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給他倒了茶水,夏言下意識的接過,然後恍惚了一下,“上次臣在永壽宮喝茶……還是數年前吧!”
茶水成一道弧線,緩緩注入茶杯中。茶湯碧綠,看著心曠神怡。
嘉靖帝給自己也倒了茶水,“那些人上躥下跳,不外乎便是想壞了整肅京衛之事,讓朕投鼠忌器,不得不繼續蟄伏。”
“京衛是個大麻煩,臣當年秉政時也曾想過整肅,可牽一發而動全身,隻是開了個口,各方勢力便明著暗著施壓。”
夏言喝了一口茶水,“臣知曉他們忌憚什麼,可正如陛下所言,那些人有恃無恐……除非陛下有壯士斷腕,乃至於看到大明遍地烽煙而不動容的決心,否則許多事不可輕動。”
“你倒是悲觀了許多。”嘉靖帝放下茶杯,平靜的道:“先帝落水染病亡故之事疑點頗多,設想一番,若先帝真是被人暗害,那些人動機是什麼?”
夏言蹙眉,“先帝頻頻……先帝有些胡鬨。”
“說說。”
“先帝動輒封自己的為大將,令自己領軍出征……且喜怒無常……”
那位頑劣天子的惡名天下人皆知,駕崩後民間議論紛紛,都說是這位陛下終於把自己玩死了。
“果真是胡鬨?”嘉靖帝說道:“先帝當年借著這些所謂的胡鬨,把土木堡之敗後,軍心不振的京衛漸漸拉出了泥沼。又借著那些所謂的胡鬨,不斷操練京衛……誰會害怕?”
他的聲音很輕,卻令夏言宛若聽到了一聲驚雷。
夏言的眉猛地一挑,“陛下之意……”
嘉靖帝喝了一口茶水,“先帝甚至領軍出征,以帝王之尊率軍出征,誰乾過這等事?”
“太祖皇帝,成祖皇帝。”
太祖皇帝是開國帝王,率軍出征是常事兒。直至後期地位尊崇,手下大將無數,這才安居中樞,以籌劃戰略為主。
而成祖皇帝靖難登基之後,北邊蒙元餘孽越發強大,為此成祖數度北伐,再度把那些餘孽按了下去。
隨後的帝王在武事上再無建樹。
不。
有。
英宗朱祁鎮。
這位好大喜功的帝王在王振的蠱惑下來了個禦駕親征,被也先輕鬆擊敗。不但本人被俘,且險些導致京師被攻破。
英宗之後,大明帝王再不敢提什麼北征、北伐,直至那位武宗登基。
北伐!
朕要北伐!
一次次看似胡鬨的舉動,卻讓土木堡之敗後,恍若被打斷脊梁骨的明軍漸漸多了生氣。
這些過往一樁樁,一件件在夏言的腦海中閃過。
他抬頭看著道爺。
道爺神色平靜,“明白了?”
再不明白,那就不是夏言。
“那些人擔心先帝走太祖皇帝與成祖皇帝的老路!”夏言悚然而驚,“他們在害怕什麼?”
他渾身一震,嘉靖帝淡淡的道:“他們在害怕什麼,隻需想想太祖皇帝與成祖稱帝在位時文官們的境遇就明白了。”
太祖皇帝一生都在反腐,殺貪官不遺餘力,對文官就如同對待狗一般。
乖,好好做事兒。
不乖,殺了,剝皮實草!
成祖皇帝雖說沒有太祖皇帝那麼凶狠,可對文官也毫不客氣。
夏言徹底明白了,“那些人……竟敢如此嗎?”
那是弑君啊!
“青史斑斑,他們就不怕遺臭萬年?”
“青史誰人寫就?”嘉靖帝問道。
“輿論為他們掌控……”夏言突然悲號,“這便是臣以為的君子們?臣,有眼無珠啊!”
霜眉不安的在道爺的身邊甩了幾下尾巴。
“不隻是你,許多人都有眼無珠,包括當初的朕。”
嘉靖帝摸摸霜眉的脊背,“朕甫一登基,便對楊廷和等人信之重之,托以腹心。
朕本以為君臣聯手便能改天換地,讓大明舊貌換新顏。
可朕卻錯了。在楊廷和等人眼中,江山社稷不及他們所謂的道更重要。為此,他們可以把大明置於險境……”
那些年若非道爺堅持,他這位帝王早已被架空了。
“陛下!”夏言急切的道:“如此,京衛便是陛下手中唯一的利器。京衛不可放任,必須徹底清洗。否則臣擔心……”
他豁然起身,“臣這便去尋慶之。”
“坐下!”道爺壓壓手,夏言一怔,緩緩坐下,“陛下,事不宜遲……”
“你以為慶之放著府軍右衛不動是為何,養虎為患?”嘉靖帝淡淡的道:“要清洗京衛,就得有個讓那些人閉嘴的理由。而那一夜的嘩變……夠不夠?”
夏言不禁點頭,“足矣!”
“慶之與朕有默契。”道爺微笑道:“此刻想來,那些將領應當在瑟瑟發抖吧!”
一個內侍出現在門外,黃錦過去問話,回來稟告道:
“陛下,長威伯在兵部拿下京衛諸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