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族南下?”馬騫笑了,“老夫前些年行遍天下,看到九邊固若金湯,看到異族窮困潦倒,以至於俺答汗屢次請求貿易。如今朝中與俺答部貿易,九邊安若泰山,不是嗎?”
蔣慶之歎道;“若是換個人,麵對你這番話定然無言以對。可我是個喜歡用事實來說話的人。”
蔣慶之剛想把自己準備的人叫出來,卻見道爺開口。
“陸炳!”
“臣在。”
陸炳從道爺的身後走出來。
“錦衣衛的密諜在俺答部打探到了消息,去年俺答曾想大舉南下,可在大同兩戰皆敗,俺答這才按兵不動。”
先前有人嘲笑蔣慶之無人助拳,可沒想到助拳的竟然是嘉靖帝。
李昌此刻隻覺得老臉火辣辣的,更有一個念頭令他不安之極。
嘉靖帝這是要作甚?
……
大同那兩戰皆出自蔣慶之之手。
他微笑問道:“馬公還以為九邊固若金湯嗎?”
馬騫淡淡的道:“若君臣團結一心,何愁什麼俺答部!如今朝中有人一手遮天,令天下人失望,以至於忠良遠遁江湖,奸佞橫行朝中。”
沒錯,九邊是有問題,問題出在哪?
朝中!
馬騫知曉在微觀上自己無法取勝,便把矛頭指向了嚴嵩和嚴黨。
蔣慶之卻沒有被他的話術帶偏,繼續說道:“八億畝田地的賦稅壓在了四億畝之上,且因文武官員越來越多,官兵越來越多,強加於那四億畝田地之上的賦稅也就越來越多。百姓不堪重負,竟拋棄田地,寧可淪為流民。”
“當流民越來越多時,誰能告訴我會發生什麼?”
蔣慶之看著這些道貌岸然,骨子裡卻貪鄙不堪的所謂大儒,厲聲道:“烽煙四起!”
他捶打了一下案幾,“我仿佛看到了陳勝吳廣,仿佛看到了黃巾之亂,看到了遍地民亂的前宋!誰能告訴我,該如何避免那一幕在大明重演?”
“革新!”
一個聲音在大儒陣營中傳來。
眾人緩緩回頭,就見一個年輕的讀書人舉著手臂,臉色潮紅,還帶著激憤之色。見眾人看向自己,他先是惶然,然後鼓起勇氣說道:“我家鄉便如長威伯所說的,許多農戶寧可拋棄田地,帶著一家老小淪為流民,也不肯……不,不是不肯,而是繳納不起那些賦稅。”
他麵色漲紅,“我看著他們衣衫襤褸,麻木的如同人偶般的走過,那一刻我也曾捫心自問,我可能為他們,能為這個天下做些什麼。
我到了京師也曾問過許多人這個問題,可所有人都笑著說,等我輩進了朝中,當輔佐君王成就盛世。可這話我聽了一遍又一遍,看著說這話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可這個大明……它依舊如故。”
他喘息著,“我去信家中也曾問過此事,家中回信說,如今老家的大戶徐氏越發有錢了,田地增加了兩倍有餘,人口更是多的令人側目……”
他雙目含淚,“我今日來本想聽聽諸位大儒可有辦法解決此事,可我聽到的依舊是什麼眾正盈朝,必然再造盛世的老話。”
“張度,你在為誰說話?”一個中年男子厲喝。
讀書人嘴唇哆嗦了一下,“誰為天下人說話,我便為誰說話!”
蔣慶之看到對方那邊的人群中有不少人神色異常,心中歡喜之極。
身後夏言歎道:“吾道不孤也!”
這個大明啊!
從來都不乏仁人義士。
蔣慶之說道:“讀書人從小就耳聞目染,看著地方豪族兼並土地,收納人口,並習以為常。他們把貪腐也視為理所當然,武人也有樣學樣,以至於漂沒橫行,本就窮困潦倒的軍戶越發窮困。地方衛所形同虛設,小小倭寇便能橫行東南。”
“這個大明病了,病根何在?在這。”
蔣慶之指著自己的太陽穴,“每個人都把貪腐當做是理所當然,每個人都把這個大明當做是一塊肥肉,瘋狂啃噬。
這個天下士大夫越來越多,每個人都在盯著剩下的那四億畝田地,盯著剩下的那些人口,十年後,二十年後……試問,彼時的大明還有什麼?”
他憤怒的道:“就隻剩下孤立無援的帝王,看著被你等分食殆儘的這個大明無助哀鳴!”
馬騫嘴唇蠕動。
“彆和我說什麼你兩袖清風,馬騫。”蔣慶之冷笑道:“你為貪官庸官揚名,對方投桃報李,衙門中需要什麼便從你兒子開的店鋪中采買。這些年下來掙了多少?以至於你昧著良心為那些蠢貨唱讚歌!”
“你!”馬騫麵色劇變。
“這等變相收取好處的手段我見多了。班門弄斧的蠢貨。”後世各種行賄受賄的手段若是丟到大明,能讓這些人驚歎不已。
蔣慶之直至勝券在握才拋出此事,便要徹底擊潰對方的心理防線。
馬騫深吸一口氣。
“你蔣慶之身為儒門子弟,攻訐儒門卻不遺餘力,此小人也!”
我辯論不過你,但我可以毀掉你!
蔣慶之乃是小人!
這個判語一旦被確定,蔣慶之的名聲就爛大街了。
朱希忠一怔,叫來了護衛,“晚些盯著這條老狗,把他祖宗十八代的醜事都給我打聽清楚,老子要讓他身敗名裂。”
“是。”
夏言罵道:“狗賊,竟然用這等小人手段。”
眾人都覺得蔣慶之會勃然大怒。
胡宗憲和徐渭卻在微笑。
道爺嘴角也帶著怪異的笑意。
馬騫眼神凶狠,仿佛是一條老狗,在臨死前準備拚死一搏。
“誰說我是儒門子弟?”
蔣慶之說道。
馬騫心中一喜,冷笑道:“不是儒門子弟,那你是哪家子弟?”
蔣慶之看著他。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