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遠這話一落, 病房內驟然安靜了下來。
林蘭蘭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看過去,勸說道,“季哥哥,你不是最害怕你小叔了嗎?覺得他管得太多, 你要是這個時候去見你小叔的話, 他會罵你沒把自己照顧好是個廢物, 還從樹上掉下來哦?”
聽到這話。
季明遠驟然抬頭, 一雙向來溫潤的眼睛, 此刻透著幾分犀利,甚至是了然。
上輩子,他便是這樣被林蘭蘭一直控製的。
根本無法去有自己的思想,每次有一點點後,對方總會以各種千奇百怪的角度清洗掉。
甚至連帶著語言都帶著暗示性。
很長一段時間, 他甚至是對自己周圍所有的人, 都是失望的, 除了——林蘭蘭。
他會覺得林蘭蘭是他的救贖, 當然, 林蘭蘭也是最懂他的那一個人。
他對林蘭蘭更是言聽計從, 根本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一如, 這輩子的前半生,明明知道林蘭蘭有鬼,明明知道他不該和林蘭蘭一起來到這裡當老師。
但是,一旦林蘭蘭提出要求, 他便無法拒絕。
想到這裡。
季明遠的臉上閃過陰翳, 這就是被控製的力量嗎?
“季哥哥,你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季明遠的目光,讓她害怕, 那目光仿佛在恨著她一樣,再也不是以前溫潤和氣的季明遠了。
季明遠垂眸,“我要見我小叔和沈同誌……”
他沒回答林蘭蘭的話,而是重複自己的訴求,而且還是對著林鐘國說的。
他似乎把林蘭蘭給徹底忽視了。
這讓,林蘭蘭又憋屈又難受,季哥哥從來不會這樣對她啊。
林蘭蘭張了張嘴,剛要說些什麼,但是卻被林鐘國給瞪了,“你閉嘴。”
“沒看到季老師不想理你嗎?”
這話,越發讓林蘭蘭傷心了,小小的一個人都自閉了起來,她趴著病床頭,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要是以往的季明遠肯定會來哄她的,但是跟一抹遊魂一樣,飄蕩了幾十年的季明遠自然不會。
甚至,他對於林鐘國對林蘭蘭的嗬斥,都視而不見。
仿佛在他眼裡,林蘭蘭這個人,徹底消失了一樣。
但是不是,沒人知道,季明遠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控製住不去看林蘭蘭的眼神。
季明遠要服從林蘭蘭是天性,但是他卻在對抗。
以一抹極為頑強的力量去對抗。
林鐘國似乎看出了一些不對來,他忙嗬斥林蘭蘭出去,林蘭蘭去看季明遠,但是季明遠閉起了眼睛。
這讓,林蘭蘭越發失望。
小小的一個人,邁著小步子,一步三回頭的出了病房。
病房內她一走,季明遠下意識地鬆開攥緊了拳頭,似乎林蘭蘭不在,他的呼吸都順暢了幾分。
林鐘國看著季明遠,覺得他臉色不太對,“季老師,我現在就去通知你小叔,你先好好休息。”
季明遠嗯了一聲,揉了揉眉心,大量的記憶讓他有些頭疼,對於他來說,連帶著疼痛都是一種享受。
身為一抹遊魂,他有好幾十年都未感受過了。
林鐘國出去後,便看到林蘭蘭小小的一個人,抱著胳膊,蜷縮在門口,可憐極了。
這讓,林鐘國有片刻的心軟,但也隻是片刻。
“蘭蘭,你先回家吧。”
林蘭蘭聽到動靜,下意識地抬頭,“那季哥哥……”
“你季哥哥不想見你。”林鐘國幾乎是條件反射的說出這句話,在看到小閨女的臉色瞬間蒼白下去後。
在心底微微歎口氣,到底是自己一手養到大的閨女,他叮囑道,“我送你回路口,你早點回去——”頓了頓,看著閨女臉上的紅腫,有些後悔,“讓你媽弄個雞蛋給你滾滾臉。”
打是他的,但是說不心疼是假的。
聽到這話,林蘭蘭瞬間回神,她眼淚跟斷線的珠子一樣,“我以為爸爸再也不愛蘭蘭了。”
她哭起來極為可憐,小小的一個人,無聲地哭,最是讓人心疼。
林鐘國也是,給她擦淚,“爸爸那會也是著急了,這才失手打了你,不是不愛你,打是親罵是愛,爸爸正是愛你,才要管教你才會打你,好了,我先讓人送你回去,我去找人。”
林蘭蘭一頓,抬頭,眼眶含著一泡淚,“找誰?”
