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美雲本來是在等陳秋荷的, 她和綿綿已經上完廁所了,看到來人的時候。
她下意識的蹙眉,不可思議道, “沈美娟?”
她怎麼在這裡??
他們家離開的消息, 可是沒傳出去的,倒也不是, 隻是和吳奶奶說了一聲。
但是吳奶奶的為人,沈美雲還是了解的,對方不可能和沈美娟說的。
更不可能和沈美娟聯係的。
沈美娟也沒想到, 自己能在公廁這邊真的蹲到沈美雲她。
她當即驚喜地說出來話,隻是,在看到沈美雲手裡提著的行李箱時。
她臉色頓時變了下, 著急地問道,“美雲,你們這是要去哪???”
她的目光還放在了綿綿身上,綿綿害怕地往沈美雲身後躲了下。
沈美雲拍了下綿綿讓她去廁所裡找陳秋荷。
安排好了綿綿後。
她沒回答這個問題, 而是平靜地看著沈美雲,“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她和沈美娟之間沒有直接的仇恨, 但是也談不上能夠心平氣和的說話。
畢竟,沈美娟的哥哥是沈建明。
這是沈美雲曾經的仇人。
眼見著沈美雲是這麼一個態度,沈美娟的心裡有些澀然,“美雲,我們當初也曾經鑽著一個被窩, 說著一宿的話。”
如今,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沈美雲語氣清冷,漫不經心地道出了一個事實。
“是啊,可是我們曾經之間的姐妹情, 之間的友誼,還是被你輕而易舉地賣給了——許家。”
她那天去知青辦的消息,沒外露過任何人。
隻是,在出來的時候,在胡同遇到了沈美娟。
你看,就是這麼剛剛好,若不是她提前留了一手,去找了許東升往日的仇家,一家家遊說。
那麼,現在哭著的該是他們家的人了。
沈美娟聽到這,臉色有些不自然,“我是想著自己能夠去了相親聯誼會上,然後攀上了季家人,到時候多少能夠幫襯你們一把。”
天可憐見的。
她是真這麼想的,她嫁得好,是一定會幫襯美雲還有三叔三嬸他們的。
隻是,沒想到嫁得好這一場夢,來得快,去得也快。
好不容易去了相親聯誼會,那季家的幺子竟然沒來。
這說出去誰信?
竹籃打水一場空,反而還得罪了往前的親人。
沈美娟心裡苦澀極了。
沈美雲沒工夫聽著她說這些話,“你要是沒有事的話,彆攔著我的去路。”
這話還未落,陳秋荷和綿綿便從公廁出來了,一起出來的還有沈懷山。
當看到他們一家人整齊地全部都在的時候。
沈美娟的臉色徹底變了,“你們這是去哪?”
尤其是,陳秋荷手裡也有藤箱,這是明顯去出遠門啊。
沈美雲沒回答她,直接朝著陳秋荷道,“爸媽,你們去合作社門口等我。”
陳秋荷嗯了一聲,看都沒看沈美娟。
直接牽著綿綿離開了。
至於沈懷山,對沈美娟也沒啥好感了,朝著沈美雲叮囑,“你快些來,彆耽誤太久了。”
沈美雲嗯了一聲。
沈美娟全程看著,看著以前疼愛她的三叔和三嬸,現在根本不會把任何目光放在她身上的時候。
她真的難受死了。
明明,以前她媽重男輕女,永遠都隻記得她哥哥的生日,不會記得她的生日。
她每次都躲起來低低地哭。
哭她媽為什麼會不記得她?為什麼過生日,永遠隻會給哥哥煮長壽麵,為什麼哥哥的長壽麵裡麵永遠都會有雞蛋。
而她的生日,卻無人問津。
她哭的時候,是三嬸拉著她的手,擦乾淨她哭花的臉蛋,帶著她回自己的家,給她煮一碗陽春麵,還給她加兩個荷包蛋。
要比她哥哥的長壽麵裡麵,還多一個荷包蛋。
她那時候不懂,一邊哭著吃,一邊幸福地問,“三嬸,為什麼我的雞蛋會有兩個?”
明明,物資那麼緊缺,雞蛋還要按需購買,每家每戶都是限量的。
有錢都買不到的東西。
那麼珍貴的雞蛋,但是三嬸卻一口氣給她煮了兩個。
她當時問的時候,三嬸是怎麼回答的?
