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勒緊褲腰帶，攢了小半年的錢，這才送她去醫院生孩子。
但是萬萬沒想到，寄以厚望的第六個孩子，不是兒子而是女兒。
何麗芳清楚的知道，這六姑娘帶回家，是活不下去的。
她那丈夫和婆婆，肯定會把孩子丟到尿罐裡麵溺死，或者是掐死。
在沒了法子的時候，她才想到了這個法子，把孩子換到好條件的人家去。
隻是，那好人家的孩子若是個兒子，她當時就偷過來帶回家養了。
萬萬沒想到，對方也是個沒帶把的，她這才悄悄的丟了出去。
隻是，這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覺的。
沒想到，五年後。
那一家孩子的養父母，竟然找到了她，把那個當年她換掉的孩子，送了回來。
何麗芳想到那天，林鐘國陰沉著臉送孩子回來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都被嚇的魂飛魄散了。
好在，婆婆和丈夫都沒吭氣。
多一個孩子，就當是多一個豬崽好了，養大了還能換一筆彩禮錢。
當然，這種念頭他們是不敢讓，彆人知道的。
提起那個半路回來的女兒，高二強很是不高興，他看了下時間，“在不回來，就把門關著，讓她死在外麵好了。”
家裡孩子多，孩子是最不值錢的那個。
林蘭蘭本來蹲在門口的，聽到這話，她知道自己在不進去就不行了。
她一推門進去，屋內的人，頓時看了過來。
“怎麼回事你？回來這麼晚？”
高二強率先發難起來。
他長期的不得誌，在加上酗酒，一張臉滿是橫肉和褶皺子，看起來就有幾分凶悍。
林蘭蘭是有些害怕他的，高二強踢人的腳特彆疼。
在對比起以前的林鐘國，林蘭蘭甚至覺得利益熏心的林鐘國都算是個好爸爸了。
她小心翼翼道，“我和雪花今天去了西城，有些遠——”
一開始，她也是趾高氣昂的，不服輸，但是後麵被打的多了，自然也就小心了起來。
高二強對何麗芳使喚了一個眼色，何麗芳頓時過去，把她身上的小背簍取了下來。
“今天怎麼就這麼點？”
小背簍都沒裝滿，最多三斤多。
林蘭蘭垂下眼，“有錢人家倒的煤炭少，明天肯定多，我明天和雪花多去撿。”
在這個家，她學會了低頭，學會了說好話。
何麗芳聽到這話倒是沒在吱聲，把那一筐子的煤核，倒在了門後麵的袋子裡麵。
這才說道，“鍋裡麵還有一個窩窩頭，去吃了吧。”
林蘭蘭實在是吃不下去，她回來的路上吃了大半個白饅頭，還吃了一顆糖，現在算不上餓。
但是，架不住在這個窮苦的家，連帶著雜糧窩窩頭，都是極為珍惜的食物。
她不吃，自然有人替她吃。
林蘭蘭這人向來是掐尖要強，她正準備揭開鍋蓋拿窩窩頭的時候，一個四歲大的小男孩，突然炮彈一樣衝了過來。
臟兮兮的小手，一把打掉了鍋蓋，哐當一聲，林蘭蘭手裡拿到一半的窩窩頭，也跟著掉了下來。
小男孩叫高來寶，他哈哈笑，“笨蛋啊，你是笨蛋啊，你連窩窩頭都拿不住。”
林蘭蘭深深地看了一眼高來寶。
他是老七，也是高家盼來的寶貝兒子。
生了六個閨女後的老七。
他這般粗魯過分的動作，全家人沒有任何反應，顯然在高家來說，高來寶就是絕對的小霸王。
林蘭蘭似乎不奇怪，她也停止了告狀，隻是低著頭把窩窩頭撿起來。
正要撿到的時候，高來寶一腳踢開了，“這個窩窩頭刺嗓子，最難吃了。”
“晚上媽媽給煮了雞蛋吃。”
他不喜歡這個後麵回到家的姐姐，她當時剛回來的時候，穿的比他還好。
吃的也比他好。
皮膚白白的，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奶奶說了，他這個姐姐是出去到了有錢人家享福了。
高來寶心說，他才是高家的寶貝呢，他都沒去有錢人家享福，他這個不值錢的姐姐憑啥去？
林蘭蘭的窩窩頭被踢開了，她在也沒忍住，抬手就給了高來寶一巴掌。
“你是不是有病？”
這一響亮的耳光，讓屋內所有人都跟著驚了。
高來寶被打懵了，等反應過來就是一陣嚎啕大哭。
這一哭，高二強，何麗芳以及高老太三人齊齊的出動過來了。
一人抱著高來寶哄著，一人惡狠狠地盯著林蘭蘭，“你是不是想死？”
“你怎麼敢打小寶？”
高老太見孫子止住哭了以後，上去就提著林蘭蘭一腳，踹的林蘭蘭心肝脾肺腎都跟著出來了。
