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我說的話,是真是假,你很清楚,陸雲川被貶一事,那個起到關鍵性作用的廚子,本來他應該會被殺掉吧,是你背著陸雲川留了他一命。”
江寒酥說起往事,他麵目沉斂冷肅,內心卻也感到驚異,這是他發現隱年對陸雲川的企圖後才想明白的事,沒想到隱年從那時便已經開始布局,此人的心機與耐心都絕對不容小覷。
“你……”隱年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當然想否認,但他知道已經沒有用了,他感到一陣心煩意亂,這個人是怎麼猜到他的心思的?
“我不需要你的承認,如果你還不肯說出你們的計劃,我會在你走後將你所做的一切都告訴陸雲川。”
隱年臉色陰鬱,他右手微微一動。
江寒酥忽然欺身上前,一手製住了隱年的右手肘,一手將他的右手包裹住握成拳。
“我知道你善使蠱毒,我不會給你出手的機會。”
隱年神情緊繃地看著這個近在咫尺的人,他還是不明白這人為何能理解他對陸雲川的感情,他一直以為這世上隻有他一個怪胎,為了得到一個人的愛,竟然要毀了他。
可是,他不需要被理解,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如果一切毀於一旦,他會瘋掉的。
要不,就告訴他吧,隱年的內心有些動搖。
比起被陸雲川知道真相,其他的事情都沒有那麼重要了,他已經沒有辦法了。
怎麼折磨他都可以,他被折斷的手指還在持續地傳遞強烈的痛感,但他不在乎。
可是江寒酥用陸雲川威脅他,他便方寸大亂了。
他動了動嘴唇,想要妥協,可總覺得不甘心,在他做出決定的最後一瞬,他的鼻翼突然抽動了一下。
血腥味?
江寒酥的身上有血腥味,他受傷了,傷?
對啊,不僅僅是傷,他還中毒了。
隱年混亂的思緒裡忽然閃過一條或可一搏的出路。
隱年推開江寒酥的鉗製,道:“我能解你中的毒,隻要你不把那些事告訴主人,我的計劃成功之後,我就把解藥給你。”
江寒酥有些驚訝,“且不說你是不是真的能解我中的毒,難道你認為解藥能有這樣的價值嗎?”
隱年也沒想到江寒酥會這樣說,他同樣露出訝異的神情,問道:“你是不是沒有毒發過?或者你不知道這種毒發作多了人會陷入瘋癲,到時神仙也難救。”
江寒酥皺眉思忖,似乎在判斷隱年所言的真實性,的確,他毒發的時候神智很混亂,最終會致人瘋癲不是沒有可能。
陸雲朝拜托陸信淵找解藥的模樣在江寒酥的腦海中閃過,解藥會有辦法的,陸雲朝交代的任務必須完成,而且這件事變成現在這樣,他有責任。
“我的目的隻有一個,告訴我你們的計劃。”
隱年蹙眉,神色陰鬱,目光猶疑不定。
江寒酥見他如此,不知他還要使出怎樣的招數,便說:“不要再拖延時間了,殿下隻是允許你和陸雲川道彆,若你還是不肯交代,就做完你要做的事,然後走吧。”
隱年冷笑一聲,說的好像很寬容一樣,實際上他根本沒得選。
非要逼他的話,他隻能得罪了。
“聽說過這種毒的人都說這毒會亂人心性,讓人淪為欲望的奴隸,這聽上去好像和你這種隻會聽命行事,不會被私欲左右的人沒什麼關係,所以你不害怕。”隱年打量著江寒酥站得筆挺的身軀、冷厲堅毅的麵容,他身上積蓄著強勁的力量,這樣的人仿佛是堅不可摧的。
“你以為你不會被影響對嗎?製作這種毒的人可不會容忍這種疏漏,它攻的是人心的弱點,貪嗔癡慢疑,隻要你是人,就不可能完全逃脫掉。”
江寒酥聞言警惕起來,隱年誤以為他沒有毒發過,其實並不是,他最開始發作是因為對陸雲朝的渴望、占有欲,對應的正是那個“貪”字,而不久前在六皇子那兒被他激怒則是“嗔”,這些,江寒酥之前並不知道,隱年卻能說的這樣準確,可見他確實對這種毒很了解。
隱年不再說話,而是邁開步子朝江寒酥身後走去,江寒酥不明所以,迅速轉身緊盯著隱年看,他手握上刀柄,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江寒酥看著隱年的背影,漸漸皺緊眉頭,隱年走得不疾不徐,體態端莊,和他之前的氣質很不相同,記憶中那個一襲錦衣清雋矜貴的背影忽然浮現在眼前,與現實的畫麵重疊在一起。
隱年在模仿陸雲朝!
這個念頭乍一在江寒酥腦海中閃過,他便感覺渾身上下猛地出了一層冷汗。
雖然不知道隱年究竟想做什麼,但身為暗衛的危險意識,還是讓他第一時間就拔出了腰間佩刀,向隱年身後砍去。
“阿七。”
通體漆黑的冷刃裹挾著風聲利落地斜砍下去,卻在還未貼近頸側的半空中生生止住了,江寒酥握刀的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他方才分明聽見了陸雲朝的聲音,刀砍下去的一瞬間,那聲音輕輕響起,他心中大駭,仿佛在他刀下的人是陸雲朝。
江寒酥眼前的畫麵重重疊疊看不真切,他閉上眼睛再猛地睜開,可陸雲朝的身影仍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隱年緩緩回頭,側邊輪廓顯露出來,線條流暢柔美。
隨著隱年轉身的角度,那張臉越來越完整地呈現在江寒酥眼中。
江寒酥舉著刀如臨大敵地緊盯著那張臉,渾身肌肉緊繃,汗水順著額角淌下來。
當那張臉完完整整暴露在他眼前時,他瞳孔猛地一擴,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他看到的是陸雲朝的臉,很清晰。
他看到那張臉的一瞬間,原本像產生了幻覺一樣的重影全都消失不見了。
“阿七,你怎麼拿刀對著我啊?”
