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荷哎喲了一聲,忙走到火盆子那。
“你和綿綿出門之前,我給你倆一人烤了個紅薯,都給忘記了。”
她用著火鉗扒拉出來。
紅薯的外殼已經烤黑成黑炭了,但是香甜味卻十足。
沈美雲忍著燙,剝開紅薯皮,給綿綿了一口,自己也咬了一口,燙的直吸氣。
“真甜。”
這年頭的紅薯和後世的還不一樣,這紅薯又麵又甜,一口下去,能把人噎的說不出話。
但是好吃也是真好吃。
“在燒幾個橘子吃。”
她順勢從網兜裡麵,丟了三個橘子到火盆子裡麵。
陳秋荷看到那橘子,意外了下,“這橘子長得真漂亮。”
橙黃橙黃,還油光發亮的。
沈美雲心說,這是後世被打蠟的橘子,當然漂亮了。
就是味道沒那麼好。
但是這話不能說。
她笑了笑,“遇到好橘子了。”
“媽,你要是不怕涼,就嘗一個。”
這話一說,沈懷山也跟著拿了一個,剝開了以後,分成四瓣,陳秋荷,美雲,綿綿,陳荷塘,一人分了一塊。
“冬天要多吃點水果,補充點維生素,免得手指甲倒是起倒欠。
這是實話。
他是個醫生,在場的都知道。
老老實實的聽了進去。
他又去看了下蘋果,沈懷山驚訝了下,“這是煙台富士吧?”又大又紅。
沈美雲意外了下,“爸,您認識啊?”
她當時囤貨的時候,專門挑的煙台富士買的,又紅又大的蘋果。
沈懷山去洗了一個,拿著刀切成了幾塊,裝在了盤子裡麵一起端了過來。
這才說道,“我以前有個病人,是從煙台過來到北京看病的,他看好了以後,每年若是有空來北京的話,就會給我帶一箱子蘋果。”
這話一說,沈美雲意外了下。
她似乎很久沒聽到,沈懷山提到過去的事情了。
在他們家落難的那一段時間,沈懷山似乎很在意過去,他的過去的輝煌,成了拖累。
拖累了妻女,跟著他一起過上了痛苦的日子。
見沈美雲不說話。
沈懷山抬頭看了過來,他咬著了一塊蘋果,又脆又甜,就是有點冰牙,他眯著眼睛,“怎麼?沒想到爸爸還能提起來過去的事情?”
沈美雲嗯了一聲,“我以為您——”
在也不會提起。
沈懷山搖搖頭,端著盤子遞給了沈美雲,沈美雲接了過來,這才聽到他慢慢地說道。
“我曾經以為過去是是輝煌,但是也是恥辱。”
“但是自從來到前進大隊的時候,我想通了很多事情,其實當大夫,不管在哪裡,隻要有病人就好。”
“我給北京人看病是看,我給前進大隊的人看病也是看,隻要我能看好他們,讓他們能夠脫離生病的痛苦那就行了。”
他笑容中帶著幾分釋然,“其實在前進大隊也挺好,這裡沒有勾心鬥角,也沒有同事相爭,更不用應付領導。”
“我在這裡看好一個病人,就會收到病人真心實意的感覺。”他頓了頓,抬頭看向沈美雲手裡還沒剝完的紅薯皮,“像你手裡的紅薯,就是病人送的。”
“一口氣給我挑了一筐子過來,又軟又甜又麵。”
沈美雲看到這樣的父親,是真的為他高興啊。
她忍不住上前抱了下沈懷山,“爸,您能這樣想,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她一直都怕父親從北京來到前進大隊,從大城市來到山溝溝,怕他接受不了落差。
怕他鬱結於胸。
但是如今想來,退一步海闊天空。
如今父親胸襟反而更為寬廣一些,何嘗不是好事呢?
被女兒驟然抱著,沈懷山還有幾分不適應,他當即朗聲笑道,“美雲,你放心,你爸爸沒有那麼脆弱。”
他身後還有妻子女兒孫女,他自然要好好的熬下去。
沈美雲嗯了一聲,“那就行。”
陳秋荷看到這一幕是真的高興,她起身去提著鐵皮暖水壺過來,端著一摞子碗過來。
一字排開,剛好五個碗。
旋即,又打開了麥乳精的罐子,用著鐵勺去舀麥乳精,一碗裡麵三勺。
用熱水衝開後,那麥片迅速隨著熱水升騰起來,而奶粉則是融化在裡麵。
整個空氣裡麵都彌漫著香甜的味道。
“美雲買的這個麥乳精,就是好喝。”
陳秋荷最先遞給了沈美雲和綿綿,“喝一口暖和下。”
沈美雲喝了一口,甜滋滋奶香味的麥乳精,讓人心情都跟著好了起來。
她笑了笑,一臉得意,“我有特殊渠道。”
旁邊的綿綿,捂著嘴笑,她媽媽哪裡有特殊渠道,不過是把奶粉倒進了麥乳精裡麵。
然後,她還幫忙用力的猛搖。
這就是特殊渠道。
樸實無華。
見到綿綿捂著嘴笑,沈美雲瞪眼,果斷轉移了話題,“媽,家裡的年貨備全了嗎?”
