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不是一個,而是兩個。
一老一小。
綿綿歪著頭看了片刻,前麵的季明方催促了一聲,“綿綿妹妹,快跟上啊。”
綿綿喔了一聲,小跑著追了上去。
他們一走。
樓上。
“小璞,你要不要下去和他們玩?”
一位老人頭發花白,他站在小男孩旁邊,小心翼翼地問道。
小男孩名叫溫向璞,他搖搖頭,抱著書本,“不去了。”
“那——”
老人欲言又止,還要說些什麼,但是溫向璞已經轉身了,去了書房。
十二歲的他,終日與書為伴。
他在小白樓長大,在十歲之前他還是出去的,隻是,後來不知道怎麼了。
就突然在也沒出過家門。
老人目送著溫向璞進了書房後,他歎口氣,接著去了一樓的客廳,給他的家人打了電話。
在電話嘟嘟嘟的響聲中,老人的思緒漸漸飛遠。
他姓李,在這小白樓已經有四十年了,不過他不是溫向璞的家人,而是這裡的管家,從小帶著溫向璞長大。
溫向璞的父親當年在西北科研基地,測試四十米高炮的過程中,因測試數據不對,當時炮彈未在時間規定內,提前炸開,當場犧牲三人。
而溫向璞的父親便是其中之一。
在他犧牲的當天妻子連夜消失。
隻留下三歲的溫向璞,一夜之間失去了父母,被奶奶從西北接回北京,而他奶奶在家帶到他八歲,前幾年離世後。
溫向璞便和李管家在一起生活。
至於,溫向璞的爺爺則是在大西北的科研基地,那邊離不開人。
也就是說,目前在北京來說,就隻有溫向璞和李管家兩人。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四年。
小時候那個開朗的孩子,也慢慢沉默下去。
這讓李管家越發心疼,他猶豫片刻後,撥通了西北那邊的電話,電話嘟嘟嘟響了幾聲後。
被接通了。
“你好,我找溫教授。”
溫教授便是溫向璞的爺爺,他們溫家兩代人都是在西北科研基地。
在溫向璞父親犧牲後,溫向璞的爺爺溫中原沉寂了好久。
選擇將唯一的孫子,送離大西北,他的兒子死在這裡,而他也說不好會死在這裡。
他不能讓溫家唯一的後輩,也死在這裡。
溫向璞被送離西北的這天,溫中原還在漫天的黃沙中處理失敗的數據。
他沒去送孩子,也沒去見孩子那一麵。
他怕自己見了以後心軟,會忍不住丟下西北的一切,和孩子一起回到北京。
但是,溫中原知道他不能。
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
他的兒子犧牲了,那麼他便繼續去做,造出屬於他們自己的四十米高炮,在四十米之後,還有更遠的。
讓敵人聞風喪膽。
當然,更重要的是那一句,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
犧牲小家,為大家。
這一點,溫中原年輕的時候便知道,隻是這裡麵的苦楚有多少,也隻有他自己知道。
那邊聽到李管家的電話後,便說了一句,“稍等。”
過了幾十秒後,對方喂了一聲,“同誌,溫教授出去了,不確定什麼時候回來,你若是有重要的事情可以留言,我幫你帶給他。”
一句出去了,便是出了試驗基地,去了漫天的黃沙中,至於他們會在黃沙裡麵待幾天,沒人知道。
或許等著成功出了數據就會回來。
李管家聽到這,囁嚅了下,最終他一言不發的掛斷了電話。
他知道溫教授心中有國,他也知道溫教授一家都是好人。
但是,他更知道,這對於溫向璞來說,並不公平。
李管家盯著屋子看了片刻後,終於擅自做主做了一個決定。
他提著家裡的一兜零食,跑到了下麵,尋找了一圈。
隻是,原先樓下還有十來個孩子的,這會竟然一個都沒有了。
“爺爺,你找誰?”
綿綿探出頭看了他一眼,好奇地問道。
她見過他,之前在她在樓下,他在樓上呢。
李管家看到綿綿的時候,眼睛頓時一亮,“孩子,爺爺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他低聲道,“爺爺把這袋零食給你,你上去陪著我們家向璞玩一會好嗎?”