“陸雲朝”柔聲問道,看向江寒酥的眼神有些無辜。
江寒酥頭痛欲裂,他左手狠狠地按在自己的頭上,右手卻並沒有放下刀,他麵目有些猙獰,眼神凶惡鋒利。
腦中殘存的理智告訴他,麵前之人是隱年,但一直有一股入侵性的意識在壓製他自己的意識,讓他覺得這個人就是陸雲朝。
是隱年引他毒發了,應該……是這樣……
他不能確定,似乎……麵前這個目光溫柔的人就是陸雲朝啊。
江寒酥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阿七,放下刀。”
“陸雲朝”伸手輕輕按在刀背上。
江寒酥右手驟然握緊,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擋開“陸雲朝”的手,猛地衝到他麵前,刀刃在他肩上劃過。
這個轉變發生的十分突然,因為江寒酥害怕自己多思考一秒就再也下不去手了,那種感覺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明白,他是真的覺得自己麵對的人是陸雲朝。
大概是潛意識裡隱隱知道這都是幻覺,但潛意識往往轉瞬即逝。
當江寒酥看到“陸雲朝”捂著流血的肩膀,用一種很受傷的脆弱眼神看著他時,他心裡一痛,自責悔恨地情緒如潮水般湧來,幾乎將他淹沒。
他慌張地收了刀,攬住“陸雲朝”的肩膀。
“殿……”
違和感,才喊出一個字,江寒酥就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違和感。
第47章 靜夜無眠畫月魂(二十九)
他絕不可能傷害陸雲朝。
江寒酥環顧四周的環境, 這是一間寢室,最裡麵,紗帳內的木榻上躺著一個人。
這個人是誰?而自己與陸雲朝又是在這裡做什麼?
他就像憑空失去了一段記憶, 對當前的狀況很疑惑。
他放開了“陸雲朝”,朝木榻上躺著的男人走過去。
他挑開紗帳, 這才看清了男人是陸雲川, 為什麼是陸雲川?
他凝眉思索起來,腦子裡很混亂,好像有一層霧阻斷了他的思考能力, 他更用力地想,表情很凝重, 忽然他腦子裡一陣劇痛襲來,似乎是到了某個臨界值, 他反射性地閉上眼睛,眼前閃過一個畫麵。
是他站在遠處隔著紗帳看到隱年撫摸陸雲川臉頰的畫麵。
毫無疑問,這個畫麵如果真實發生過的話,那就是在這裡發生的, 江寒酥不知道這個畫麵意味著什麼,現在這間屋子裡隻有他、陸雲川以及……陸雲朝三個人。
他想看看還有什麼遺漏之處, 他剛準備回頭, 身體隻是小幅度地轉動了一下, 就突然靜止不動了, 一柄閃著寒光的劍架在了他頸側。
“阿七,沒想到你竟敢對我動刀。”
“陸雲朝”舉著劍在江寒酥身後失望地說道。
江寒酥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但“陸雲朝”看得很清楚, 劍下之人身體緊繃,雙手握拳, 即使他極力克製了也無法完全掩蓋身體的顫抖,他很緊張,甚至是害怕。
“陸雲朝”嘴角微微勾起一點笑意。
“如果你肯以死謝罪,我就相信你是無心之失,相信你沒有背叛我。”
江寒酥心跳得很厲害,他內心十分掙紮,他不知道自己與陸雲朝是怎麼走到現下這一步的,他不相信自己會傷害陸雲朝,方才他用刀傷了陸雲朝的那一幕還曆曆在目,但他怎麼也回想不起自己為何要使出那一刀。
這一切有種身在夢中的混亂感,難道他真的在無意識中傷害了陸雲朝?這種事,無論是什麼原因,他都無法原諒自己。
以死謝罪。
這倒像是陸雲朝會說出來的話,倒不是他覺得陸雲朝會讓他去死,相反,這隻是一句調侃,如果他真的傷了陸雲朝,他知道陸雲朝一定明白他有多自責。
“殿……”江寒酥緩緩轉過臉,目光中透露著不知所措和愧疚。
“跪下來求我。”“陸雲朝”幾乎與江寒酥同時開口。
江寒酥愣住了。
“陸雲朝”看見江寒酥的眼神逐漸銳利,渾身的氣場也發生了改變,原本收斂臣服的姿態瞬間爆發出攻擊性。
“陸雲朝”欲收劍後退,奈何江寒酥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反身右手從下扣住了他執劍的手腕向上一折,他手中的劍便架在了自己頸側,他抬左手想扯開江寒酥,江寒酥也同樣以左手鎖住了他的手,這樣,兩人的雙手便纏在一起了,“陸雲朝”掙紮了兩下便明白江寒酥的力量在自己之上,根本掙動不了。
“阿七,你想乾什麼?弑主嗎?”“陸雲朝”看著江寒酥,神色很平靜,隻是說話的語調有些冷。
不得不說,他學得惟妙惟肖。
“隱年,都露出破綻了,還要裝下去嗎?”江寒酥直接問道。
“哎呀,這麼快就發現啦。”隱年有些懊惱地抱怨道,但奇怪的是,江寒酥他並沒有從他的反應中看到詭計被拆穿的憤怒感或是慌張感,這令江寒酥警惕起來。
隨著隱年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江寒酥眼中看到的人也變回了隱年真正的樣子。
隱年忽然感到雙手腕同時劇烈一痛,明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卻偏要硬扯出一抹扭曲的笑。
“開始了,好好享受吧。”隱年使勁推開了因劇痛失力的江寒酥。
和那時在六皇子寢殿外一樣的感覺,江寒酥勉強維持著站立的姿勢,冷汗一層層地往下淌,如水潑一般,他視線十分模糊,眼前的人看著一會兒是隱年,一會兒又是陸雲朝。
“這就是貪嗔癡慢疑中的疑,現在明白這毒的厲害了嗎?”隱年問道,他見江寒酥一副站都站不穩的模樣,便知他也很難開口說話,於是繼續說道:“本來想讓你知道中了這毒便要受人拿捏,沒想到你反應很快,可是……”
隱年頓了頓,頭微微向右歪,疑惑道:“你是怎麼猜到的?你的意思是,太子不會讓你跪下求他對嗎?為什麼啊?”
