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宋爺爺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一大早, 才七點多，北京冬天的太陽也才剛升起來，院子外牆上的虯枝老樹, 染上了一層白色的霜。
宋奶奶揣著綿綢小布袋，宋爺爺則是提著尼龍網兜, 裡麵裝著兩袋白糖和兩瓶黃桃罐頭, 外加兩包桃酥, 上了季家的門。
這個點正是胡同大院裡麵最忙碌的時候。
季家也不例外, 季家天井那水池子處, 季家的小輩們排隊刷牙洗臉呢。
小孩子們起來的稍微晚一點, 而季爺爺和季奶奶兩位是老人了, 瞌睡也少，早上四五點就睡不著了。
到了六點就起來了, 這會都洗漱結束了, 也吃完早飯了，在院子內打太極拳呢。
眼瞅著宋爺爺和宋奶奶提著東西進來了。
季奶奶當即收了拳，笑嗬嗬地迎了上去, “我說呢，一早上枝頭的喜鵲一直喳喳叫，原來這是有貴客臨門啊。”
要不怎麼說, 季奶奶會說話呢。
兩句話下去，哄的宋奶奶是眉開眼笑的, “老姐姐, 你慣會打趣我。”
季奶奶，“走走走，進屋說。”
宋奶奶自然要跟上去，他們一進去。
外麵的孩子們頓時麵麵相覷, “有罐頭。”
“有桃酥。”
“還有白糖。”
幾個孩子眼睛都跟著亮了，彆看季家的條件不錯，但是這些零食他們卻不是敞開了吃的。
“快快快，刷完牙去找奶奶。”
這一看就是對方上門送東西來了。
對於孩子們來說，可不就是最喜歡這種時候了。
屋內。
季奶奶邀著宋奶奶他們兩口子落座，“你說你們，一大早過來怎麼還提東西？”
宋奶奶，“是來道謝的。”
“上次我家玉書脫你兒媳婦和兒子，幫忙說一門親事，昨兒的玉書把陳遠帶回去了，我們當父母的很滿意。”
“老大姐，要讓你替我謝謝美雲。”
她是知道的，這件事裡麵，美雲是出了大力的。
季奶奶並不意外，“我會轉達給美雲的，但是東西，你們收回去——”
“不行。”
宋奶奶直接拒絕了，從口袋裡麵拿出一個綿綢小袋子，遞給她，“這是給美雲的謝禮。”
“你一定幫我給她。”
他們和美雲之間，幾乎是沒有聯係的。
讓給女兒玉書說親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從季家來的，那麼結束，自然也要從季家。
季奶奶看到那綿綢袋子，心裡一跳，“你給我家美雲拿的啥？”
“我跟你說，要是金子和玉石之類，我家美雲可不能要的。”
宋奶奶打開了綿綢袋子，露出了裡麵珍珠的一角，“放心，我能害了美雲？這珍珠項鏈她是可以收的。”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替美雲做這個主。”
光看著那珍珠的一角，顆顆足有拇指大小，就知道這珍珠項鏈有多珍貴。
“我不管啊。”宋奶奶耍賴皮起來，“禮我放在這裡了。”
“老姐姐，你要是不幫我給美雲，我可就生氣了。”
人家說老小孩兒，老小孩兒，在季奶奶看來，宋奶奶可不就是老小孩。
一大把年紀了，還耍賴。
她收了綿綢小布包，“你給我，美雲他們暫時回不來，我也給不了沒他們，你還不如給玉書或者是陳遠，讓他們給美雲帶過去。”
“這不一樣。”
宋奶奶強調，“一碼歸一碼！”
“我當初來季家找的你幫忙，你當了中間人喊了美雲過來幫我牽線，那麼這個禮，我自然要還到你手裡，到時候在由你交給沈美雲。”
老人家就是這樣，固執的厲害，她自有一套邏輯。
季奶奶明白她說的意思，這一次倒是沒在拒絕，而是把那小布包真真正正的收起來。
“我會看情況的，看是寫信拖著郵局給美雲寄過去，還是說等美雲回來了，在給她。”
這些要好好考慮下。
“對了，玉書和陳遠這次來北京待多久？”
宋奶奶哪裡知道？
倒是，宋爺爺來了一句，“頂多一個星期，還要刨除路上兩天半，能在北京也就待個四五天那樣。”
有了這話，季奶奶心裡就有數了。
“那我去準備準備，到時候讓陳遠過去的時候，給美雲和長崢帶一些東西。”
漠河到底是小城市，那邊好多東西都買不到。
但是北京不一樣，這裡是首都，不管是供銷社，還是百貨大樓，再或者是華僑商店，物品琳琅滿目，隻要有錢有票有關係，基本上能買到的東西可不少。
“阿遠和玉書出門逛街了，我把你這話，到時候帶給他們。”
