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內燒著上好的紅蘿炭,她不曾用過這樣好的東西,果真是溫暖如春……
薑眉閉上眼睛,短暫享受這分秒間的暖意,隻是睜開眼便被煙氣熏得頭痛,在跳動的火苗中窺見自己的一生,十餘年光陰,三千多個日夜熬煎,她都是在烈火滾油中苟活,她本以為一切都結束了。
可是不能,她還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不過是從窨樓的人,變成了顧元琛的人。
為什麼就連死都不可以?
薑眉笑了,旁人都不知道她笑什麼,這女人當真是瘋得可怕。
不過她笑起來的模樣的確好看,清雋的眉眼,細嫩的兩腮有若隱若現的圓窩,眸中閃著光亮。
除卻笑得太苦,一味眉眼低垂,像是被踢一腳都不出聲的布袋,也算是賞心悅目。
婆子們將她攙回到了床上,她一片灰敗的眸中又燃起一點點希望,她凝著顧元琛,期盼著他能告訴自己兩位妹妹的下落,一直望著他取暖喝茶,換上新取來的大氅,一步步向門外走去。
離開門前,他似乎是突然想起來什麼,轉過頭略帶歉意柔聲道:“既然你已是本王的人,本王也不想如那窨樓的人一般百般欺騙於你——”
他轉過身,晴雪折射的日光映在他的臉上,襯得他一半麵容俊朗清秀,可是同時也讓他一半麵容沒在陰影裡。
“大的那個被賣到了樂坊,六歲時發了高熱不能練曲,那樂坊主人一時性急,她便被鞭子打死了,小的那個被賣往青州,由一家農戶抱養,四歲那年青州大旱,顆粒無收,民間易子而食,她一個抱養來的小丫頭……”
這是兩條活生生的人命,可是似乎還不如死了一隻貓兒狗兒能讓人驚詫,隻因這世間最下賤的,便是人命了。
顧元琛目光不移,又道:“不過好在都是康仁十六年死的,黃泉路上也能做個伴——隻是不知,你那時又在做什麼呢?”
薑眉像是迎頭挨了一棍,當下身形一軟,滑落在地上。
眼底那微不可見的光永遠消失了,她呆愣著,直到身邊的人已經要準備離開,才想起哭泣與無聲喊叫,她掙紮著想要逃離被束縛的命運,想要讓顧元琛告訴她真相,她不信他的話!
她的嗓子似乎是壞得更徹底了,喉間湧現著野獸一般的抵命,隻是被旁人按住了身子動彈不得,否則真怕她會撲向顧元琛,將他撕咬乾淨。
為什麼?
在她無力掙紮的時間裡,她的內心無限次的質問,為什麼死的人不是自己,為什麼自己十載餘苦苦熬煎所得,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顧元琛自是視若無睹,離開前瞥了一眼她身上流血的傷口,不經意窺見她空洞失神的雙眸,聽到身邊的洪英輕歎了一口氣。
洪英歎氣,這個母狼一樣的女人,受了那麼重的刑都沒有屈服,想必是怕牽連兩個妹妹,如今卻得知這樣的結果,成了這幅模樣。
顧元琛隻道:“看好她,彆讓她死了,其餘的怎麼做都好。”
他似乎是急切離開,不顧尚還汗濕的後背,迎著頂頭的風雪出了門,寒意刺骨,顧元琛卻覺得自己的心終於在冰冷的凝氣中平靜下來。
何永春追出來,為他加上一層披衣,遞上手爐。
他沒有接,攤開掌心緩緩將手伸出廊下,抱擁的雪片墜在他掌心,他是一個冷酷殘忍的人,故而冰雪的融化也緩慢起來。
“王爺,請恕屬下愚笨,王爺為何要——”洪英低聲問道,他是知道內情的人,卻不懂為何顧元琛今日一反常態,竟然要用儘巧思,去欺瞞這樣一個命如螻蟻的人。
顧元琛闔目,薄白的眼皮藏不住眼底的疲累,臉上僅存的血色也被陰冷的雪色鍍上灰白。
“她若是知道真相,必然不會心甘情願為本王做事……窨樓尚未連根拔起,她就做一個死過的人,無牽無掛,也並未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