隱年回想起不久前陸雲朝在正房廳堂內冷酷的模樣,他可不相信陸雲朝是什麼良善之輩,對待一名膽敢刺傷自己的暗衛,讓他跪下認錯已經很溫柔了。
江寒酥沒有理會他,而是抖著手解開了左手的護腕。
隱年驚訝地看見江寒酥左手腕上係著一隻染血的手帕,原來他的傷在手腕上,可剛剛他鉗製住自己的時候,自己一點也沒感覺到他手腕上有傷。
江寒酥拔出匕首,雪亮的刀鋒刺向他自己的手臂。
“你怎麼知道?”隱年衝過去一把握住江寒酥持刀的手,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鮮血順著刀尖滴落下去。
江寒酥眼中一片清明,他趁勢將隱年的手反扭到身後,匕首抵住他頸側的動脈。
他不過是故技重施而已,現在看來,他猜得沒錯,自傷可以緩解毒性。
他壓著隱年來到陸雲川榻前,命令道:“弄醒他,然後跟我走。”
“你……你什麼意思?你是同意和我換解藥了嗎?”隱年不確定地問道。
“不換。”江寒酥冷聲道。
“是你用蠱蟲令陸雲川陷入昏迷的吧,你來見他不就是為了將他喚醒嗎?既然你寧可如此大費周章也不肯交代出你們的計劃,那你就弄醒他,然後走。”
“什麼?你竟然不要解藥?你瘋了嗎?你想每次毒發都砍自己一刀嗎?”隱年不可置信地問道,同時掙紮起來。
“我看你也不是很在意陸雲川的安危,既然如此,就讓他這樣昏睡下去好了。”江寒酥說著便拉扯著隱年要往外走。
“不要,不是,放開我。”隱年慌亂地邊喊邊掙紮。
就這樣放任陸雲川不管的話,他會死的,可是,喚醒他,自己走後,江寒酥會告訴陸雲川真相的,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好,我……我告訴你,薑貴妃會在下一次侍寢的時候行動……”隱年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江寒酥放開了他,讓他仔細說。
趁著這個時間,江寒酥簡單地處理了自己的傷口。
之後隱年給陸雲川解了蠱,陸雲川並沒有立刻醒過來,據他說,還要再過一會兒才能醒。
隱年最後看了看陸雲川,就跟江寒酥走了。
見到陸雲朝時,陸信淵已經先走了。
“阿七,怎麼去了這麼久?”陸雲朝打量著江寒酥有些蒼白的臉色問道。
江寒酥低下頭掩飾自己的異狀,回道:“殿下恕罪,屬下辦事不力,耽誤了些時間。”
陸雲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回宮吧。”
江寒酥跟在他身後,其他侍衛押著隱年走在更後麵。
“事辦的怎麼樣?”陸雲朝忽然問道。
“隱年說出了他們的計劃,應該……是真的。”江寒酥如實答道,因為陸雲川的緣故,他認為隱年不敢騙他。
聽他這樣說,陸雲朝眼中閃過一抹饒有興致的神采。
“真沒想到,看來我還是小看你了。”陸雲朝輕聲感慨道。
江寒酥忍不住抬頭看了陸雲朝一眼,他離陸雲朝稍稍有些遠,因為他怕陸雲朝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江寒酥重新低下頭小聲道:“難道……殿下認為……”
“是啊。”陸雲朝知道江寒酥是什麼意思,便直接大方承認了,“我都沒能令他開口,我又怎麼會覺得你能做到呢?”