陳秋荷搖頭,“肉這些都有了,就是瓜子花生糖果這些還沒買。”
一直沒空去買。
沈美雲果斷道,“下午你隨著我一起去供銷社。”
這——
陳秋荷,“你把錢留著,彆亂花,長崢掙錢不容易。”
沈美雲挑眉,“我工資不比季長崢低。”
這下,把陳秋荷堵的沒話說了,“那你也彆亂花。”
這些棉襖軍大衣,還有麥乳精,哪一個不貴啊。
沈美雲不聽,反正她就是要買,要找個借口,把東西拿出來嘛。
不然,一泡泡的東西擺著看呀。
在駐隊的時候,有季長崢在,她才不敢往外拿呢。
於是,不管陳秋荷答應不答應,她都把對方給拽到了供銷社,去的時候,沒帶綿綿。
綿綿要跟著舅爺爺一起上山,去下套子,顯然對於她來說,這比去供銷社人擠人舒服多了。
於是,去供銷社的時候,就隻有沈美雲和陳秋荷兩個人。
起碼家裡的東西,要從外人來看,能夠找到一個合法的渠道的。
不然,到時候露餡了,連借口都找不到。
下午到的供銷社,人還是多,都是來置辦年貨的,各個檔口都快把人給擠到天上去了。
“我要兩斤瓜子。”
“我要半斤花生糖,一斤水果硬糖。”
“我要一斤醬油。”
看著大家舉著錢和票,往售貨員的地方搶著送的樣子。
沈美雲瞠目,“這才是真正的趕大集。”
就是她上次去哈市趕大集,感覺都沒這個人多啊。
小小的供銷社,感覺擠了上百個人。
當然,主要還是因為地方小了,所以就顯得擠。
“沈大夫愛人,你也來買年貨啊。”
一位大娘跟著陳秋荷打招呼,他們這些人或許不認識陳秋荷,但是卻一定是認識沈懷山的。
沈懷山走街串巷給大家看病,他醫術好,收費低,有錢的就給錢,沒錢的給個雞蛋也行。
時間久了,沈懷山的大名,也在勝利公社傳開了。
可以說,勝利公社十幾個生產隊,沒有不認識沈懷山的。
陳秋荷不認識對方,但是對於對方的善意,她還是知道的,於是點了點頭。
“是啊。”
“這位是?”
趁著排隊搶不進去的時候,大娘八卦地嘮嗑。
陳秋荷驕傲道,“這是我閨女。”
沈美雲朝著對方點了點頭。
那大娘頓時眼睛放光,“這就是你那當廠長的閨女啊?這麼年輕啊,這麼漂亮啊。”
一連著幾個感歎,可想而知對方的驚訝。
自從上次消息傳開後,十裡八鄉都恨不得知道,沈大夫有個在部隊的當廠長的閨女了。
沈美雲尷尬的想要摳腳趾,但是陳秋荷不覺得,她笑了笑,很是驕傲,“是啊,就她。”
“沈大夫愛人,你是咋教孩子的?把孩子教的這麼優秀。”
陳秋荷來了興趣,“我沒教呢,都是孩子自學成才,她聰明機靈,學什麼都是一學就會,又肯動腦筋,所以升的也快。”
“對了,我不是在前進大隊養豬嗎?那養豬的一手絕活,也是我們家美雲教的。”
那大娘哇了一聲,“你家閨女真優秀啊。”
沈美雲,“……”
聽不下去了,聽不下去了。
太尷尬了。
或許,在她媽的眼裡,她是一點缺陷都沒有的吧?
沈美雲搓搓手,“媽,那你們說,我去旁邊的檔口看一看。”
“好啊,你去,我就在這裡等你。”
沈美雲點了點頭,都走老遠了,她還能感受到那老大娘,羨慕嫉妒的目光。
嗚嗚嗚。
太可怕了。
真的太可怕了。
她迅速的換了一個方向,衝到人群裡麵,買米麵的反而是最少的。
沈美雲買了一袋子十斤重的富強粉,又買了一袋細白米。
等她回來的時候,賣糖果的檔口人還是多。
沈美雲深呼吸,擠著人群衝了進去,“我要兩斤水果糖,一斤花生糖,一斤大白兔。”
這話一喊,原先還在搶糖果的人瞬間安靜了下去。
大家都是二兩,半斤的買。
頭一回遇到買幾斤糖果的。
眼見著大家都看著她,連售貨員也看,沈美雲,“不賣嗎?”
“我有部隊發的糖票。”
花花綠綠的一把票,都遞過去,“不信你檢查。”
那售貨員接了過來,仔細檢查了下,還真是。
“你是軍嫂?”