那孩子好幾年都沒有玩伴了。
綿綿遲疑了下,“可是我哥哥說,他容易生病會訛人。”
這——
李管家苦笑了起來,“不會,我們家向璞是個乖孩子,之前他訛人是因為對方嘲笑他沒有爸媽。”
那孩子這才倒在地上大喘氣的。
住在周圍的人家都知道,溫向璞一夜之間失去了父母,這才被送回來了老宅的。
他算是烈屬的孩子。
所以周圍的鄰居都會交代自家孩子,不能去欺負溫向璞。
綿綿聽到這,她想了下,“那我就陪他玩一會哦,我中午要回家吃飯呢。”
“而且,你要站在這裡等我哥哥,和他說一聲,我去小白樓了。”
“不然我哥哥找不到我,他會著急的。”
李管家自然沒有不答應的,他喜笑顏開,“成,我在這裡等你哥哥,你上去和我們家向璞玩一會。”
“這個給你。”
是一兜的零食,有米泡,桃酥,麥芽糖,大白兔奶糖。
綿綿搖頭,“不用了。”
“我家也有呢。”
她叮囑,“你一定要和我哥哥說哦。”
李管家噯了一聲。
她走到一半,又折了回來,盯著李管家看了片刻,“你該不會是壞人吧?”
說到這裡,不等李管家回答,她又搖頭否認了,“明方哥哥說,病——”
意識到病秧子這個詞不是很禮貌後。
綿綿果斷換了稱呼,“你們家是好人。”
烈屬的人家,沒有壞人。
爸爸說過,每一個烈屬他的家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李管家驟然聽到這句話,愣了片刻,旋即他眼眶微微濕潤,“好孩子。”
“謝謝。”
能夠記得他們家是烈屬的並不多了。
人走茶涼,人情冷暖這是社會的常態。
向璞沒了父母,就像是沒了支柱一樣,原先還熱鬨的小白臉,一下子沉寂了下去。
在隨著溫奶奶的離世後。
整個溫家徹底安靜了下去。
沒有人記得溫家曾經的犧牲,他們隻知道向璞是個可憐的孩子。
還是個病秧子。
也僅此而已。
所以,李管家看著綿綿的目光充滿了溫和,提醒道,“你上去後,若是實在是不喜歡那個小哥哥,你便下來就好。”
他怕向璞有些排斥外麵的孩子。
也確實是如此。
連著好久,向璞都沒下過小白樓了,更沒有邀請彆人上去。
綿綿嗯了一聲,“我曉得的。”
她又不是傻瓜呢,如果是對方對她不好,她肯定馬上就下來了。
不一會的功夫,綿綿就告彆了李管家,自己上了小白樓。
不像是彆的孩子,對著小白樓有好奇,綿綿則是見過比小白樓更漂亮的房子。
所以,隻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一進門沒多久,剛要上樓梯,就見到溫向璞站在台階處,他懷裡抱著一本厚厚的書,低著頭看著她。
綿綿心裡不由得打鼓起來,她想了想說道,“是頭發白白的爺爺,讓我進來陪你玩的。”
溫向璞抿著唇,好看的五官都跟著皺了起來,他聲音冷淡,“我不需要。”
綿綿,“哦。”
她轉頭就走。
溫向璞,“??”
不是,你連挽留下都不挽留嗎?
他望著綿綿的背影,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麼。
想了半晌,到底是鼓足了勇氣,朝著她喊道,“你不是說是李爺爺讓你陪我玩嗎?”
綿綿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小臉上滿是納悶,“你不是不需要嗎?”
這——
一下子把溫向璞給堵的沒話說了。
眼看著綿綿真要走,他擰著小眉毛,繃著一張正太臉,“我這是禮節,謙虛的禮節。”
“我說不需要後,你應該說沒關係,我陪著你。”這是他們特有的傳統美德,叫謙讓!
綿綿意外了下,看著他片刻,幽幽道,“我又不賤。”
溫向璞,“……”
目送著綿綿離開的背影後,這一次,溫向璞沒有在喊話,他隻是有些低落,自己是不是真的失敗。
所以一個朋友都沒有。
小白樓外。
李管家還在等季明方呢,結果人還沒等到。
綿綿就從小白樓內出來了。
他意外了下,“孩子,你沒見到我們家向璞嗎?”
怎麼才三分鐘就出來了?
或許還沒有三分鐘呢。
綿綿點頭,又搖頭,“見到了,但是他不想和我玩,我就出來了。”
“李爺爺,我去找我哥哥了。”
她蹦跳著要離開。
這讓李管家心緒複雜,“難為你了,孩子。”
他把那一小袋子的零食遞給她,“這算是爺爺給你的報酬。”
綿綿思索了下,“我沒陪他玩,不用報酬。”
得!
零食也沒送出去。
李管家歎口氣,上了小白樓,還以為他出馬,會讓向璞那孩子多個朋友呢。
然後而並沒有。
李管家進去了小白樓後。
一眼就看到了溫向璞,他竟然坐在樓梯間,而沒進書房。
李管家意外了下,“向璞,怎麼沒進屋去?”
樓梯的地方多冷啊,還坐在地上。
溫向璞沒說話,他抱著書,盯著樓梯的欄杆發呆。
李管家覺得這才是正常的溫向璞,大多時候,這孩子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愛搭理人的。
他正準備把那一袋子零食都給收起來的。
溫向璞突然問道,“李爺爺,我是不是很討人厭?”