江寒酥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的確,一開始,他也覺得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如果不是他意外發現了隱年的秘密,隱年是不會妥協的。
那……
“我就是故意為難你的。”陸雲朝見江寒酥不說話,便自己說了下去。
這話說中了江寒酥心中所想,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問你,你來這兒乾什麼?你跟我說了嗎?就知道擅自行動自作主張,還說什麼要向我請罪,話倒是說得好聽。”陸雲朝起先還有些嚴肅,說到後麵卻笑了。
江寒酥聽出來,他這會兒不僅沒跟自己生氣,還借機將之前的不愉快掲過去了。
大概是行刺的事有眉目了,他心情好吧,江寒酥這樣想。
“謝謝殿下。”江寒酥一不小心就將心裡想的說出來了,反應過來後,想挽回,又感到沒什麼好挽回的,便沒再說話了。
陸雲朝聽到後也不再說話了。
本來他還想跟江寒酥說,方才那個假證據箭頭就是從自己身上拔下來的那一支,他想讓江寒酥知道他不是聖人,沒有他心裡想的那麼好,不要在看到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時候,對他露出那種心痛又失望表情。
可是,在聽到江寒酥對他說謝謝時,他忽然狠不下心來說那句話了,算了吧,他想,也沒什麼好說的。
隱年走在他們後麵,他一直看著江寒酥背在身後的左手出神,那隻手的手心裡有一道蜿蜒的血跡,血順著指尖緩緩滴落在他身後的地上。
江寒酥與陸雲朝說的話,他依稀能聽到一些。
他若有所思地想著方才在陸雲川寢室裡發生的事。
他很忠心,又不僅僅是忠心,隱年將所有的事都想了一圈,最後問題又回到了江寒酥是怎麼發現自己對陸雲川的感情的這件事上。
難道……他和自己有同樣的心思?
雖然很荒謬,但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再也按不回去了。
隱年看著江寒酥的眼神更複雜了一分。
第48章 靜夜無眠畫月魂(三十)
薑貴妃坐在梳妝鏡前, 他身後站著一個為他綰發的男人,這個男人一身太監的打扮,但身材卻很高大魁梧。
“沐沐, 彆害怕,這件事沒有你想的那麼可怕, 你就像平常一樣, 該說什麼就說什麼,該做什麼就做什麼,過了今晚, 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赫連聶成溫柔的勸道。
薑貴妃的雙手死死地交握在一起,反複扭動, “好……”她隻說了一個字,但仍然克製不住聲音裡的顫抖。
赫連聶成忽然俯身擁住她, 粗糲寬大的手掌一把握住她顫抖的雙手。
薑貴妃感受到赫連聶成的力量,心裡鎮定了一些,她將臉埋在赫連聶成的胸口上,道:“但願一切順利。”
內侍局傳出消息說今夜薑貴妃侍寢, 天色一暗,江寒酥便潛伏進了重華宮薑貴妃的寢殿內,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 這其中有六皇子的功勞, 他按照和江寒酥約定的時間, 提前支走了守衛的人。
寢殿內用以照明的隻有靠牆兩側的幾盞蠟燭和窗外射進來的淡淡的月光,薑貴妃想用昏暗的環境來掩飾自己異常的表現,但這反而讓躲藏在房梁上的江寒酥更好地隱匿在了黑暗中。
皇帝來的時候, 薑貴妃笑著迎了上去。
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薑貴妃總覺得自己笑得有些僵硬, 但皇帝神色如常,既沒有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也沒有質疑室內的昏暗,這讓薑貴妃放心了不少。
“陛下,您累了一天了,臣妾為您斟酒,您喝杯酒解解乏。”薑貴妃站在皇帝身側,十分善解人意地說道,她倒酒的動作很小心翼翼,其實她平時並不是這樣乖順的性格。
皇帝坐在椅子上看著薑貴妃的動作,隨意道:“這酒是此次琉瓊使團進貢之物嗎?”
聽到“琉瓊”二字,薑貴妃猝不及防地手一抖,還好這抖動的幅度很小,酒並沒有灑出去。
“並……並不是,陛下若是想喝,臣妾……下次……”
“不必了。”皇帝看她吞吞吐吐的樣子,還未待她把話說完,便拒絕了。
這種時候,薑貴妃也顧不上自己是否令皇帝不高興了,她雙手端起酒杯送到皇帝麵前。
江寒酥正守在薑貴妃的正上方,他的計劃很簡單,隱年告訴他薑貴妃給皇帝喝的酒是用一種特殊的蠱蟲浸泡過的,江寒酥會在薑貴妃把酒端給皇帝的時候用石子將酒杯打翻,得手後他就會迅速撤離,這樣,薑貴妃既不能得逞,又會罪證確鑿地暴露在皇帝麵前,而他動的這點手腳,隻要跑得快沒被抓到,想必是不會被追究的。
江寒酥的食指和中指之間夾了一枚小石子,他看準時機,催動內力,將小石子向下射去。
他轉身欲逃,餘光卻瞥見一個小黑點從另一個方向以極快的速度射向薑貴妃那邊。
他警覺地轉頭去看,隻見黑點不偏不倚地在酒杯上方一點的位置與他射下去的那枚石子撞上,石子被撞開,酒杯還安安穩穩地端在薑貴妃手上。
江寒酥一驚,立即朝黑點發射的方向追過去,他在房梁上翻飛身輕如燕,一點聲音也沒有。
對方能做到如此,必然早有準備,而且身手不凡。
令江寒酥沒想到的是,對方也在往自己這邊來,而且那人像是預料到了自己的行動一樣,與那人一照麵,那人便朝他飛撲過來,一點試探都沒有,兩人迅速纏鬥在一起,都下了狠手。
這很不對勁,江寒酥一邊應對對方一邊思索起來。
如果薑貴妃的人提前就知道了他的行動,那他們沒有必要等到千鈞一發的時刻才出手,那太冒風險。
而要說其他人的話……
室內上空十分昏暗,他看不清對方的臉,但對方的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江寒酥稍稍退讓了些,立即就被對方製住了,他抵在橫梁上,上方近在咫尺的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
“是你。”靜止狀態下他終於看清了對方的模樣,是皇帝身邊的暗衛懷青。
“看來你知道了赫連聶成的計劃。”懷青平靜地說道,但即使他沒什麼表情,眉眼看上去也很淩厲極具攻擊性。
“什麼意思?”江寒酥警惕道,雖然懷青背叛皇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眼前的情況讓他不得不防。
懷青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麼,片刻之後才說道:“表現得不錯,不過,你不要忘了你最緊要的那件事是什麼。”
懷青所說的最緊要的事,自然是指在皇帝之前查出射毒箭的凶手。
江寒酥略一思索,便問道:“你剛才……那是陛下的計劃嗎?”