沈美娟陷入恍惚,三嬸說的是,女孩子生來就會比男孩子艱難一些,往後的苦太多了,現在能甜的時候,多甜一會。
多一個雞蛋,就能讓她幸福,多容易的事情啊。
沈美娟不知道當時是什麼心情,她就隻知道,那雞蛋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雞蛋。
正是因為曾經得到過,她在三嬸身上得到過,她母親不曾給予她的母愛。
如今,被這般忽視的時候。
沈美娟心裡才會如此難受,稱之為心如刀絞也不為過。
“美雲,你們不要我了嗎?”
她其實是想問的是,三嬸三叔,你們不要我了嗎?
他們曾經也把她捧在手心裡麵,當做自己的女兒疼愛過。
沈美雲抬頭看了她片刻,半晌,她眉眼晦澀,慢慢道,“不是如你所願嗎?”
沈家出事這麼長時間,沈美娟一次都沒來過。
不,也是來過的,那是為了那相親聯誼會。
這才上門,抱著目的而來。
沈美娟想說是她不敢,那種情況,沈家如同烈火烹油,她怎麼敢上門啊。
她也隻是一個小姑娘,怕流言蜚語,怕惹到壞人。
但是這些借口,在對著沈美雲一雙清澈的眸子,頓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不說話,沈美雲也沒興趣等著,她轉身就要離開。
沈美娟張開胳膊,攔著了她的去路,“彆走。”
沈美雲沒停,沈美娟地堵在她麵前,終於問出了來意。
“沈建明……出事,是你動的手嗎?”
她問。
沈美雲沒回答她,而是反問,“你覺得呢?”
沈美娟搖頭又點頭,“我覺得是你,但是又覺得你似乎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去報複對方。”
如果,沈美雲要報複的話,早在十多年前就報複了。
而不是等到今天。
是啊,原先的沈美雲憋著一口氣,把自己憋出了一身的毛病。
但是她不是啊。
她不是那個原先的沈美雲,她向來秉承著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行事方法。
所以,她在沈大嫂上門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沈建明那個禍害給反手舉報了。
所以,沈建明有此下場,沈美雲並不意外。
她隻是笑了下,打掉了沈美娟的手,“你與其來問我,倒是不如去反思下,沈建明為什麼會被抓?”
“沈美娟。”
她欺近了對方,一雙清澈乾淨的眸子,似乎能照亮對方內心的一切陰暗。
“沈建明沒了,你才是最終的獲利者不是嗎?所以,你來質問我,又是以什麼身份來質問我的嗎?”
“以既得利益者嗎?來問問沈建明最後會有什麼下場?”
沈建明會有什麼下場,她和沈美娟都心知肚明。
他跑不掉的,結婚後還在外麵弄大了人女方的肚子,還打算不管是非,一走了之。
就這一點,在這種緊抓男女作風問題的風口上。
沈建明下半輩子都彆想好。
所以,心知肚明的話,她為什麼還要來問,來求證什麼嗎?
沈美雲無疑是溫柔的,連帶著質問人都是溫柔的。可是那眼裡的溫柔刀,卻仿佛能把人剁碎了去。
讓沈美娟有些招架不住,她踉蹌了下,臉色發白,聲音發顫,“美雲,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是什麼樣子的?
以前的沈美雲是善良的,善良到被人欺負了,也隻會脫離沈家,然後把自己憋出病來。
善良到,明知道沈美娟是沈建明的親妹妹,但是卻還是能夠不計前嫌地幫助對方。
在沈美娟被父母忽視後,把自己的雞蛋糕分給對方。
可是,這麼一個沈美雲又得到了什麼好結果呢。
是,沈美娟從頭到尾都沒害過沈美雲,她隻是在利益麵前,選擇了自己。
她沒錯,這是人性。
但是,沈美雲卻不願意,和這種人在來往下去了。
她輕輕笑了下,眉目極為溫婉,但是那眼神卻是犀利的,驟然乍泄的冷意,足夠讓人心驚膽寒。
“以前,我以前是什麼樣子的?你記得啊,可是我卻不記得了。”
接著,她話鋒一轉,“沈美娟,但願此生,我們再不相見。”
以前的姐妹,也到此為止。
說完,她就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胡同口。
沈美娟看到沈美雲離開的背影,一下子再也忍不住,癱坐在了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心裡也跟著空落落的,仿佛被人挖走什麼寶貴的東西一樣。
沒了三叔三嬸,沒了沈美雲。
她在沈家的日子還能好過嗎?