沈美雲點頭。
“好咧。”向來冷著臉的售貨員,難得態度緩和了幾分,拿著秤就開始抓糖果。
她的動作很是熟練,不一會就稱好了四種糖果,用著牛皮紙袋子裝好了,而且還特彆細心的分為四袋子,一起遞給了沈美雲。
“一共七塊三毛錢。”
其中,又屬於大白兔奶糖最貴,平時賣一塊五一斤,到了年底糖果緊俏的時候,賣到了一塊八。
而花生糖也恍不多讓,直接是一塊五一斤。
剩下的水果糖,水果糖反而才一塊一。
基本上都比平時貴了點,但是沒辦法,過年要吃糖,這是傳統習俗。
周圍買糖的人,聽到這個價格後,頓時倒吸了一口氣。
這七塊錢都頂得上,他們家十來天的工資了。
這誰舍得啊。
大家都下意識地看向沈美雲,畢竟,太貴了,說不得她也要退一部分出去。
結果沒有。
沈美雲淡然的從口袋裡麵,掏出了七塊錢,又單獨找了三毛錢一起遞過去。
“同誌,一共七塊三,你點點。”
對方點完數後,迅速的收了起來。
“下一位。”
沈美雲用著網兜,把四袋子糖果,單獨裝了起來,又去了隔壁瓜子的檔口。
按照之前的法子,又買了三斤瓜子,兩斤花生。
這下,基本上的年貨,算是置辦齊了。
回頭看到有買豬肉的檔口,整個檔口空蕩蕩的,就隻有個賣豬肉的同誌在磨刀。
沈美雲意外了下,“同誌,什麼時候還有豬肉?”
買豬肉的同誌搖搖頭,“我也不曉得,什麼時候送貨,我什麼時候接。”
沈美雲聽到這話,心裡便有數了。
朝著對方告彆後,又買了一捆子大蔥,這才轉頭去找陳秋荷。
陳秋荷還在和對方說話呢。
看到美雲過來,她頓時笑道,“不和你說了,我家閨女買完東西過來了。”
她這一招呼,那大娘就跟著看了過來,注意到沈美雲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頓時驚訝道,“你閨女買這麼多年貨啊?”
光瞧著那網兜鼓鼓囊囊的,而且好像還有一袋子富強粉和大米?
雖然看的不是很真切,但是那袋子確實有點熟悉的。
是她們平時舍不得買的那一種。
陳秋荷笑道,“是啊,我不讓她買,她非要買,我這也是沒辦法。”
“這孩子不聽話。”
聽聽這語氣,明明是謙虛的,但是沈美雲就是聽出來了炫耀。
可能天底下的母親都是這樣,哪怕是高級知識分子陳秋荷,也免俗不了。
那大娘一聽,就忍不住羨慕道,“這哪裡是不聽話,她明明就是孝順。”
“你瞧瞧那糖果,那富強粉,那大白米,誰舍得買?”
“也就你閨女當廠長了,她有本事能掙錢票,這才舍得給你買。”
這話說的,陳秋荷心裡敞亮,舒坦的不行。
她點了點頭,“我家那孩子哪裡都好,就是太孝順了,我說了也不聽。”
得!
沈美雲聽不下去了,“媽!”
她喊了一聲。
陳秋荷立馬擺手,“不和你說了啊,我家閨女喊我回去了。”
“她提不動,我要去幫忙。”
大娘點頭,目送著陳秋荷離開後,立馬朝著旁邊的人,八卦道,“那位你們都不認識啊?”
“那是沈大夫的愛人啊,前麵買了一大堆東西的姑娘,就是他們閨女,她閨女可孝順了。”
“我和你們說——”
沈美雲,“……”
她覺得完了。
不出一天,整個勝利公社都是她沈美雲的傳說。
等到陳秋荷過來了,她忍不住道,“媽,您怎麼什麼都和他們說啊?”
以前她媽可不是這樣的。
陳秋荷接過米麵,二十斤重呢,還有些沉手,她理所當然道,“為什麼不能說?你孝順,我自然要大大方方的說。”
“媽以前在北京當老師的時候,就是太謙虛了,這才讓人欺負上門來。”
她閨女好,她就要去說,說給全天下的人知道。
她陳秋荷的閨女,是最好的,是獨一無二的。
人的名,樹的影,該亮招的時候,就要亮招數。
說實話,如果她當初就這麼做的話,他們一家子也許就不至於是這麼一個處境了。
隻是,這些陳秋荷沒法往外說。
沈美雲聽完,倒是不在吱聲。
回去的路上,她心想來到了漠河,父母的變化都很大。
隻是,父親沈懷山的胸襟變的更為寬廣了,而母親卻八卦炫耀了起來。
她其實不太知道,這件事到底好還是不好。
拿著東西回家後,沈美雲便著手整理了起來,把糖果都放在糖罐子裡麵,單獨塞到了五鬥櫃。
同一時間。
又把綿綿從泡泡裡麵取出來的,五斤大白兔,全部都倒了進去。
還有米麵,又往裡麵一樣塞了三包,都是十斤裝的,隻是在保質日期那一塊,卻被她用刀給剪掉了,旋即,丟到了灶膛裡麵,化為灰燼。
至於豬肉。
趁著陳荷塘去劈柴的時候,她則是讓綿綿,從泡泡裡麵取了一頭豬肉出來。
當豬肉拿出來的一瞬間,她就把陳秋荷喊進來了。
陳秋荷看著那憑空出現在案板上的一頭豬。
陳秋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