“沒錯。”
既然是皇帝的計劃,那他沒必要過問,不過……“敢問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他很好奇皇帝的手段,準確的說,不僅僅是好奇,他想要學習處理這些事情的經驗。
“赫連遙真。”懷青說出了一個名字,“其實……”懷青似乎想說什麼,但又猶豫了。
“其實什麼?”江寒酥立即追問道,他有預感,懷青想說的話很重要。
懷青看著江寒酥急切又認真的表情,還是說了出來,“其實你的進度慢了。”
江寒酥一怔,他知道懷青說的是抓凶手的事,他方才說皇帝是從赫連遙真那裡知道赫連聶成的計劃的,那皇帝一定派人接觸過赫連遙真,大概率那個人就是懷青,而懷青隨後又說他的進度慢了,赫連遙真本來就是他的懷疑對象之一,懷青一定是從赫連遙真那裡知道了什麼,才會這樣說。
懷青已經知道了凶手就是赫連遙真,但是他卻沒有告訴皇帝,反而在這裡提醒自己。
懷青在幫他作弊。
江寒酥心裡一時五味雜陳,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懷青卻製止了他。
“這裡的事,你不用管了,去做你該做的事。”
江寒酥點了點頭,最後看了皇帝一眼,就在夜色的遮掩下飛身竄了出去。
最後一眼,他看到皇帝喝下了那杯酒。
第49章 靜夜無眠畫月魂(三十一)
夜色濃重, 書房內光線晦暗不清,隻有書案旁燃著一枚蠟燭,暖黃的火苗微微跳動著。
書案上趴伏著一名年輕男子, 他清俊威儀的麵容在火光下顯得柔和不少,眼下淺淡的烏青昭示了他近來有些過度操勞了。
皇帝睜開眼睛, 有些失神, 他撐起身子,一眼掃過正攤在書案上的折子,那上麵的內容……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門口傳來響動, 一美婦人推門而入。
來人姿容秀麗,眉若墨描, 眼含春水,雙頰粉嫩, 唇如抹朱,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以素簪斜綰盛美如雲。
皇帝抬眼望過去,一時愣住了,他眼眶發熱鼻尖泛酸, 十數年來,他無數次在夢中與她重逢, 可夢中的她麵容總是不甚清晰, 甚至染了血色。
這一次, 卻仿佛真的是光陰逆流, 他回到了十幾年前,回到了他的妻子還好好地陪伴在他身邊的日子裡了。
沈翊梅並未察覺到他的異樣,走上前來, 將手中的錦盒放在書案邊緣,打開後從中取出兩碟精致的點心。
“王爺, 夜深了,用些點心再忙吧。”沈翊梅柔聲勸道。
“好。”皇帝應了一聲,他呼吸稍重,伸出手有些僵硬地去拿點心。
他多想一把擁住麵前之人,可是他不敢,生怕一觸碰到她,一切便都煙消雲散了。
“王爺不要太操勞了,身子要緊。”沈翊梅走到皇帝身後,抬起纖纖玉指在他雙目兩側輕輕按揉起來。
“梅兒。”皇帝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這個名字太久沒有喊出口了,他甚至覺得有些陌生。
可當他轉頭看向沈翊梅時,他看到她聽到這名字後露出的溫婉笑容的確與記憶中彆無二致,這是他的梅兒無疑。
皇帝忽然站起身,一把擁住這個令他無數次午夜夢回痛徹心扉的女子。
“哎……”沈翊梅被他突然的動作驚嚇到,有些推拒。
皇帝鬆開手,紅著眼睛驚疑道:“怎麼了?”