“你季老師不是要見他小叔——季長崢嗎?我現在找人看怎麼能聯係上他。”
這話一說,林蘭蘭臉色瞬間蒼白了下去,宛若紙一樣透明起來,她下意識地去抓著林鐘國的手,哀求,“爸爸,能不能不要通知季長崢。”
她直接開口喊得季長崢。
因為太過害怕,所以連帶著聲音都在發顫,甚至忘記了掩蓋了。
這讓林鐘國忍不住看了過來,“蘭蘭?你在怕什麼?你又沒見過季長崢,你怕他什麼?”
他到底是個年輕人,雖然身後有季家人,但是他現在到底是個年輕人,手段外露,還是容易被美色誤導的那種。
不足為慮。
反正,在林鐘國的眼裡,季長崢為了娶沈美雲,簡直就是一個十足的戀愛腦。
看到如此驕傲自大的父親,林蘭蘭差點脫口而出,爸爸你怕是忘記了,上輩子你有多害怕季長崢的。
甚至,林家更是因為她,被季長崢給盯上,林家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關係人脈和生意,逐漸組成了一個大樹。
林家在漠河稱王稱霸多年,但是季長崢動手解決林家,隻用了一天。
一天便讓風光無限,高高在上的林鐘國,像是一條喪家之犬一樣,跪在季長崢麵前,求他讓他高抬貴手,放過林家。
林鐘國享受過風光無限的好日子,自然不願意在去失去,以至於失去的那天,他不願意接受,這才來找季長崢求饒,甚至還想把林蘭蘭也帶過來。
但是,那個時候的林蘭蘭嫁給了周青鬆,她脫離了娘家,自然不會去了。
於是,林蘭蘭眼睜睜地看著,林家這一棵大樹轟然倒塌,在倒塌之後,林鐘國徹底恨上了她。
說她是個白眼狼,若不是因為她,林家怎麼會得罪季長崢?
可是,在林蘭蘭看來,不是的,林家也曾享受過季明遠帶來的便利,他們隻是在季明遠自殺的時候,選擇時袖手旁觀。
僅此而已——
這件事本該埋藏於地底,沒人知道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會被季長崢得知了,從那以後林家,林蘭蘭便再也沒有了安穩的日子。
林蘭蘭原以為林家這一棵大樹,轟然倒塌後,季長崢便的報複變會結束了
萬萬沒想到。
那隻是季長崢的開始。
他甚至把目標對準林蘭蘭,對待林蘭蘭的手段,和對待林家的手段,完全不一樣。
如果說,季長崢當時解決季家,那是雷霆手段,頃刻間之間便覆滅了林家。
那麼對待林蘭蘭,則是鈍刀子割肉,恨不得將她淩遲一樣,一點點痛苦至死。
季長崢也確實是這麼做的,他甚至都沒動手,隻是讓人在周青鬆的耳邊,放大了沈綿綿自殺死亡的事情。
放大了周青鬆對沈綿綿起了同情之心後,生起了保護,在對方喜歡上他後。
又殘忍地忽視了對方,並告訴沈綿綿,他喜歡的人自始至終都是林蘭蘭。
而且,在這個基礎上,還把林蘭蘭曾經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公之於眾。
她對沈綿綿的嫉妒,她對沈綿綿的誣陷,她又是如何讓周青鬆一點點厭惡起沈綿綿的。
那些——
曾經都被林蘭蘭給忘記的記憶,再次被季長崢給一點點挖了出來,他如同跗骨之蛆一樣,讓林蘭蘭不得不回憶起來,更甚至被暴露了最為隱秘,最不為人知的一麵。
原來,善良的林蘭蘭,也曾經這般惡毒過,原來她用天真善良的麵容,也曾逼死過兩個人。
一個是季明遠,一個是沈綿綿。
他們都是她幸福路上的枯骨。
原來林蘭蘭才是最壞的那一個。
林蘭蘭不願意去想,人生裡麵最為黑暗的一段時光,稱之為眾叛親離也不為過。
娘家和她斷絕關係,丈夫和她離心,並且對死去的沈綿綿心懷愧疚,並且無限地懷念。
公婆為人正直,接受不了這般一個披著羊皮的狼,拾掇著兒子周青鬆和她離婚。
林蘭蘭自然不肯,後麵呢?