高來寶像是注意到了什麼，突然不哭了，跑到了林蘭蘭麵前，摳開她的嘴巴就開始聞味道。
“甜的，她吃糖了。”
這一瞬間，就把高來寶的注意力給轉移了。
似乎連痛都忘記了。
“你吃糖了？你在哪裡來的糖？你是不是偷家裡糖果了？”
高老太提著林蘭蘭，就那樣倒著掛了起來，這一倒掛，林蘭蘭藏在衣服口袋裡麵的糖果，嘩啦啦的掉了出來。
那是沈美雲給她的。
她閉了閉眼。
高來寶已經衝過來了，顧不得疼痛撿了起來。
“這是大白兔奶糖！”
他媽都舍不得買，他們家買的都是最便宜的水果硬糖。
“她偷糖，她還不給我吃。”
這話一說，不止是高老太，連帶著高二強都過來了，蒲扇一樣的巴掌揮舞起來。
“行啊，你翅膀硬了，在外麵得了好的東西，都不知道拿回來給你弟弟？”
“你還藏心眼了啊？”
“你哪裡來的？”
林蘭蘭被踢了一腳，又被揮了一巴掌，她眼冒金星，鼻孔流血。
哪裡來的？
沈美雲可憐她，給她的！她最不想要的東西，卻成了禍根。
突然，她就不想活了。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重生了，怎麼這輩子的日子還不如上輩子了？
那還不如不活了算了。
“你殺了我吧！”
六歲的小女孩，滿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仇恨地看著麵前的男人。
“要不你殺了我，要不我殺了你全家。”
這話一落。
屋內驟然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盯著林蘭蘭。
包括，之前惡狠狠的高二強和高老太。
“反了天了你。”
高二強覺得自己在家的權威，受到了挑釁。
“就你這樣的兔崽子大？你還想殺我全家？”
這對於高二強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還從未聽過哪個孩子說，殺父母全家的。
林蘭蘭是真不想活了，她目光平靜的看著高來寶，幽深又帶著怨恨，“我殺不了你，但是能殺了高來寶。”
高來寶比她小一歲半。
高來寶被林蘭蘭的目光給嚇著了。
他哇哇大哭了起來。
到底還是孩子，雖然壞的厲害，但是林蘭蘭說的這話，是他從未接觸過的。
林蘭蘭的話，不止是嚇著了高來寶，也嚇著了屋內的其他人。
“你敢！”
是高老太，她把高來寶當做家裡的命根子。
“老鼠藥，臭蟲藥，農藥敵敵畏，哦，還有前頭公廁的化糞池，後麵院子的水井，藥死他，淹死他，悶死他，辦法多著呢。”
林蘭蘭用著極為平靜的語氣，說著最為狠毒的話。
“我要弄死他，輕而易舉。”
這下，饒是高老太都沉默了。
他們不可能全天看著高來寶，讓他不離開自己的目光。
那麼，他還真有可能被林蘭蘭弄死。
一想到這裡。
大家頓時頭皮發麻。
“要死了你，你敢弄死你弟弟，我就掐死你。”
高老太氣急敗壞，抄起家裡的擀麵杖就打了過去，林蘭蘭甚至都不躲的。
“那好啊，我弄死他，你掐死我，你在給我抵命，我一條命換兩條，不虧。”
這話一說，高老太揚起來的擀麵杖都打不下去了。
她用著一雙倒三角眼盯著林蘭蘭片刻，接著，朝著何麗芳淬了一口，“都是你生的賤皮子。”
何麗芳被罵了，她低眉順耳，從頭到尾都沒吱聲。
高老太覺得沒意思，她轉頭看向高二強，“把小六丟出去，丟的越遠越好。”
這個家，是不可能在容下林蘭蘭了。
高二強嗯了一聲。
林蘭蘭，“你們丟了我，我就去工會，去婦聯舉報你。”
“何麗芳換了我，扔了沈綿綿，這是拐賣兒童。”
“你們遺棄了我，這是犯罪。”
“扔了我沒關係，我讓你們一家子陪葬。”
若說，上輩子的她還對親生父母有一些親情的話。
這輩子，回來高家的這三個月，把她所有的親情和人性都給磨光了。
哪怕是她知道上輩子的曆史進程，也沒有任何作用。
她隻有五歲，沒有本金，做不了生意。
甚至，連好好讀書都做不到。
空有一身本事，敗在這群人渣的手裡。
林蘭蘭這話讓高家人都鎮住了。
這真是一個天殺的女魔頭啊。
心狠手辣的。
“要不，把她先趕出家門？”
這——
外麵天氣冷，晚上隻有零下五六度的溫度，林蘭蘭要是在外麵歇息一晚上，說不定就凍死了。
這年頭凍死個孩子，似乎不難。
“趕走她吧。”
“她要是敢嚷嚷，就把她之前說的那話都給說出去。”
“噯——”
高家大姐應了一聲，她其實也沒有多大，今年才十五歲，不過已經定了親事。