沈美娟不知道。
*
外麵。
陳秋荷和沈懷山兩人,站在合作社外麵的十字路口,看到沈美雲過來的時候,他們兩個頓時鬆了一口氣。
“怎麼樣,沒事吧?”
美娟找美雲做什麼?
沈美雲搖頭,破曉的晨光下,日頭剛剛冒出一線,那晨光穿透雲層照在她的臉上,這也讓她的一張臉白得發光,肌膚幾近於透明,甚至,連帶著臉頰處的細小絨毛也能清晰可見。
她的眉眼更是漂亮到驚人的地步。
沈美雲抿著唇輕聲說道,“沒事,就是找我問下,沈建明的事情是不是我做的。”
沈大嫂不是個聰明的人,或許還沒反應過來。
但是,沈美娟不一樣,自小被父母忽視的她,向來會看人臉色,再加上還有點聰明在,自然能聯想到她。
沈美雲不意外。
隻是,她沒想到的是,對方竟來得這般巧合。
聽到閨女的話,陳秋荷卻擔心起來,“你是怎麼說的?”
沈美雲如實道,“我沒回答,讓她去猜。”
她不想和沈美娟有太多的牽扯,反正都要離開北京城了。
以後,以後也不會是一路人。
既然這樣,那就更沒有來往的必要了。
沈家的沈建明遭到了報應,他是沈大嫂的心肝肉,他出事,等於是要了沈大嫂和沈大伯的命根子。
這一招,叫做打蛇打七寸。
沈美雲向來不做無用功,隻看時間早晚,隻是靜靜地蟄伏等待機會。
一擊必中。
聽到這,陳秋荷鬆了一口氣,接著,又是複雜起來,“美娟那孩子打小就敏感,會察言觀色,你就算是沒說,她也是能猜到的。”
沈美雲嗯了一聲,破曉的晨光下,她的一張臉瑩白如玉,嬌豔欲滴,好看得不像話。
她想了想安慰陳秋荷,“沈美娟猜到了,也沒事。”
“咱們離開了北京,離開了沈家,以後她和我們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相反,沒了她父母的庇佑,沈建明又出事,按照沈大嫂的掐尖要強的性格。
很快就會把她唯一的女兒,估量一個好價格賣出去的。
其實,她就是不用出手,沈美娟將來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的。
不過,這些和他們都沒有關係罷了。
再見也是陌路人。
陳秋荷低低地嗯了一聲,她提著藤箱,穿著棉大衣,身姿修長,齊耳的短發帶著說不出的文雅。
她歎口氣,感慨道,“沈建明出了事,你大伯娘怕是要瘋。”
沈大嫂一嫁進來沈家,第二年就生了兒子,也生了沈家的嫡長子。
這一直都是沈大嫂所驕傲的事情,並且以自己生了兒子為由。
處處想著能夠壓著她一頭。
時間久了,沈建明就是沈大嫂唯一的驕傲了。
沈大嫂也一直把兒子當做心窩子,如今,心窩子被人給掏了,可不就得瘋?
也如同陳秋荷說的那樣。
在他們一家人奔赴黑省的時候,沈家鬨騰得厲害。
大半夜的,沈大嫂突然從床上驚起坐而起,披頭散發的跳下床,找著沈大伯就開始哭。
“當家的,當家的,你去救救建明啊,我夢到了,夢到了建明渾身都是血的,朝著我喊疼。”
“我的兒啊,他肯定在受罪,受了天大的罪,我這當娘的卻無能為力,我疼啊,我心疼得要命啊。”
短短三天時間,沈大嫂已經不再是之前胖胖的樣子。
瞧著像是瘦了一大圈,連帶著臉色都跟著枯槁了幾分。
沈大伯也著急,著急得嘴上起燎泡,自己唯一的兒子,還是以男女作風問題被抓了。
他能不上火嗎?
隻是,這大半夜本來就急得睡不著,自家婆娘還這般拽著自己發脾氣。
他也頭疼得要命,捏著眉心道,“你彆抓我有什麼用?”
“我哪有那個本事去那裡麵撈人?你這不是為難我嗎?”
“都是你沒用,你看人沈懷山出了那麼大事,都能拿到調令,你呢?兒子出事了,你真是屁點用都沒有,一點忙都沒幫上。”
是個男人都忍不了自己被指責沒用。
沈大伯也不例外,當即揚起了巴掌扇了過去,氣急敗壞道,
“你有用,你自己去啊?”