沈翊梅鬆了一口氣,伸手撫摸他眼下的皮膚,柔軟的目光中透露出幾許心疼,“沒事,隻是你突然這樣,我怕你壓到孩子。”
皇帝聞言,原本攬在她腰側的手向前摸了摸,小腹果然微微隆起。
皇帝再次抱住她,頭埋在她頸側,眼淚劃過鼻梁滴落到她背後的衣衫上。
現世彈指一瞬間,夢中卻可度過無儘光陰。
不論每日有多少公事要忙,皇帝都會抽出時間陪沈翊梅用膳,她孕吐得厲害,皇帝便讓廚房準備清淡爽口的膳食,親手喂她,每當這時,沈翊梅溫婉的目光裡總會多出些柔情蜜意。
皇帝看她這般模樣便又是一陣心痛難當,在現實中,他當初並未如此關心她。
後來,他們的孩子長到四五歲,有時皇帝下朝後便會看見母子兩在如茵碧草上假山秀水間放飛紙鳶,美婦人一手提起裙擺,一手牽著孩子,迎著風跑動起來,她的笑容溫柔明媚,皮膚上細細的汗珠在陽光下閃著瑩白的光,她看上去是那樣的聖潔嬌美。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直到一日,皇帝於睡夢中猛然驚醒,外頭烏雲蔽月,一切光亮仿佛都被吞噬掉了,他心有所感,驚慌地推開門,外麵卻不是走廊,空間發生交錯,他闖入了另一間屋子。
入眼便是一片刺眼的猩紅,他珍愛的女子倒在血泊中。
他心痛如絞,跌撞著跑過去,撲到女子身旁,抱起她。
“梅兒……”他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當中透著無以言喻的恐懼。
他知道這是無法更改的結局,可當這真的發生在自己眼前時,他心中仍是血氣翻湧痛恨難消,甚至,他曾經不止一次地卑劣地想到,如果一定有誰要經受這樣的苦難,那就換一個人吧,誰都可以,隻要不是他的梅兒。
“爹……娘……”
一道稚嫩淒楚的聲音乍然響起,皇帝看向角落裡,暗影中站著一個粉雕玉琢滿臉淚痕的小小人兒。
寒意如跗骨之蛆般爬上他的脊背直竄頭頂。
他一時間忘了動作,隻緊緊地抱著懷中已無生氣的女子,他雙眼赤紅麵色慘白,活像地獄裡的惡鬼。
他怎麼會在這裡?皇帝腦中一片驚懼混亂,難道當年他看到了他母親慘死的過程。
孩子哭著朝他跑過來,一下摔倒在他身上,拽著他的衣袖哀哀求道:“不要走,好可怕……”孩子眼睛哭得通紅,一臉怯意,往日與他母親一般明媚可愛的丹鳳眼全沒了神采。
重華宮薑貴妃寢殿內。
薑貴妃見皇帝飲下杯中酒後如計劃中一般暈倒在桌上,還是忍不住心驚肉跳,她急匆匆地去喊守在門口的赫連聶成,途中一步三回頭生怕皇帝會突然醒過來。
赫連聶成倒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仿佛一切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走到皇帝身邊,從懷中取出一枚用布封住的鈴鐺,扯出布團,輕搖了兩下,皇帝應聲睜開眼睛,動作僵硬的坐直身體,目光呆滯,如沒有靈魂的人偶一般。
“皇帝陛下?”赫連聶成伸手在皇帝麵前揮了揮。
這突然的一聲把薑貴妃嚇得一激靈,但皇帝卻毫無反應。
赫連聶成斜了薑貴妃一眼,對她大驚小怪的樣子很厭惡,薑貴妃對此一點察覺也沒有,完全沉浸在了恐懼的情緒中。
赫連聶成確定了皇帝已經被控製住,便取出一卷詔書,攤開在皇帝麵前。
詔書中講了三件事。
第一,晟璟與琉瓊合並為一國,改國號,國都仍在晟璟舊都,一切製度、法律也以晟璟舊律為準,不做改變。
第二,皇帝忽染惡疾,遂退位,傳位於六皇子陸雲琛。
第三,六皇子年幼,故封赫連聶成為攝政王,代理朝政。
其上所述與赫連聶成一開始的想法並不相同,最初,他是想自己做皇帝,但若想兵不血刃的做到這一點,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想出了讓皇帝傳位給六皇子這樣迂回的招數,這樣做總是名正言順的,而他自己,為了順理成章的當上這個攝政王,他會先坐上琉瓊的王位,到時再將這份詔書拿出來。
在此之前,他會用他手中的迷魂鈴控製住皇帝,讓皇帝做他的傀儡,他會利用皇帝先在朝中做一些部署,以確保後麵的大事能順利進行。
方才薑貴妃給皇帝喝的酒便是牽魂引夢酒,飲酒之人會被夢中人牽絆住,隻要他不舍得拋下夢中人,魂魄便會被永遠困在夢中,而軀殼則會被迷魂鈴控製。
赫連聶成再次搖動鈴鐺,對皇帝說道:“在這上麵簽字吧。”
皇帝轉頭看向在一旁磨墨的薑貴妃,薑貴妃立時停了動作,不敢再動,一副驚怯地模樣。
“你怕什麼?你看不出來他現在已經任由我擺布了嗎?”赫連聶成陰惻惻道。
薑貴妃見赫連聶成滿麵陰沉,根本不複往日溫柔,不由得感到心直往下墜,仿佛掉入了一個深不見底地黑洞中。
她瞥向皇帝麵前的詔書,直到在上麵找到她兒子的名字,心才定下來。
她取出筆架上的筆,蘸了墨,遞到皇帝麵前。
皇帝接過筆,落筆到詔書上。
赫連聶成見此,得意地想,待他將這簽名給執印官看過,用了印,這天下就是他的了。
深夜,江寒酥趕到赫連遙真下榻的驛館中。
赫連遙真下了那樣的毒,想必並不怕暴露,甚至他就是要等著陸雲朝找上門,再與他談條件。
但江寒酥並沒有急著直接去找赫連遙真,大約是暗衛做久了,他也體會到了暗中窺探的優勢,他打算先暗中觀察一下,赫連遙真私底下在做什麼,再伺機而動。
這大半夜的,人多半在睡覺,江寒酥之所以會這樣決定,是因為他在外麵便看見了,赫連遙真的屋子燈火通明。
江寒酥趁著四下無人時攀上了驛館一樓的屋簷,來到二樓赫連遙真那間屋子的窗戶外麵。
他見窗紙上原本就有破漏之處,便透過孔洞朝屋內看了一眼,隨後立即撤回身體,背靠著窗邊的牆壁,凝神細聽裡麵的動靜。
那一眼,他看見屋裡有兩男兩女跪在赫連遙真麵前,跪著的那四人皆是琉瓊人的打扮。
“聽說你們兩個,還有你們,彼此相愛,已互許終身。”赫連遙真坐在凳子上,用折扇指了指地上的四人,他一雙美目橫波流轉,語氣相當親切。
四人卻一致地低著頭瑟瑟發抖,不敢抬頭看他,也不敢說話。
“今日叫你們來,是要你們陪我做個遊戲。”赫連遙真哼笑一聲,“你們不說話,是要掃我的興?”