打算滿了十六，就去人家男方家裡，這樣也能給高家節省一口飯吃。
被扔出家門口的林蘭蘭，似乎沒有任何反應。
她對一切都不在乎了。
高大妮看到這，到底是心軟了，“小六，你是何苦呢，去惹來寶。”
林蘭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高大妮能做的就隻有這些了。
她轉頭就進了屋內。
林蘭蘭不想活了，被扔到院子裡麵，她連動都沒動，就躺在那冰冷的青石板上，望著天上的彎彎的月亮。
她以前有很好的日子的。
在林家的時候，她是林家唯一的女兒，被全家人都寵到了天上。
她要什麼有什麼。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把日子過成了這樣呢？
林蘭蘭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不想活了。
她才六歲，她什麼都做不了，她隻能被動的接受命運。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覺得自己要凍死了，渾身都跟著麻木僵硬了起來。
身上突然多了一塊破被子。
是何麗芳出來了，她一張臉上多了歲月的痕跡，滿是操勞，唯獨一雙眼睛，狠毒中帶著幾分狡詐。
她一口氣生了六個閨女，若是在彆的人家，早都被磋磨死了，但是在高家卻沒有。
不是高二強和高老太心腸好。
而是，何麗芳會算計，會鑽營，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局麵。
她看著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兒，沉默了半晌，蹲下身子給她掖了掖被角。
“我這輩子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就是把你和林家的孩子換了，我以為這樣就可以讓你過上好日子。”
林蘭蘭意識快要模糊了。
何麗芳繼續，“我在你身上是寄予厚望的，我希望你能在林家站穩腳跟以後，將來幫襯下你的姐妹們。”
高家的女孩子不值錢。
她也是一樣，就是一個生孩子的機器。
直到生出兒子為止。
林蘭蘭聽到這話，譏誚地扯了扯嘴角。
高家從上到下沒一個好人，當然，何麗芳也不是。
何麗芳不在乎林蘭蘭怎麼看她的。
她端起一旁的搪瓷缸，裡麵是熱開水，一勺一勺的喂給了她。
“知道你為什麼會落到這個下場嗎？”
林蘭蘭不吱聲，她也不去喝熱水，她是真不想活了。
何麗芳掰著她的嘴，一點點喂進去，“因為你沒實力，你還在放狠話。”
“我似乎知道你為什麼會被林家送回來的。”
按照何麗芳的算計，她的計策，應該是百無一漏的。
瞞著林家人和產婦，來了一個偷梁換柱。
扔了林家原本的孩子，在雪地裡麵，對於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來說，隻有死路一條。
她做完了九十九步。
她的女兒，隻用在林家好好長大，受儘家人寵愛就好了。
但是——
就這麼簡單的一條，她都沒做到。
何麗芳是失望的，她是真的失望，畢竟，當年她才生下孩子，可是費儘心思，才找到了這麼合適的一家。
強忍著傷口和疼痛，在沒有任何人的幫助下，換孩子成功。
這一切，不止是要膽大還要心細，心狠手辣。
把自己身上的一塊肉換給了彆人，正常的母親都做不到。
但是何麗芳能。
隻是，做完那件事後，她一直以為女兒在林家過的很好。
可是，後來她見到了林鐘國，那種陰謀敗露後的恐懼，以及在到看到女兒林蘭蘭沒實力卻放狠話的失望。
這一切，何麗芳誰都沒說過。
這個女人隱忍算計，而且還心狠手辣。
林蘭蘭聽到何麗芳這話，她沒吱聲，隻是對於何麗芳的喂熱水，她卻沒有再次拒絕。
而是一點點吞咽了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覺得麻木僵硬的身體，似乎慢慢有了支配權。
她微微活動了下手指，又張了張嘴，“她沒死。”
一開口，就是這三個字。
這讓何麗芳愣了下，她問。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