒辦法啊,我得替發量著想,你們看我頭發,已經比開學那時候少很多了。”
陶娟說,“沒發現,還是挺多的。”
王瑩說,“比我多很多。”
唐月說,“對,多很多。”
“……”
四人聊了會,寢室裡的氣氛變得很輕鬆,好像她們都沒有過不愉快。
開學至今沒有哪次像現在這麼和諧。
曲向向提了周成跟朋友做的遊戲軟件賣掉的事,她若有似無的看了眼陶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興趣愛好稍微一發展,很有可能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王瑩說,“咱學校幾年前還有學不下去了回家種菜的,都上報紙了。”
“那也要家裡願意才行啊。”
陶娟垂頭拽著枯黃的發尾,“彆人肯定都覺得考上了B大還不好好上,瘋了吧?”
曲向向說,“可以不用那麼在乎彆人的看法。”
“哪兒那麼容易。”陶娟下一刻就說,“走吧,我請你們吃飯。”
寢室裡的三人都沒動,沒反應過來。
陶娟沒什麼血色的嘴角僵了僵,擠出一個笑容,“怎麼,這麼點麵子都不給我呀?“
她把椅子往書桌底下推了推,很小聲的說,”這是我第一次想請你們吃飯,說不定就是最後一次了。”
完了她的音量拔高一些,“我可不是每次都這麼大方。”
最後604的四人去了學校東門的一家飯館。
她們吃完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九點,滿天都是星光。
陶娟一改之前在寢室裡跟飯桌上的活躍,垂著頭走路。
曲向向想說什麼,手機響了,陸續打來的,她走到一邊去接。
陸續問她作業寫完了沒。
“早完了。”曲向向聽他說話的聲音,覺得他很累,眉心一蹙,“你是不是不在寢室啊?”
陸續說,“剛從實驗室出來。”
曲向向有些無奈,“晚飯吃沒吃?”
那頭的陸續在下樓,聲音夾在腳步聲裡,“吃了幾個你買的那種小麵包。”
“那不管飽,”曲向向說,“你趕緊跟周成他們去吃飯吧。”
陸續漫不經心的說,“他們都不在。”
曲向向問道,“哪兒去了?”
陸續說,“唱K。”
“你怎麼沒去?”曲向向說,“適當的參加集體活動,可以放鬆放鬆,還能跟大家夥交流一下。”
陸續說,“有聯誼的活動。”
曲向向瞬間改口,正色道,“那不去是對的,你有家屬,不能去。”
陸續低笑,“嗯。”
“我在東門這邊呢,陶娟請我們三吃飯,她今天來寢室了,我感覺她很怪,我不是看了很多心理學方麵的書嘛,我覺得她……”
曲向向往前麵望去,唐月跟王瑩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沒有陶娟。
她的心裡驟然間冒出一股子不安,急忙對電話那頭的陸續說,“我不跟你說了,晚點再給你發短信。”
說完就掛了電話跑過去問唐月跟王瑩,“陶娟呢?剛才她不是跟你們在一塊兒的嗎?已經走了?”
王瑩不明所以,“怎麼了?”
曲向向不答反問,“她往哪個方向走的?”
王瑩說自己當時在看手機,沒注意。
一旁的唐月指了指,“那邊。”
曲向向快速沿著那個方向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打陶娟的電話,一直關機,她乾脆開始大聲的喊叫,“陶娟——”
街上大多都是B大的學生,頻頻側目。
曲向向顧不上難為情,一路找一路喊,就在她喊的嗓子眼起火的時候,左後方響起一個驚訝的聲音,“向向?”
她刷地轉身,看著手裡那根娃娃臉雪糕的陶娟,氣喘籲籲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陶娟笑問,“你怎麼追到這兒來了?”
曲向向兩手撐著膝蓋喘氣,“我是想找你說,晚上彆回你那兒了,跟我們一起回寢室吧。”
陶娟不笑了,她垂眼吃一口雪糕,“我的被子都在那邊。”
“和我睡啊。”曲向向挽住她的胳膊,“我倆說說話。”
陶娟看她幾眼,“說一晚上了。”
“還有的說。”曲向向語氣隨意的問,“你的手機怎麼關機了?“
“沒有呀。”
陶娟拿出手機,她啊了聲,“真的關機了,我都不知道。”
曲向向的視線不動聲色的在她臉上停留了許久。
淩晨三點多,陶娟從床上坐起來,給曲向向按了按被子,她抓著樓梯的扶手下去,穿著睡衣出了寢室。
剛上天台,後麵就傳來聲音,“你乾嘛呢?”
