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徐渭來說,才華就如同是水。
而他的腹中全是水,你要多少有多少。
無論是在紹興老家,還是在京師,但凡和他接觸過的人,無不對此人的才華讚不絕口。
徐渭止步於鄉試對於許多人來說很是不可思議,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古怪。
——紹興這地兒邪性!
有人這麼和他說,徐渭覺得自己找到了屢試不中的原因,於是在沈煉給他介紹肖家先生的事兒後,他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否則以徐渭的狂傲,他寧可去教授頑童,也不肯去官員家中教授女弟子。
果然,肖卓尋了幾個關係,就把他的學籍弄到了京師。
說到大明科舉,就不得不提南北榜。
明初科舉,榜單上大半都是南方士子,北方士子不乾了,鼓噪起來,引得太祖皇帝為了安撫北方士子,來了個南北榜。
由此可見南方文化鼎盛。
但南方也很卷。
卷到什麼程度呢?
在北方能輕鬆過關的士子,在南方卻連舉人都考不中。
徐渭從內卷的南方到了北方,他覺得自己鄉試中舉就和玩兒似的。
所以考試結束後,這廝便和幾個友人整日飲酒,發泄多年鬱氣。
過鄉試,接著是春闈……科舉出仕,這是一條青雲之路。
徐渭甚至都給女弟子準備好了後續學業……畢竟一旦過了鄉試,他就得全力以赴準備春闈。
他站在側麵,肖卓一家三口在另一側。
回來報信的仆役微微低著頭。
肖瑾緩緩看向先生。
徐渭還保持著矜持的微笑。
右手還在胡須那裡。
但笑容卻凝固住了。
“你說什麼?”
徐渭覺得自己的耳朵有些問題。
仆役歎息一聲,徐渭聽到了,很清晰。
“小人遍閱桂榜,並無先生之名。”
因鄉試在秋季舉行,正是桂花飄香的時節,故而也稱之為桂榜。
徐渭嗬嗬一笑,“你莫不是沒看清?”
是了,此刻榜單那裡人山人海,此人定然是沒擠進去。
徐渭拱手,“肖公稍待,我去去就來。”
他走出肖家,步履從容。
“文長。”
身後伯府大門外,胡宗憲輕聲呼喚。
但徐渭此刻滿腦子都是桂榜。
一定是他看錯了!
一定!
他越走越快。
出了巷子後,徐渭開始奔跑。
秋日下,一個胖子跑的踉踉蹌蹌。
此刻的榜單下依舊人山人海。不單是考生在看,那些好事者也在湊熱鬨。
“讓讓!”
徐渭跑的幾乎虛脫,他奮力往裡麵擠去。
好不容易擠到最前方。
徐渭卻不敢抬頭。
“這不是大才子徐渭徐文長嗎?”
一個譏諷的聲音傳來。
徐渭狂傲,目無餘子,曆史上連自己的米飯班主都看不起。在京師這陣子,他也去了些詩會文會的場合。
以他的性子自然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一乾同儕。
出言譏諷他的人叫做王蓋,父親乃是大儒,在一次文會中和徐渭辯駁文章,被批駁的體無完膚。
徐渭言詞尖刻,讓王蓋無言以對,竟掩麵而去。
徐渭腦子裡嗡嗡作響。
他緩緩抬頭。
“哎!大才徐渭在此,看看,定然是在最前麵。”
王蓋抬頭,還伸手搭了個涼棚,“哎喲!我特娘的竟然眼瞎了嗎!這怎地沒有徐大才子的名字?”
徐渭從上到下瀏覽了一遍榜單。
沒有。
定然是眼花了。
徐渭深吸一口氣,再看了一遍。
“你再看十遍依舊榜上無名!”
王蓋走過來,指著榜單中下,“而我,卻在其中。徐渭,你的大才呢?你的狂傲呢?”
“這不可能!”
徐渭再度看向榜單,他甚至一個字一個字去斟酌。
看了後麵,又覺得前麵是不是看漏了……
“榜單上姓徐的就一人,叫做徐行,而不是你徐渭。”王蓋拍拍徐渭的肩膀,“聽聞你在官員家中為西席,鄉試無名,哪家還敢用你?”
聘請的先生竟然連鄉試都過不去,這人的水平可想而知。
“京師居,大不易,就你那狂傲的德行,誰會用你?”王蓋笑的得意,“回老家去吧!去尋個女人入贅,反正你也做過一任贅婿,再來一次也無妨……”
傷疤被人一次次揭開,疼的厲害。
徐渭麵色如常,但眼底卻有瘋狂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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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這不可能!
那些考官眼瞎了!
一群狗官!
“回老家去吧!”
“京師不是你這等人能待的地方。”
“哈哈哈哈!”
王蓋和同伴們大笑起來。
徐渭覺得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
胸口那裡一股股不甘和羞辱感湧了上來。
他眼珠子泛紅,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
“滾回你的山陰老家去!”
“做你的贅婿去吧!”
徐渭嘴唇蠕動了幾下。
從童年開始積蓄多年的屈辱感,在此刻一起迸發出來。
徐渭喘息著,他驕傲,故而不肯和這些人爭論。
爭什麼?
王蓋隻需一句:我桂榜提名,你徐渭卻落榜。
隻需這麼一句,徐渭就隻能掩麵而去。
報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