兩對男女彼此互看一眼,他們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與自己彆無二致的慌張恐懼。
這時,最靠窗的那名女子忽然向赫連遙真爬了兩步,大著膽子仰頭求道:“七王子,饒了我吧,我不喜歡阿木,我願意伺候七王子。”
王宮裡的人都知道赫連遙真有個怪癖,他喜歡看相愛的兩個人自相殘殺。
赫連遙真見這女子淚眼漣漣弱質風流,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他眼中閃過更為興奮的光彩。
“今日的規則是,先由一人提名殺掉誰,除了被提名者,剩下的人如果都同意這個人死,那他就要接受命運了,今夜兩死兩生,可要把握好了,從現在開始,誰都可以提名。”
赫連遙真宣布了他的殺人規則。
江寒酥眉目微斂,他沒想到赫連遙真會做這樣的事。
不過,拋卻此事的變態不談,江寒酥有點不明白赫連遙真的用意是什麼。
按照規則來說,第一輪若想避免自己被提名,就要先提名彆人,且為了保證自己的提名能讓另外兩個人也同意,他就必須提名自己的戀人,但是,一旦他這麼做了,到了第二輪,他就必死無疑了。
如果四個人都能想明白這一層的話,那麼他們就會一直僵持下去,根本不會開口。
但顯然,赫連遙真不會沒有預料到這一點。
“如何?誰先來?”赫連遙真清越動聽的聲音隔窗傳來,莫名有些詭異。
第50章 靜夜無眠畫月魂(三十二)
果然, 赫連遙真問後,迎來的是一陣沉默。
他手腕輕擺,動作優雅地甩開折扇, 緩緩搖動著,冷漠又動人的一雙眼睛在麵前幾人身上掃過。
跪在他腳邊的那女子, 見他一副氣定神閒看好戲的模樣, 便明白他絕不會收回成命了。
她低下頭眼中閃過一抹決絕,手向後指向一開始跪在他身邊的那個男人,有些顫抖地低聲道:“我……我選他。”
“什麼?”那男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甚至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急切道:“你是說你要和我一起商量讓誰去……去死嗎?”
女人收回指向男人的手指, 握成拳,背對著他道:“我是讓你去死。”
“啊。”男人張了張嘴, 如鯁在喉,片刻後,他手足並用慌亂地爬向女人,拽住女人的手臂, 質問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你究竟在想什麼?你怎麼能背叛我?”
男人神情悲憤, 越說越大聲, 甚至忘了自己是在赫連遙真的麵前, 忘了一切禮儀尊卑, 此刻,他腦子裡隻剩下“他最愛的女人想讓他去死”這一種聲音。
女人轉過臉看向他,眼神有些躲閃, “我也不想這樣,但……”後麵的話, 她沒有說下去,她掰開男人抓在她手臂上的手,挪動雙腿,與男人拉開了一些距離。
男人見她心意已決,便轉頭看向另外兩個跪在地上一直沒有說話的人,他眼中帶著憤恨,他想:難道他們真要合起夥來要我的命?
“你們……”
“彆說了,你就認命吧,彆怪我們。”那個看上去更為粗獷的男人打斷了他的話。
“你們憑什麼?你們也彆想活!”他激動地撲向粗獷男人,趁其不備一下掐住對方的脖子,那架勢是想與對方同歸於儘。
赫連遙真在一旁看著他們,微微一笑。
他手腕一擺,一道白光閃過。
“嗬……”男人維持著掐人的動作,驚恐地瞪大眼睛,嗓子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嘶鳴。
被他掐住的粗獷男人亦是被眼前的這一幕震懾住了,他看到男人左側脖頸上被刺入一枚精巧的飛鏢,他有些顫抖地扯開了男人掐住他的手,將男人推倒在地上。
他低著頭,不敢去看赫連遙真,七王子真的會按照他的規則殺人,毫無道理,毫不手軟,簡直是個魔鬼。
她……會讓我活下來的吧……
他緊張地想著,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接下來,該誰了?”赫連遙真不緊不慢地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冰冷的笑意。
“我們是不是可以活下來了?”那個一直沉默的女人伸手抓住粗獷男人的手臂,她臉色蒼白,聲音微弱。
粗獷男人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她。
她慌了,“你為什麼不說話?”她順著男人的視線看過去,愣住了。
她身旁的這個男人,她的依靠,正和另一個女人對視著,她心裡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仿佛在三人之中,她才是那個外人。
“你快說啊!選她,我們就能活下來了。”柔弱女人搖晃著粗獷男人的手臂,哭求道。
男人依然沉默。
另一個女人不再與他對視,她眼中暗含失望,“七王子,這一次,我選那個女人。”
男人聞言,心中鬆了一口氣,然而,愧疚感也隨之而來。
“你不會同意的吧?”柔弱女人哭著問道。
“對不起,下輩子……”
“為什麼?”柔軟女人紅著眼睛打斷男人的話,“這輩子尚且能夠舍我去死,又哪來的下輩子?”