陶娟的身子一震,她沒轉頭的說,“我睡不著,想來天台看星星。”
曲向向走過去,“正好我也睡不著,一起看吧。”
陶娟見她仰頭看星光,她也那麼做了。
那晚曲向向在天台陪著陶娟,一直陪到天亮。
期間她們聊了小時候好玩的事情,還有彼此喜歡的零食跟季節,喜歡聽的歌,喜歡看的書,喜歡的顏色,喜歡的城市……
都是些適合在朋友間展開的話題,沒有任何的攻擊性。
.
幾天後曲向向在床頭看到了一封信,還有一個海螺。
信是陶娟寫的。
曲向向第一時間撥了陶娟的號碼,那頭提示暫時無法接通,她臉色煞白的抖著手把信打開。
入眼的第一行是:向向,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回家了。
那一刹那間,曲向向發覺後心全是冷汗,她長長的鬆一口氣,接著往下看。
“我長這麼大一共就寫過兩封信,都是給你的,第一封是道歉信,這封是感謝信,向向,謝謝你。”
“其實我的家境很一般,手機是因為考上B大,家裡才給買的,我因為虛榮心就一直瞞著你們,還裝出大手大腳的樣子,看書做題也是,明明我很在意成績,卻不想讓你們看到我在努力,我是怕我考不好,可以用‘因為我沒有努力’來當借口,我現在回過頭來想想真挺可笑的,就我自己腦補太多。”
“向向,我很羨慕你,高中的時候我前後報了兩次競賽,怎麼都不行,不像你,隻報了一次就拿金牌,直接保送進的B大。”
“那會兒我上的高中不是一中,是三中,成績一直在年級前十,成不了頂尖的那一撥,總是差口氣,但是我那個成績是家那一片最好的了,親戚們都認為我能考B大,老是在我爸媽麵前說我是準B大生了怎麼怎麼著,我爸媽就讓我考,我高三那一年都在拿命拚。”
“如果我高考沒考上B大,我就自殺了。”
看到這裡,曲向向的呼吸一緊,她挪到牆壁那邊,背靠著牆把底下那張紙拿上來,繼續看信。
“考上以後我以為可以歇口氣了,沒想到現實完全相反,我在高中雖然不是頂尖,起碼也是三好學生,班級前三,很得老師重視,來了數院以後發現保送進來的人都過半了。”
“老師也不知道我是誰,我從一個學霸成了學渣,那種落差太大了,我本來想的是隻要我像高中那樣拚,應該會有個不錯的成績,結果我想錯了,我在拚,比我天賦高一大截的比我更拚。”
“而且我有時候坐在課堂上,都不知道老師講的什麼,我真沒想到自己都考上B大了,竟然還會有聽不懂的一天,我的心態很快就崩了,上課越來越靜不下心,坐一兩個小時也做不了幾道題,我就是覺得自己怎麼學都沒有用了。”
“期中我掛了三門,是我前男友陪我過的那一晚,他說要帶我去開房,我答應了,我就是想有個人陪陪我。”
“我跟他在一起後徹底破罐子破摔,期末我也掛了,年後補考有兩門沒過要重修,這是惡性循環,我自己很清楚。”
“……”
“……”
“可能你理解不了我為什麼會這樣,我經常一邊做題一邊哭,擔心自己畢不了業,甚至擔心自己中途被學校要求退學,讓我爸媽在親戚們麵前抬不起頭,我的壓力太大了,可是我又不能怪我爸媽,因為他們已經很辛苦的掙錢供我上學了,所以我就很絕望。”
“有時候我覺得活著太累了,感覺沒有什麼未來。”
“向向,那晚是想跳樓的。”
“當時如果你沒有跟上來,我就跳下去了,你陪我說了話,那個念頭過去了,我就想開了。”
“我才二十歲,不是隻有放棄生命這個唯一的選擇。”
“跟你說啊,我從小就很喜歡漂亮的衣服,自己沒有就看彆人穿,看了會在紙上畫,我其實最想念的是服裝設計,數學是我爸媽想要我報的,他們希望我能當數學家,我不喜歡,也用大學一年證明了我是真的當不了,不可能的,完全沒有希望,我已經決定了退學重讀,然後報考自己喜歡的大學。”
“向向,我很幸運能跟你一個寢室,謝謝你的善良,謝謝你幫我爭取到一次從頭再來的機會,將來你跟你男朋友要結婚了就說一聲,我給你送我親自設計的婚紗過去。”
信的最後是:祝福你,再見。
曲向向看完了信,她拿起枕頭邊的海螺吹了口氣,聽到裡麵傳出嗡嗡的聲響,心說,也祝福你,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