“讓他們走之前，來一趟季家。”
這樣，也方便季奶奶把東西給他們。
季奶奶道了謝謝。
宋家老兩口一走，季家躲在門外的孩子們，便一窩蜂進來了。
“奶奶，奶奶。”
一個二個跟在季奶奶身後，笑的跟花一樣。
自家的孩子，一抬屁股，季奶奶就知道他們是要拉屎還是拉尿。
她當即一瞪眼，“都乖乖排隊站好，一個個來。”
話落，就把季奶奶他們送來的兩包桃酥給拿了出來，當著孩子們的麵，解開了上麵的繩，露出了裡麵一塊塊棕色桃酥。
這年頭的桃酥，一塊足有小孩兒臉盤子大，彆看這麼大一包，實際上內裡，就裝了十塊。
桃酥一打開，那一股香甜味就跟著竄了出來。
季明方他們幾個，頓時瞪大了眼睛，“這是老金家的桃酥。”季明圓眼尖，當場就認出來了。
老金家的桃酥，是藏在巷子裡麵的，人家是純手工做的，每次剛一出爐，就被熟客給預定完了。
又因為桃酥做的味道好，所以他們家桃酥極為緊俏，就是季家的孩子吃到的次數也不多。
季奶奶也沒料到，這兩袋看著平平無奇的桃酥，竟然是老金家的。
她心說，宋家真是下了血本了，不說前麵的南洋珍珠，就拿著兩袋老金家桃酥都不一般。
她依次給孩子們一人發了一塊，十塊發完，最後還剩下四塊。
正當季奶奶準備把那四塊收撿起來的時候，吃的最快的季明方一口氣，把那半塊桃酥全塞嘴裡。
他含糊不清道，“奶奶，我吃完了。”
季奶奶，“？”
“還想吃？”
季明方點了點頭，遲疑道，“可以嗎？”
老金家桃酥，小孩子們都吃不夠的。
季奶奶是個大方人，她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是節約，當即大手一揮，“當然可以。”
把那剩下的四塊有分了一圈後，結果——
還有倆孩子沒分到。
她索性又把另外一包桃酥給拆開了，這一拆，季家的幾個孩子頓時瞪大眼睛。
“奶奶，這一包也給拆啊？”
老金家桃酥，還能這樣吃的？
季奶奶，“不是你們要吃嗎？”
“我算算數，你們一共六個人，但是桃酥有二十塊，一人三塊，多出來的兩塊，我和你爺爺吃。”
孩子們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倒是，顧雪琴進來送東西，無意中看了一眼，她頓時擰眉，“媽，您這也太浪費了。”
老金家桃酥，哪有一頓就給謔謔完的？
這一包要五六塊呢。
就是他們大房都舍不得這樣吃啊。
季奶奶斜睨了一眼顧雪琴，“孩子們喜歡就行。”
言外之意，我樂意，你少管閒事。
顧雪琴被堵了一個沒話說，半晌，等孩子們都領完桃酥出去後，她這才低聲道，“媽，自從美雲進了季家門後，您就不喜歡我了。”
以前，她可是季奶奶最愛的兒媳婦啊。
給她臉麵不說，有什麼好事，都是先緊著她的。
哪裡像現在，在孩子們麵前都不帶給她留臉的。
季奶奶漫不經心的把小布包收了起來，“是嗎？”
“我怎麼沒感覺到？”
這讓顧雪琴怎麼回答？
她深吸一口氣，轉移話題，企圖拉近關係，“媽，您手裡拿的這是什麼？”
季奶奶拿著小布包的手一頓，她這人啊，年輕的時候脾氣不好，到了年紀大了更是。
“怎麼？你想要？”
顧雪琴自然不會說想要。
她思索了下，“媽，長東最近調了崗位，他因為不和上頭的人走的近，所以被穿小鞋了，連帶著工資都降了一大截。”
大家都是聰明人，她這話說的是什麼意思，季奶奶立馬懂了。
她這人吧，喜歡順毛捋，她給可以，但是不能輪到彆人來要。
彆人一要，她就有一種被強迫的滋味了。
她很不喜歡。
“要是外麵過不下去，就搬回來住。”
季奶奶淡然道，“我和你爸雖然沒多少錢，但是給你們包吃包住還是沒問題的。”
顧雪琴怎麼會願意搬回來？
好不容易從婆婆眼皮子底下搬出去，過上了自己當家做主的生活，在讓她搬回來，這不是開玩笑嗎？
她找了個借口敷衍道，“您知道季明青馬上要升初中了，初中離咱們老宅遠，住到原先的房子反而還上學方便點。”
季奶奶往椅子上一坐，斜眼看她，笑著不說話。
老太太那一雙眼睛犀利的很，在這樣的目光下，顧雪琴到底是編不下去了。
“媽，我就想看看您這小布袋裡麵裝的是什麼？是不是專門給美雲的？”
終於還是問出來了。
季奶奶，“這才對嗎？雪琴，想問什麼就問什麼，何必轉了這麼大一個彎子？”
她把那小布兜當著顧雪琴的麵給打開了。
露出了裡麵顆顆堪比拇指大小的珍珠。