“我……我對不起你,可是我不能死,她也不能死,我就快要當爹了,你能理解我吧,你向來很懂事,你是個好女人。”
女人淒慘一笑,“原來你和她……怪不得她一開始就殺了她的男人,我還以為我能活下來了,我膽子小,我很害怕,果然,我這樣的人萬事皆不能由己。”
赫連遙真放聲大笑,愉悅之情在這間屋子裡顯得他缺失人性,趣味詭異。
他站起身,走到那個哭泣的女人麵前,抬扇挑起女人的下巴。
“真好看呐,這悲痛的樣子,我見多少次都是不夠的。”赫連遙真感慨道,他緊盯著女人的臉,表情中顯露出幾分癲狂。
女人顫抖著伸手拽下頭發裡的銀釵,抵在脖子上,她要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
她閉上眼睛,一狠心……
“啊!”她驚叫一聲,猛地睜開眼睛,發釵已掉落在地上。
她握著微微發痛的手腕,驚惶地向四周看去,在她剛剛下定決心自裁之時,有人用石子打落了她的凶器。
“什麼人?”赫連遙真後退了兩步,與女人拉開距離,目光銳利地看向窗戶,質問道。
且不說他這屋子外麵是有人把守的,尋常人根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潛伏在外麵,以他的身份,又有誰敢來打攪他?
江寒酥救下女人後,便迅速繞到了正門走廊上。
門口的兩名守衛乍見有人闖入,大驚之下,還未及捉拿,江寒酥就已經推開了房門。
“七王子……”兩名守衛緊隨其後,欲向赫連遙真稟報。
“原來是你。”赫連遙真認出了江寒酥,他揮了揮手,示意守衛退出去。
守衛在江寒酥身後關上了門。
江寒酥看著麵前這個容貌俊美心理扭曲的男人,盤算起自己的目的,赫連遙真與隱年不同,對付隱年,他可以逼迫、恐嚇,但在赫連遙真這裡,身份使然,對方必不會輕易受他脅迫,這種情況,他隻能示敵以弱。
江寒酥低下頭,抱拳道:“七王子,卑職冒犯了。”
等了一會兒,他聽到赫連遙真語氣平常地問道:“你為何要救她?”
因為那隻是一位在上位者殘酷遊戲裡的無辜受害者。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與赫連遙真討論是非正義。
“卑職不知她何故尋死,隻是恰巧看見,卑職擔心她身犯罪責,如若殞命,會耽誤七王子的事,不過,現下想來,此事七王子自有決斷,倒是卑職冒失了。”江寒酥並未道出實情。
他假裝自己並沒有看到事情全貌。
畢竟,他不確定如果赫連遙真知道了他已經發現了他冷血病態的一麵,會不會完全撕掉正常的那一麵,那樣的話,後麵的事可能就會完全脫離掌控。
所幸,江寒酥確信赫連遙真不會知道他究竟何時便潛伏在外了。
“這樣嗎?”赫連遙真微微眯起眼睛打量江寒酥,他在判斷江寒酥有沒有說謊。
然而江寒酥表現得很坦然,沒有絲毫的緊張,甚至沒有多說點什麼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看來你真的不知道。”赫連遙真意義不明地笑了一下,而後竟將剛才發生的事述說了一遍。
“如何?”赫連遙真問道。
為什麼他要將這件事告訴自己?在赫連遙真講述之際,這個問題盤旋在江寒酥的腦海中。
“兒女情長之事,卑職不甚了解。”江寒酥給出了一個避重就輕的答案,而後又說:“恕卑職直言,卑職深夜前來打攪,是有要緊之事相商,還請七王子屏退左右。”
江寒酥言罷,自行卸下武器,雙手奉上,以示誠意。
“好啊。”赫連遙真輕易便答應了,他喊來守衛的人收走江寒酥的刀,並將屋內閒雜人等帶出去。
那個死裡逃生的女人失魂落魄地被推搡著往門口走去,她的眼中全無光彩,整個人都沉浸在陰霾中。
忽然,她整個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江寒酥低著頭,麵無表情,身側的手反射性地微微勾動了一下。
赫連遙真的暗器在他餘光中劃過,這一次,以他的身手,他仍能救下那女人,但他卻什麼都沒做。
“我赫連遙真向來言出必行。”赫連遙真了結了女人的生命後,看著江寒酥淡然道。
是的,江寒酥知道,他是在向自己展示他作為上位者的權力,以及手段。
“好了,你想說什麼?”赫連遙真坐了下來,甚至悠閒地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他那樣子根本不像剛殺了人,他說話的語氣簡直可稱愉悅。
“敢問七王子可知‘五毒心’?”江寒酥試探著問道,這正是他所中之毒。
赫連遙真笑了笑,道:“你果然是為此而來。”
江寒酥知道他一定會承認,對太子下毒,以及從懷青能這麼快就查到他這一點來看,他並沒有刻意隱瞞自己的行為,他所求的定然是交換利益。
但是江寒酥沒想到他承認的這樣迅速坦然,他本以為自己還要與對方周旋一番。
既然如此,那便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那日圍獵場上的一箭確實是七王子所為了?”江寒酥不卑不亢地問道。
“自然。”赫連遙真仰頭看著江寒酥,神情略顯高傲,“你是不是想說,把解藥給你,太子殿下會許諾我種種好處。”
江寒酥沒說話,因為他聽出了赫連遙真的言外之意,他的意思是,他並不是想要所謂的“好處”,難道他之前對赫連遙真的推論是錯的?
“不敢說了是嗎?”赫連遙真緩緩道:“如果要來和我談條件的人真的是太子,我或許會考慮考慮,但是現在想要解藥的人並不是太子,而是你吧。”
江寒酥心中一驚。
赫連遙真怎麼知道中毒的人實際是他,為了引蛇出洞,這個消息對外是封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