後麵怎麼樣了?
後麵林蘭蘭運氣好,她重生了,這輩子從一開始她便不打算去找周青鬆了,她隻想好好的守著季明遠。
她會把季明遠籠絡在手裡,隻要季明遠好好的,那麼季長崢就不會對她出手了。
但是林蘭蘭不明白。
她都這般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了,為什麼還能有這般大的變故?
為什麼季明遠還是出事了,從樹上摔落下來,為什麼他非要讓季長崢出現?
為什麼——他就不能考慮下她啊?
想到這裡,林蘭蘭小臉上複雜又憤怒,她突然停下了腳步,“爸爸,我不能走,我要在這裡陪著季哥哥。”
她走了,如果這邊出了什麼事,她就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了。
這話一說,林鐘國就皺眉,暴脾氣也跟著起來了,“蘭蘭,你在這裡做什麼?你沒看到季明遠都不想看到你嗎?”
“你今年五歲了,不是個小孩子了,你能不能不要這麼任性?”
“你在學校上課的時候,讓季明遠去給你撿風箏,他從樹上掉下來了,他今天是幸運醒過來,他如果沒醒過來,林蘭蘭,你想過你要怎麼負責嗎?”
負責?
這是林蘭蘭從未想過的事情,就像她從未想過,季明遠會出事一樣。
“你看,你什麼都不管不顧,隻管去做,卻讓人家給你擦屁股,林蘭蘭,你爸不年輕了,我拜托你讓我省點心行嗎?”
“你知道我現在要去乾嘛嗎?我現在要去找季長崢,我去哪裡找季長崢你知道嗎?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你做了一件事情後,彆人要在背後怎麼給你擦屁股,蘭蘭,我拜托你長點心,你就算是不像是其他人家小孩那樣乖,起碼你彆給我惹麻煩是不是?”
林蘭蘭聽到林鐘國這劈頭蓋臉的謾罵後,她被徹底罵懵了,“爸爸。”
林鐘國,“你不要喊我,我現在不想給你當爸爸。”
他點了一根煙,吸完後,迅速做了決定,提著林蘭蘭的脖子,便順勢夾在了胳膊底下。
林蘭蘭,“?”
“爸爸,你放我下來!”
“你快放我下來。”
她雙腿胡亂一蹬,結果屁股上卻挨了林鐘國結結實實的一巴掌,“蘭蘭,你給我乖一點,彆逼爸爸在打你。”
這是要把人一起以強硬的姿態帶走了。
林蘭蘭眼見著反抗沒用,開始哭起來。
林鐘國不為所動,“從現在開始,我送你回家,你給我待在家,不許出家門口一步,等我這邊把事情處理結束後,你在過來給季明遠,季長崢他們一人道一個歉,聽到沒有?”
林蘭蘭不說話。
“真是慣得你無法無天的,什麼簍子都敢給我闖出來。”
眼見著林蘭蘭不說話,林鐘國以為她就這樣放棄了。
便直接把大兒子給喊了過來,讓大兒子把林蘭蘭帶回去,他自己則是思考了片刻後。
想打個電話,打到部隊去,但是晚上九點多了,這個點根本沒有電話可以讓他打,甚至連可以打電話的小賣部,都跟著關門了。
這讓林鐘國有些著急,他索性坐車回了部隊,哪裡料到跑了一個空,季長崢不在。
這讓,林鐘國徹底坐不住了,“同誌,你知道季長崢在哪裡嗎?現在他侄兒子出事了,要緊急見他一麵。”
這話一說,讓連夜請假準備回去送妹妹出嫁的,陳遠忍不住停了下來。
他背著行囊,看著對方片刻,“林鐘國?”
這個就是當時想要搶綿綿的人。
林鐘國看到陳遠,頓時跟看到救星了一樣,“陳團長,你是陳團長是不是?請問你見到季長崢嗎?”
“我現在真的有急事找他,他侄兒子出事了,現在要見他一麵。”
見到林鐘國不像是撒謊的樣子。
陳遠,“季長崢不在部隊。”
“啊?”