顧雪琴眼裡閃過一絲驚豔，接著就是憤怒，“媽，您是不是又要拿私房去貼補美雲了？”
自從老四季長崢結婚娶媳婦後，不知道在老兩口這裡撈了多少好東西。
季奶奶平靜道，“你看到了？”
“這不就是嗎？”
顧雪琴指著那拇指大小的珍珠項鏈，“大家來評評理啊，你們來看看，媽每次還說一視同仁，但是又在私底下貼補美雲了。”
這不是才過完年嗎？
季家幾個小輩都還住在老宅這邊，沒回自己家呢，顧雪琴這麼一嚷嚷。
季家其他人頓時出來了。
“紅英，鳳霞，長東，長遠，長勤，你們來的正是時候。”
“你們看，我們這些人都還在家呢，但是媽卻把她的私藏拿去貼補美雲了。”
“要不怎麼說，小兒子小兒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看來媽媽還是最喜歡長崢啊，連帶著美雲都是心肝寶，有個什麼好東西，巴巴的就給了他們。”
顧雪琴這話一落，大家頓時麵麵相覷。
“不會吧？媽不是這樣的人。”
最先說這話的是向紅英，她認識婆婆十幾年了，對方從來都是有一說一的性格。
就算是貼補了小叔子一家，她也會在其他地方彌補回來的。
“怎麼不是了？這人證物證俱在。”顧雪琴見向紅英不相信自己，有些不高興，“紅英啊，你莫不是為了巴結媽，要做睜眼瞎？”
這話真難聽。
向紅英的臉色當場就不好看了，“我的意思是說，裡麵是不是有誤會。”
“什麼誤會？”
顧雪琴拔高了聲音，指著那珍珠項鏈，“媽，您剛是不是說這珍珠項鏈是給美雲的？”
季奶奶淡定道，“是啊！”
一聽到這個答案。
顧雪琴頓時來了勁，“你們都聽了吧，這麼好成色的南洋珍珠，媽沒說給我，也沒說給二弟妹和三弟妹，就專門挑著偷偷的給外地的四弟妹，這不是偏心這是什麼？”
屋內頓時安靜了下去。
“珍珠項鏈嗎？”
季明青在吃桃酥，他聽到屋內的動靜，忍不住跑了進來，在看到他母親手裡拿著的珍珠項鏈時，他頓時愣了下，“這不是季奶奶拿過來，要感謝小嬸嬸的嗎？媽，怎麼在你手裡？”
顧雪琴傻眼了，“什麼？”
這會，季明方也進來了，“那是季奶奶給小嬸嬸的呀？”
“那個珍珠項鏈不是奶奶的呀。”
“我們剛剛為了偷吃到桃酥，都在外麵聽著呢。”
“就是——”
季明圓也跟著點頭。
幾個孩子這話一說，在場的人還有什麼不明白呢。
顧雪琴也沒料到是這麼一個答案，“這不是媽的嗎？”
一直平靜的季奶奶站了起來，走到了顧雪琴麵前，冷笑道，“你嫁進來二十多年，可有見我帶過珍珠項鏈？”
顧雪琴思考了下，還真的沒有。
想到這裡，她臉色頓時白了。
“媽——”
囁嚅了半天，隻囁嚅了這麼一個字出來。
“彆喊我媽。”季奶奶看都沒看她，“你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張口閉口就是我拿東西給了美雲，偏心她。”
“顧雪琴，你在怎麼說，也是季家長媳，是季家未來的女主人，你如今的格局就是這麼丁點大嗎？”
這話一落，如同響亮的一巴掌，打在了顧雪琴的臉上。
她臉上火辣辣的，但是，她不會認為這問題出在自己身上，而是把問題歸結在季奶奶身上。
她聲嘶力竭，“我會這樣，還不是我顧家落敗了，被你們大家看不起，還有您媽，彆看您說的冠冕堂皇，但是您捫心自問，以前您是不是最喜歡我了？現在卻喜歡了四弟妹沈美雲？”
季奶奶不否認，“美雲很好，我為什麼不能喜歡她？”
顧雪琴一聽這話，頓時激動了，“你看，就是這樣，是你先偏心的，你若是不偏心，我也不會這樣了——”
季奶奶，“美雲比你晚嫁進來二十年，你讓我捫心自問，你自己捫心自問，是我給她的東西多，還是這二十年間你在我這裡得到的多？”
這怎麼能比啊。
顧雪琴陷入沉默。
她當然比沈美雲得到的多啊，她是季家長媳，生了季家長孫，當年她嫁進來季家的時候。
季長東是第一個娶妻的人，那盛大，那場景，哪怕是過去了二十年，顧雪琴都難忘。
正是因為被優待過，所以她才會不平衡。
她不說話。
季奶奶卻還在繼續，說出來的話一句比一句犀利，一個字一個字的蹦到了顧雪琴的臉上。
“你嚷嚷的厲害，但是你看紅英和鳳霞呢？她們兩個可有說過任何？”
顧雪琴幾乎是脫口而出，“她們怎麼能和我比？”
她是季家長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