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咯吱一聲。
半遮半掩的門, 徹底被打開了去。
屋內的人也跟著下意識地看了過來。
當張衛國看到站在門口是宋玉書的時候，整個人都呆住了，足足愣了十多秒後。
這才慌張的站起來, “玉書, 玉書同誌，你怎麼來了？”
他那心虛慌亂的表情, 讓在場的眾人表情莫測。
宋玉書看了張衛國片刻, 她沒說話。
她一言不發的樣子, 也讓張衛國越發心虛，“玉書，這位是我認的乾妹妹。”
他自認為對趙琴還是有點心德的，對方不至於在這種時候來否認他。
果然——
張衛國這話一說，趙琴下意識地抬頭看向他，臉上還帶著幾分不可置信。
她以一個寡婦的身份，來張家忙裡忙外, 為的是什麼？
不過就是張衛國媳婦的身份，這年頭一個女人拉扯個孩子長大艱難的很。
東家長西家短，就是那死了老婆的老鰥夫, 都敢來她窗戶外麵敲門。
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趙琴是過夠了。
她從眾多男同誌裡麵，最後挑上了張衛國。
張衛國是這附近，少有的能在鋼廠上班的，他之所以沒能住到鋼廠家屬院, 是因為他的家庭問題，拖累的厲害。
當年輪到他分房的時候，他家在本地有房，也就是三條胡同這裡, 十七個平方一個大單間。
足夠一家子住了，張母讓兒子選了，那補償兩百八十塊錢，把分到了的房票，賣給了彆人。
那分到的房子也不大，十二個平方，但是對於鋼廠職工來說，卻是望眼欲穿的存在。
放棄了鋼廠分的房子後。
張衛國就徹底居住在三條胡同了，和老母親以及兩個閨女住在一起。
比起彆人家，十來口子住一間房，他們家的住房環境算是富裕的了。
當然，趙琴也正是看準了這一幕。
她帶著女兒過來，能夠有一張自己的床。
但是——
這一切，都要毀掉了。
趙琴是個聰明人，她很快就明白了，麵前這個陌生的女同誌是個什麼身份的了。
她沒去回答張衛國的問題，而是轉頭看向宋玉書。
宋玉書無疑是好看的，她的皮膚像極了剝殼的雞蛋，白皙瑩潤又通透，五官也漂亮，恰到好處，組合在一起是讓人驚豔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她穿著的衣服，棉襖外麵罩著羊絨大衣，更惹眼的是腳上的鞋子。
鹿皮小靴子，及到腳踝處，精巧又乾淨利落。
她這一身氣質，和這臟亂狹窄的大雜院格格不入。
趙琴突然就懂了，為什麼在她麵前高高在上，挑剔又難伺候張衛國，為什麼對著這位女同誌，那般心虛慌亂了。
因為，麵前的這個女同誌，是張衛國都要高攀的存在。
對方年輕漂亮，家世肯定也不錯。
她根本沒有勝算。
想到這裡，趙琴第一次忤逆了張衛國，她不再是體貼動人，而是打算先下手為強。
直接朝著宋玉書跪了下去，“同誌，我和衛國已經暗生情愫，且——”
她羞羞怯怯，“我已經住到了張家。”
這話一說，張衛國下意識的否認，“趙琴，你在胡說什麼？”
趙琴沒看張衛國，她隻是朝著宋玉書低低地哭，“他不敢承認我，但是張家這一桌子的飯菜都是我做的。”
“不信，你去問下大花和二花。”
大花和二花，便是張衛國的女兒。
前妻一個，二婚妻一個。
驟然被點名的大花和二花，瑟縮了下，低著頭，二花到底還小，她不懂麵前這個漂亮阿姨是來乾嘛的。
於是便問了，“你也是要來給我當娘的嗎？”
她爸好看，她聽大院的叔叔嬸嬸說，有不少人都想給她當娘呢。
這話一問。
一直安安靜靜的宋玉書，把目光對向二花，二花今年三歲半，她麵黃肌瘦，越發顯得腦袋大大。
又因為天氣太冷，身上隻穿了一件姐姐褪下來的棉衣，那袖子顯然已經短了一大截，露出了孱弱的手腕，以及黑乎乎的袖頭。
她太冷了，也被凍習慣了，以至於鼻子處掛了兩坨鼻涕，說話的時候，時不時吸回去，以免掉到了嘴裡。
宋玉書看到這，微微擰眉，她有些潔癖，這一幕讓她無法接受。
她沉默不語。
旁邊的沈美雲知道她的症結所在，她微微一笑，“拋開這位女同誌的下跪，隻拿張衛國來說，你一嫁過來，就有兩個便宜女兒，你要每天伺候他們吃喝拉撒。”
“對了——”
她上前一步，指著那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房間，“如果你將來要和張衛國要孩子的話，那麼你大概率要在這裡當新房。”
沈美雲指了指窗口的位置，“在這裡拉上一層簾子，外麵住著張衛國的母親，和她的女兒，而你和張衛國則在這裡了。”