這話一問。
李管家突然愣了下,停下手裡的動作,他神色慈和,“向璞,為什麼會這麼說?”
溫向璞低垂著眉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一片陰影,他聲音冷靜,仿佛在陳述一個事實。
“沒人會喜歡我的。”
爸爸媽媽不喜歡。
爺爺奶奶也是。
李管家會陪著他,也不過是因為迫於生計。
他就是一個沒人要的可憐蟲。
隻有書本會永遠陪著他。
聽到這話,李管家心裡驟然一疼,他想抬手去抱下溫向璞,但是又猶豫了。
隻是,拍了拍他肩膀。
“向璞,不要這樣想。”李管家想要去安慰他的,但是卻發現,能夠安慰他的詞語極少。
就如同向璞的人生一樣,彆人擁有的,他都沒有。
他張了張嘴,“還有我呢。”
“李爺爺就很喜歡你。”
溫向璞盯著他片刻,旋即說道,“是吧?”
其實,他知道不是的。
李爺爺的兒子喜歡賭博,不然李爺爺早都回家了,李爺爺要掙錢貼補賭鬼兒子那個大窟窿。
溫向璞的那個眼神太過穿透力,實在是不像是十二歲孩子的眼神。
不,嚴格意義來說,還沒到大年初一,他隻有十一歲。
李管家沉默了片刻,“是的。”
他這樣承認道。
溫向璞沒去追究這個事實,他突然問道,“要怎麼才能擁有朋友?”
李管家聽到這,頓時欣喜的抬頭。
“向璞,想要朋友了嗎?”
這還是他帶著溫向璞這幾年,頭一次聽到他提出這種要求。
溫向璞嗯了一聲。
“那你要先出這個大門。”
李管家諄諄善誘,“你出了大門,一個胡同裡麵大大小小有幾十個孩子,你可以從他們這裡麵挑選,你喜歡的人作為朋友。”
這個提議,被溫向璞否決了。
他直接了當,“我不喜歡他們。”
他們太幼稚了。
李管家表情皸裂了片刻,“那你喜歡誰?”
溫向璞想了想,“先前那個小孩兒——”
“挺有意思的。”
這是他第一次遇到,能夠把他堵的沒話說的人。
李管家懂了,“你想和那孩子做朋友?”
溫向璞想了想,簡單的概述,“不排斥。”
李管家,“……”
他心裡好累啊,向璞打小就是這麼一個性子,說話很堵人心口的。
他思忖了下,提醒道,“向璞,如果想和那個小姑娘做朋友的話,你的態度要改一改。”
溫向璞疑惑,“改哪裡?”
他的態度哪裡不好嗎?
李管家,“……”
他斟酌了語氣,“小姑娘都喜歡吃糖,喜歡好玩的玩具,還有漂亮的衣服。”
“我可以把她請過來,但是你要好好的對人家,不能懟人家。”
溫向璞嗯了一聲,“可以!”
他儘力。
李管家歎口氣,任勞任怨的出了小白樓。
可惜,等他出來的時候,外麵已經沒人了。
偌大一個胡同,他竟然沒找到一個孩子。
李管家有些疑惑,跑到隔壁的鄰居家問了一下,得知那小女孩是季家人時,他躊躇了片刻。
季家啊。
若是換個人家,或許還好說點。
但是想到,自家孩子那期待的眼神,他頓時咬咬牙,先回去,畢竟頭一次上門去,不提東西不好看。
這是禮節問題。
李管家一回去,便見到溫向璞還在坐樓梯口的位置,眼神發亮的盯著他身後。
李管家,“他們都回去了,我要去季家才能找到那個小姑娘。”
溫向璞亮晶晶的眼神,頓時又跟著黯淡了下去。
李管家教他,“第一次上門不能空手,所以我打算把家裡的桃酥提兩包過去。”
“向璞,你要跟著我一起去嗎?”
溫向璞顯然猶豫了,他看著那大門口,到底是遲疑了。
半晌。
他拒絕了,“李爺爺,你喊她過來好不好?”
頭一次用著軟腔和人商量。
李爺爺不意外,那個大門對於向璞來說,仿佛是魔咒一樣。
他嗯了一聲,“那我去了,向璞,你在家收拾好東西,等人家小姑娘過來玩。”
溫向璞點頭,目送著李管家離開後,跑到了書房,找到了一本禮節書。
翻開裡麵細細地看了起來。
對於第一次上門做客的朋友,要拿出好酒以誠相待。
溫向璞遲疑了下,想到那小姑娘的小身板,她會喝嗎?但是轉念一想,書是不會騙人的,於是他毫不猶豫的撬開了,爺爺珍藏的酒櫃,從裡麵挑了包裝最好的茅台出來。
一口氣提了三瓶。
夠嗎?
他不確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