眼見著這大半夜的兩口子,先是爭吵接著扭打到了一起。
沈建明的媳婦蘇巧梅,收拾了包袱,打開了帶著窗紗的門,跟著走了出來。
她一出來,沈大伯和沈大嫂兩口子,頓時停止了扭打。
“巧梅,你怎麼出來了?是不是吵著你了?”顯然,蘇巧梅在沈家是公婆兩人捧著她的。
無他,蘇巧梅的娘家條件好,比沈家還要高一個段位。
這也是她在沈家,受捧著的原因。
聽到,公婆的問話,蘇巧梅便直接說,“吵得睡不著,回娘家。”
這下,沈大嫂頓時急了,“不是巧梅,這個檔口,你回娘家做什麼?”
蘇巧梅沒回答,她在踏出去門檻的時候,突然淡聲來了一句,“不回娘家,天天待在沈家看著你們老兩口打架嗎?”
說完,不去管公婆是什麼反應,便直說了。
“對了,能見到沈建明的時候,幫我帶一句話,我跟他離婚。”
這話一說,不管沈大伯和沈大嫂是什麼反應,就徑直的消失在了四合院。
這下,沈大嫂懵了下,兒子出事了,兒媳婦也要和兒子離婚。
她再也忍不住,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
“這日子沒法過了啊!”
先是兒子被抓了,緊接著兒媳婦也回娘家,要離婚了。
他們這好日子,算是到頭了!
*
沈美雲他們絲毫不知道,沈家本家那邊,已經鬨得雞飛狗跳。
當然,知道了也無所謂。
反正,從一開始就不是一路人。
他們到達火車站的時候,也才剛六七點鐘,初初破曉的太陽終於穿透雲層,用力地照射在大地上。
沈家一家四口從三輪車上下來,付給板爺三毛五的車費,要比平日足足貴上一毛。
隻是,這會卻沒人在乎這些了。
下車後,沈美雲牽著綿綿,四處地張望了一番,便朝著沈父和沈母道,“爸媽,去過個早吧。”
再不在北京吃一頓飯,怕是很長一段時間內。
他們家都吃不到了。
沈懷山和陳秋荷自然沒有不答應的,尋了一個攤子,便坐了下來。
早上六點多的北京火車站,已經人來人往了。
周圍支的攤子也都跟著陸續擺了出來,不過這些早餐也都要糧票的。
無非是比國營飯店的早餐賣得便宜一些。
沈美雲喝不慣豆汁,便要了一份兩分錢一碗的豆腐腦。
在雪白的豆腐腦上,淋了醋和辣椒油,再撒上一層嫩綠色的韭菜末,一口下去,又滑又嫩不說,唇齒間被那剛出鍋的豆腐腦一燙,隻覺得那熱氣一下子湧入到四肢百骸去。
渾身都跟著暖和了起來。
她忍不住給綿綿也加了一點,但是綿綿不肯吃鹹香的豆腐腦,習慣了甜豆腐腦,便在豆腐腦上撒上一層白砂糖。
輕微一攪拌,那豆腐腦便化開了去。
綿綿喝一口,燙得吸氣,卻又還要。
沈懷山和陳秋荷要的是豆汁,一人一碗,捧著喝,喝完一碗老豆汁兒,隻覺得渾身都舒坦了。
又要了三個芝麻燒餅,從爐子裡麵剛出爐的芝麻燒餅,被烤得兩麵金黃,一口下去哢嚓一聲,酥酥脆脆的,芝麻還跟著落了滿嘴。
鹹香可口。
四個人過了一頓早,一共三了三毛二,給了一斤半的糧票。
算是過了一把癮。
看著父親意猶未儘的樣子,沈美雲知道對方是想著,今兒後怕是很長一段時間都吃不到了。
畢竟,這吊爐芝麻燒餅,也就隻有這北京城才有得賣。
她想了想,讓沈懷山和陳秋荷從前麵排隊,她領著綿綿。
又回到那攤子上,朝著老板要了三個芝麻燒餅,再多,那老板是不肯賣了。
老大爺朝著沈美雲解釋,“您彆看我們在這裡做生意,實際也不容易,都是有定量的,一人最多買兩個,你帶著小孩兒來,我多給你算半個。”
“這才賣你三個,再賣給您多的,我這也是違規,到時候上麵來人,把我蒼蠅攤給沒收了,我找誰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