“不止是你，還有你的孩子，應該說，你將來坐月子也應該在這裡，拘束的房間內，扭不開身的床，你要喂奶被人當猴子一樣觀看，當然，你的孩子也會在這種環境長大。”
話還沒說完。
不等宋玉書的臉色變化，反倒是張母不高興了，她看著沈美雲那一張過分漂亮優越的臉。
“你這人怎麼說話的？”
“我張家條件還不夠好嗎？你去滿大雜院問問，哪一家人口有我張家簡單？我們家這麼大一個單間，隻住了四口人，這還不夠寬敞嗎？”
想起來之間沈美雲的那語氣，張母就不高興。
他們張家很好了，她怎麼還用高高在上的語氣來嫌棄？
沈美雲輕飄飄地看了一眼張母，她笑了下，不輕不重，“這位阿姨，恕我直言，你全家住的這一間房子，可能還沒宋玉書個人閨房大。”
這話一落。
張母眼珠子一亮，頓時算計起來，朝著宋玉書道，“這樣啊，看來這位女同誌的條件很好啊，如果你真想嫁給我家衛國也不是不行，等婚後，接我們一家人去你家住啊？”
這——
屋內瞬間安靜了下來。
宋玉書瞠目，她從來沒見過這種不要臉的人。
“不是你們家娶媳婦嗎？”
哪裡有男方家娶媳婦，然後跟著女方家去住的？
還帶著一家子，他們哪裡來的臉？
張母理所當然，“是我家娶媳婦啊，但是——”
“你不是盼著嫁給我兒子嗎？你想嫁給我兒子可以，但是我有兩個條件，第一，婚後要把我們男方一家子接到你住的地方，第二，我們家三代單傳，身為我兒媳婦，必須要生兒子。”
宋玉書在也忍不住了，炮仗脾氣一點就炸，“我生你嗎逼！”
“就你這麼一個死老太婆，還想住我家？三毛錢一把的鑰匙，你配嗎？”
宋玉書驟然的爆粗口。
讓屋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跟著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除了，沈美雲她輕輕笑了笑，不在言語，悄悄的退到了後麵。
而張母卻被驟然罵懵了，她身為張衛國的母親，張家的大功臣。
還從未被人指著鼻子罵過。
她當即就哭了起來，“衛國啊？你看看你這媳婦，還沒過門呢，就來罵媽了，她要是過門了，那媽以後隻能去死啊。”
張母這話，一下子就把張衛國給帶偏了，他母親的話給了他一個信號，那就是宋玉書是瞧上他的。
不然，宋玉書也不會來他們張家了。
想到這裡，張衛國頓時不悅道，“玉書，你怎麼不跟我媽說話的？”
“快跟我媽道歉，畢竟，你嫁過來，她可是你長輩！”
“我媽就是你媽，請你孝順一點！”
這話一落，屋內再次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不可思議的看向張衛國，甚至，連帶著那個外人趙琴都是。
她覺得張衛國這個男人，有點傻逼！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人家宋玉書還沒做決定呢。
她張口閉口，就和對方這樣說話。
果然——
宋玉書炸了，抬手就給了張衛國一記耳光，“什麼玩意兒？讓我給你媽道歉？讓我給你媽孝順？你是傻茬嗎？”
“我姓宋，你姓張，我憑什麼要孝順你媽？”
“你他媽是個傻茬嗎？不對，是你媽當年生你的時候，養大了胎盤吧？”
張衛國被這一記耳光打懵了。
他顫抖著唇，“你你你——”
“你什麼你，什麼玩意兒？還讓我嫁給你，我是眼瞎了嗎？會看上你這麼一個傻缺。“
張衛國，“你怎麼說話的？”
“我讓你開口了嗎？”
宋玉書揚起巴掌又是一記耳光，戾氣橫生道，“在讓老娘知道你惦記我，看我不弄死你！”
張衛國還想反駁，但是想到宋玉書在鋼廠的能耐，頓時陷入了沉默。
嚴格來說，他隻是一個鋼廠的普通職工，而宋玉書卻是財務科的骨乾，甚至將來可以競選財務科的老大。
他們兩人從職位上來說，宋玉書是天然壓製他的。
若不是如此，宋玉書的條件太好，張衛國也不至於惦記上他。
但是他沒想到，才剛開了一個頭，宋玉書竟然醒悟了。
而且還這般暴脾氣，和他以往的媳婦都不一樣。
看到自己的兒子，被一個女人接連打了兩記耳光，張母當場就護犢子了。
“你打我兒子，你憑什麼打我兒子？”
宋玉書平靜地看著她，“我不打老人，彆逼我連你一起打。”
她的語氣平靜，但是眼神的戾氣卻怎麼也遮不住。
她從未這般生氣過！
她這般平靜的樣子，反而好嚇人。
張母就被她嚇著了，當即色厲內荏道，“你上門打人，我報警，我現在就去報警！”
宋玉書拉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你報吧，等公安來了，我剛好也好像公安舉報一下，張衛國在鋼廠蠱惑了我，又在家裡蠱惑了這位女同誌。”
