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蔣慶之第七次起床。
先喝了一壺水,可依舊覺得不解渴。
渾身燥熱的感覺很難受。
蔣慶之踉踉蹌蹌走出臥室,覺得頭暈眼花。
他到水井邊,搖搖晃晃的想打一桶水來給身體降溫。
在水井裡打水有訣竅,蔣慶之前世壓根就沒玩過這個,幾次都隻弄了一點兒水上來。
“伯爺!”
身後有人說話,蔣慶之一個激靈,覺得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
他猛地回頭,身後是竇珈藍。
“我來吧!”
竇珈藍接過水桶,麻溜的丟下去,拉著繩子來回擺蕩了幾下,再提上來。
滿滿當當的水啊!
蔣慶之把腦袋埋進水桶裡。
爽!
一股子透心的涼爽之意。
他抬起頭來,伸手抹了一把臉,“怎地還不睡?”
竇珈藍俏生生站在夜風中,“剛醒。”
“你這年紀該是一睡難醒,有心事?”蔣慶之接過布巾擦拭。
“也沒什麼。”竇珈藍說道:“隻是想起了當年的一些事。”
“你這個……為何不回家?”自從進了蔣家後,竇珈藍就沒回過家,這等事兒不好問,今夜借著酒意,蔣慶之才問出了存在許久的疑惑。
“家……沒了。”
蔣慶之一怔,把水井蓋子蓋上,指指蓋子,“坐。”
“伯爺坐。”竇珈藍不肯坐,就站在夜風中。
“說說。”蔣慶之坐下。
“原先家中也還好,隻是後來……我爹在錦衣衛跟著他們學了賭錢。”
嘖!
蔣慶之想到了前世知曉的那些賭鬼,但凡上癮的,幾乎都沒有好下場。
“每次父親賭輸了,紅著眼珠子回來說就差那麼一點。”
賭鬼們總是有種蜜汁自信。
“他把家中能當的都當了。”竇珈藍輕聲道,“母親勸阻未果,被打。”
賭錢,打老婆……這是一個男人墜入深淵的開端。
“最後一次,父親把家都輸掉了。”
“人在就好。”蔣慶之安慰道。
“還欠下了一筆賭債。”
“……”蔣慶之不知該如何安慰。
“賭債到期還不了,有人願意用五百兩銀子娶我,我爹……沒答應。”
還好,蔣慶之歎道:“這大概是他最後的良知。”
“他覺得太低,要一千兩。”
夜風中,竇珈藍的長發被吹動,她捋捋頭發,說道:“母親要和他拚命,我爹一腳踹倒她,說是要去尋個有錢人把我嫁了。”
蔣慶之看著她,“是賣吧?”
雖然大明不許買賣良民,可對於有錢人或是權貴來說,這都不是事。
“是。”竇珈藍的聲音很平靜,“我和娘在家中瑟瑟發抖,可最終等來的不是我爹,而是死訊。”
禍害死了,從此一家人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這是標準的種田文橋段。
“我爹半路遇到了賭場追債的人,慌不擇路……被馬車撞死。”
“我想說這是好事兒,你不介意吧?”蔣慶之說道。
“我和娘喜極而泣。”
一個男人把妻女逼迫到了這個地步,真是令人無語。
“錦衣衛那邊為了維係臉麵,便說爹是殉職而死。”竇珈藍說的輕描淡寫,但蔣慶之卻能想象到這個女人在錦衣衛的艱難日子。
“為了還債,我便進了錦衣衛。”竇珈藍說的很輕鬆,但蔣慶之知曉這個過程不簡單。
“我從力士做起,每次都衝在最前麵。”竇珈藍突然搖頭,“看我說這些作甚。伯爺,夜深了,趕緊歇了吧!”
蔣慶之起身,“賭債呢?”
“每年還一些,如今剩下不到五成。”竇珈藍說的輕巧,但蔣慶之從她很少買東西的習慣上看出了端倪。
“你還得養家。”
“不養。我娘改嫁了,如今有了個弟弟。”
你這是……天煞孤女嗎?
蔣慶之躺在床上,依舊想著竇珈藍的命運。
醒來時,蔣慶之覺得神清氣爽。
吃了早飯,裕王和景王來了。
小侄女兒也和小尾巴似的跟著兩位兄長。
“表叔。”
“吃了嗎?”蔣慶之在散步。
身子弱,就不要保養……這是某位禦醫說的,蔣慶之不解問他為何不保養。
禦醫說道:“為了保養身子骨,你喝一口水,吃一口飯,走幾步路,睡晚些……都在算計,都在琢磨……
如此,你無時不刻不在提示自己的身子骨不成,有毛病。
這人啊!他經不起念叨,念叨多了,沒病都會有病。
該吃吃,該喝喝,有事彆忘心裡擱。
忘掉自己身子骨的事兒,自然而然就好了。”
這不就是心理暗示嗎?
蔣慶之覺得自己小覷了老中醫。
從此他也就是抽幾根藥煙算是治療。
至於散步,這不是保養,而是享受。
飯後把腦子放空,在庭院裡緩緩而行,感受四季冷暖,感受人間煙火氣,很爽。
“吃了。”
後麵有人說道。
小姑娘回頭,猛地驚呼,“你是誰?”
兩個皇子聽到妹子的聲音不對,下意識的就轉身衝了過去。
一個錦衣少年站在晨光中,伸手喊道:“是我啊!我朱時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