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是個驕傲的人,驕傲的人不屑於表露自己的真實情感。他們若是關愛誰,更像是在針對誰。
道爺其實就有些這樣的味兒,比如說關愛誰,定然是冷冰冰的,仿佛是例行公事。
在蔣慶之看來,道爺喜歡景王的最大原因不是聰明,而是因為景王在這一點上幾乎完全承襲了他的性情。
翻開史冊,你能看到帝王在勢弱時低頭,能看到他們妥協。但驕傲如道爺,哪怕被士大夫們逼入西苑也不肯軟弱半分。
不是道爺不知曉暫時妥協的好處,而是骨子裡的驕傲讓他不肯退讓半分。
他一邊板著臉嗬斥蔣慶之,一邊努力擠出自認為和善的微笑登門去為他說親。婚後李恬說,那日道爺在李家的笑容從頭到尾都沒變過。
那一定是在宮中就練習好的笑容,一直維持到了最後。
他會儘力而為,做自己該做之事,做了便是做了,事後卻不會張揚,更不會以此來展示自己的仁慈或是關愛之意。
景王也是如此。
“我看了許多醫書,又去請教禦醫,可禦醫們這個說心肺如何,那個說腸肝肚肺如何,就沒有一個標準。
我曾聽表叔說過,人體是個精密的令人不敢相信的東西,不曾徹底弄明白裡麵的道理,就不可輕易下結論。於是某日我得知有惡人身死……”
道爺看了蔣慶之一眼,蔣慶之無奈苦笑,好吧,是我的鍋。然後指指景王,對黃錦瞪眼。
“快,解綁,尋了金瘡藥來。”黃錦這才反應過來。
“我第一次剖開屍骸,吐了許久。”景王有陣子廋了許多,結合時間,蔣慶之判斷就是這廝玩解剖的時候。
“我看到了人心是什麼樣的,看到了五臟六腑是什麼樣的,還有那些膈膜……那些肥肉,那些油脂……我還看到了脛骨,血脈……但我卻沒看到經絡。”
“後來我心有不甘,便一次次去掘墓剖屍,想找到人體經絡所在。”
“小子,經絡定然有。”蔣慶之打斷了他的話,“隻不過用肉眼看不見罷了。”
嘉靖帝和景王齊齊用狐疑的目光看著他
蔣慶之老神在在的道:“陛下,經絡絕對有。”
後世科技昌明,可許多疾病卻不知來由,也不知如何診治。隨著科技發展,人類向更微觀的方向取得了更大的進展。
細胞的各種運行機製,以及各種功能漸漸被發現,人類才愕然發現,人體許多構造尚未被發現。而在隱約中,細胞的運行機製和東方的氣血、經絡之說吻合的地方不少。
“為何不說?”老父親冷冷問道。
陛下,你驕傲,你兒子更驕傲啊!
蔣慶之忍不住歎息。
景王低頭,“沒學成,難為情。”
“朕的醫術足以為你師。”道爺淡淡的道。
看,這驕傲的模樣,活脫脫就是個老景王。
景王說道:“我……二龍不相見,我擔心父皇……”
“逆子!”道爺冷冷的道:“來人。”
“陛下。”黃錦低眉順眼的過來,給蔣慶之丟個‘你果然了得’的眼神。
“抬回去,禁足半個月。”
景王被禁足半個月的消息傳遍了宮中。
禦醫去了景王的寢宮,一番診治後說道:“半月後就能行走自如了。”
蔣慶之這才進去。
景王趴在床榻上,“表叔所說的經絡,可有實證?”
“人體並非你肉眼所限那麼簡單。在細微處……我曾教過你等,這個世間並非我們肉眼所見的模樣,而是我們的肉眼隻能看到這樣的世界。而在彆的生物眼中,這個世界卻是另一個模樣。一沙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黃堅一瘸一拐的拿著一本冊子過來。
“表叔,這是我這陣子記錄的東西。”景王有些得意,“那些人都罪大惡極。”
“有些意思。”蔣慶之翻看了一下,都是些人體解剖草圖,以及一些文字記錄和推測。
“這個世界越往微觀處去看,就越是神妙。人的肌膚筋骨是由什麼組成的?那些東西是怎麼維係人體運行……”
蔣慶之輕聲說著,景王聽的入神,不知過了多久,蔣慶之低頭一看,這廝竟然睡著了。
蔣慶之輕手輕腳的走出去,盧靖妃和裕王在外麵,蔣慶之輕聲道:“無礙了。”
盧靖妃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這等時候說什麼感謝純屬多餘,一切記在心中就是。
蔣慶之和裕王走在宮中,裕王說道:“表叔,我若是說無論老四做了什麼,也不肯藉此攻訐他,你信嗎?”
蔣慶之看著他,裕王抬頭,目光坦然。
“我信!”
永壽宮,道爺站在神像前,默然良久。
“陛下,長威伯來了。”
道爺點頭,蔣慶之走到他的側後方,“景王睡了,禦醫說還好。半個月後就能如初。”
“朕的醫術不差。”道爺淡淡的道,“半月不到他就能活蹦亂跳。那些內侍下手看似狠辣,可最後那一下卻收了力,以為朕看不出來嗎?”
這一家子太聰明,蔣慶之覺得自己有變傻的趨勢,“從有傳承以來,醫術發展緩慢,臣以為這裡麵涉及到對人體認知的局限和錯誤……”
“你的意思是說,老四有功?”
“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可那些人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