“張衛國厲害啊！”
“外麵一個，屋裡一個。”
宋玉書是笑著的，笑意卻不達眼底，“你說，如果我告狀的話，張衛國會不會因為男女作風問題被抓起來？”
眼見著對方母子二人的臉色變了，宋玉書終於高興了，她漫不經心道，“你說張衛國能判幾年呢？”
這——
原先還叫嚷著要報警的張母，瞬間不開口了。
張衛國張了張嘴，但是對上宋玉書的目光後，頓時把話也咽了進去。
“玉書——”
他想求情。
但是卻被宋玉書給拒絕了，“你閉嘴。”
她走到趙琴麵前，“同誌，你確定要嫁給這麼一個玩意嗎？”
趙琴，“……”
不是，她們之前不是情敵來著？
她訕訕道，“我和你不一樣，我死了男人，還獨自帶了一個姑娘。”
她要為自己的閨女謀算，還要為自己肚子未來的孩子謀算。
起碼要有一床之地，她之所以在張家這般低聲下氣，不是因為喜歡張衛國，純粹是因為張衛國是她能夠到的二婚條件裡，算是不錯的那個。
她嫁給對方，不管是她閨女，還是她肚子未來的孩子，都會有一張屬於自己的床。
趙琴真是太討厭幾個人睡在一張床上了，連翻身都難。
她經曆過的事情，不想讓她的孩子在經曆一遍。
她沒有本事，沒有好工作，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這一副還算年輕的身體，以及一手好的廚藝。
這是她的籌碼。
宋玉書想了片刻，剛準備熱血上頭，準備給趙琴拉一個媒的。
但是卻被沈美雲給拽了下，“宋玉書，你還打算在張衛國家待嗎？”
這——
宋玉書瞬間被打岔了，她搖頭，“待什麼待，氣都被氣飽了。”
“那你還不走？”
宋玉書，“哦哦哦，這就來。”
等出了門，宋玉書才反應過來，“我還打算給那個姑娘介紹一個對象呢。”
“你等等我——”
她要折回去。
但是卻被沈美雲拽住了，“宋玉書。”
她看著她，歎口氣，“你給她介紹一個什麼樣的對象？”
這一下子把宋玉書給問住了。
她思索了下，“我們單位有——”
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他們單位的男同誌，就是有，但是她認識的不多是一個。
再加上趙琴死了丈夫，還帶著女兒，這個確實不好介紹。
因為，她無法為對方的命運進行兜底。
若是介紹的好還好，若是介紹的不好呢？
宋玉書一下子安靜了下去。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是嗎？”
她從火坑裡麵跳了出來，但是卻要眼睜睜地看著另外一個姑娘跳進去。
現在的宋玉書，沒有一丁點想要嫁給張衛國的心思了。
哪怕是跟父母作對，也不會嫁給對方了。
沈美雲嗯了一聲，“不是每一個人身後都像你一樣，有父母兜底的。”
宋奶奶和宋爺爺無疑是愛宋玉書的。
隻是，宋玉書感覺不到。
若是以前的宋玉書，在聽到這話後，定然覺得荒謬，要去反駁沈美雲，但是在經曆的張家的事情後。
她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望著灰藍色的天空，蒼茫的大地帶著幾分蕭瑟和冷清。
虯枝老樹上的枯葉已經落完了，隻剩下一個四處伸展的樹枝。
“我父母愛我哥哥，他們不愛我。”
這是她開口的一句話。
沈美雲抬眼看了過去，她的眼神好溫柔，像是平靜無波的大海，能夠包容一切一樣。
向來炮仗一樣的宋玉書，一下子忍不住倒豆子一樣，全部倒了出來。
“你覺得我說的很可笑是不是？”
她低聲道，“大院所有的人，都說我父母愛我，疼我，最稀罕姑娘。”
“可是我知道不是。”
“他們根本不是。”她眼裡還帶著委屈，“他們能給我的好，全部都是免費的，免費的你知道嗎？”
“但凡是涉及到根本利益的時候，他們永遠都是站在我哥那邊。”
沈美雲蹙眉，“可以具體點嗎？”
“好啊。”
再次提起這個話題，宋玉書似乎沒那麼憤怒了，“我小時候喜歡吃桃酥，我媽買了一包，然後把桃酥的正中間給了我哥，邊角的料子，留了半包給我。”
“說是專門給我買的。”
“知道我是怎麼做的嗎？我把你剩下的邊角料全部都砸了。”
“當著他們的麵砸的。”
既然不給她好的，那麼大家都甭吃了。
“還有，還有好多，我讀書的時候，我和我哥一樣去考大學，我哥就可以去報物理專業，我不能報，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我媽說我是女生，女生學個財務挺好的，將來好找工作好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