林鐘國怎麼也沒想到是這麼一個情況,“那他在哪裡?他侄兒子還在醫院等著他。”
這——
陳遠想了下,“我幫你聯係一下,不確定能不能聯係上對方。”
他直接找到辦公室,借了個電話機,打到公社去,可惜這個點了,就是公社也沒人接啊。
不得不說,趕得巧不如趕得好,整個公社的人都下班了。
除了喬麗華,她現在把大白和長白兩頭豬,當成了祖宗來對待,連帶著晚上還在公社這邊值班,就在辦公室搭了兩張桌子休息。
這不,剛從豬圈上來,準備登記最新的數據,就聽到電話機一直在想。
要不要接?
在喬麗華猶豫了好幾次後,終於鼓足了勇氣,做足了心理建設接了起來,“喂,勝利公社,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她之所以接,想的是因為這大晚上的一個電話,接著一個電話打,肯定是有急事。
等電話一接通。
那邊陳遠便單刀直入,“同誌,我找下前進大隊的季長崢。”
“你找季長崢什麼事情?”
喬麗華反問了一句,眼見著對方認識,陳遠便直說了,“季長崢的侄兒子出事,現在在市醫院搶救,要見他一麵,請他現在立刻馬上過去。”
這——
喬麗華也意識到不對了。
那邊,林鐘國突然想起來了什麼,“對對對,還有沈美雲,對方也要見沈美雲。”
哪怕是隔著電話,喬麗華也聽到了,沈美雲這三個字,她當即神色一凜,“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通知。”
話落,便掛斷了電話,直接拿起放在桌子上,打算當被子的大棉襖子,轉頭往那前進大隊趕。
四十分鐘後。
喬麗華氣喘籲籲的出現在陳家木屋的門開,開始瘋狂地敲門,“美雲,美雲你在嗎?”
這一喊,原本已經歇息的陳家,瞬間跟著亮了起來。
而且很湊巧的是,不止是季長崢歇息在陳家,甚至是周參謀和司務長也在。
晚上幾個男人喝酒喝多了,實在是開不了車,便在陳家歇息了。
也得虧陳荷塘當時修整房子的時候,他一間,美雲和綿綿一間,陳秋荷兩口子一間,還有一間是阿遠的。
四間房子整理了出來,勉強算是把季長崢他們三人都給留了下來。
其中,把陳遠的那一間房子特意收了出來,讓他們三人擠在一個炕上。
這不,外麵喬麗華一喊,季長崢瞬間睜開眼,眼裡哪裡還有之前的醉意,明顯是再清明不過的了。
過了一會,他聽到動靜,像是美雲起床了,淅淅索索地穿著拖鞋去開門。
“麗華,出了什麼事情了?”
在炕上的時候,沈美雲便聽出來了,外麵人的聲音有些熟悉,想了一會,便想起這是喬麗華的聲音。
喬麗華,“季長崢在嗎?”
“他侄兒子出事了,現在在漠河市醫院,想見他最後一麵,還有你,對了對方還說也要見你最後一麵。“
喬麗華有些納悶,季長崢的侄兒子要見美雲做什麼?
難道是想在臨終之前,見一下小嬸娘,然後徹底滿足心願?
駕鶴西去?
喬麗華甩掉腦海裡麵亂七八糟的心思。
麵前沈美雲在聽到,喬麗華這話一說,臉色便瞬間發白,季長崢的侄兒子出事?
她正要回頭去喊人,結果哪裡料到,季長崢一陣旋風一樣出來了,甚至手裡還拿著一件大衣,還未來得及穿在身上。
聲音便傳了出來。
“我現在就去。”
雷厲風行,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拖拉。
這讓,沈美雲和喬麗華都呆了下,誰都沒想到,季長崢竟然這麼快。
“他出什麼事情了?”
一到門口,季長崢便開問了。
喬麗華,“從電話裡麵說的是在醫院,想見你一麵。”
聽到這,季長崢擰眉,深邃的眉眼藏不住的擔憂,下一秒便要跨出門的。
眼見著他要出門了,喬麗華忙補充,“美雲,還有美雲,對方也要見美雲最後一麵。”
這——
季長崢的腳步瞬間停頓下來,這個時候得明遠要見美雲做什麼?
他英氣的眉眼都跟著染上了一層陰霾。幾乎一瞬間,季長崢便想了無數個可能。
最後,定格為一個念頭。
想都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