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上天庇佑大周,自血羽軍並龍武衛軍於銀石灘上血戰北蠻,此後一連數日,戰場之上大捷頻頻,連連退敵,不過二十餘日,北蠻軍便被一路追擊至北蠻邊境。
顧元琛穩定軍心,與宗赴將軍商定不再理會千裡之外朝堂非議,乘勝追擊,大軍壓境北蠻邊境,軍中士氣備受鼓舞,大有一舉踏平北蠻,血洗當年屈辱之意。
越是這樣的時刻,交戰雙方無論烏厭術石或顧元琛與宗赴將軍,皆不敢輕舉妄動,隻因雙方皆有忌憚,虛實未明之前,屯兵積糧,方為上策。
如今大周中原境內冰雪消融,正是春暖花開欣欣向榮之時,皇帝顧元琛輕徭薄賦,大赦天下,力求安養民生,隻是如今北邊戰事吃緊,為供養軍隊,百姓之苦虐,亦不曾得些許緩解。
朝中兩派已然化為兩黨,暗中爭鬥,一黨主張進軍北蠻永除後患,另一黨卻認為民生疾苦,不可因圖好功略,再使百姓多艱。
兩黨各擁一主,自然是不言而喻,此乃昔年還都京城之時,“二聖”臨登之時便種下的因,如今因皇帝顧元琛病中無力掌控朝局,敬王功勳赫赫,野心日益勃發,這顆攪動風雲的果,也日漸顯露出猙獰的鮮血之色。
不過或許在外人看來,黨爭凶殘,遠在北地的顧元琛卻隻覺得無事煩擾,既然宗赴將軍與龍武衛軍與他和血羽軍同氣連枝,那便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戰機可以等待,卻萬萬不能有退兵留患之念。
亦或許是,在薑眉嗬護不離地陪伴著他的這段時日裡,他心中的憤懣不平,以及對這天下負心之人的怨恨,不再似從前那般強烈。
從前他每日睜眼醒來,總是一個恨字當先,恨昔年之時,恨自己的母後皇兄,恨天下誤讀他嫌惡他之人。
如今,他卻知道還能有彆的情愫。
每當他醒來微微側身便能把香軟纖弱的身體包攬入懷,憐惜嗬護之時,恨也就變得寡淡無趣了。
那日薑眉問了他一些有關真心不真心的傻話之後,對他的態度也轉變了許多,從前高高築設的心防,為他敞開了一道縫隙,讓他投入了一絲不甚明亮的微光。
有不少時候,顧元琛都懷疑薑眉是不是隱瞞了自己什麼事,繼而擔憂,害怕,有時抱著她好好的,便突然急切地讓人找來鳩穆平和軍醫為薑眉把脈,總是要反複確認她並無大礙,才能放心一些。
北邊雖未至草長鶯飛之時,卻也回暖了不少,薑眉的身子在湯藥的養護下好了不少,比起前些日子,也更願意在軍中走動,往返軍營與燕州城之間,為其餘的護衛們買些吃食用物。
這一日,她又是早早地去往燕州城內,午後才回來,顧元琛正看了一些洪英送來的關於朝堂與京中流言的書信,心情不算好,便說她學得好一手借花獻佛 。
薑眉安撫著他,卻寫道:“你能不能再叫我一次眉兒。”
這稱呼以往隻有在床上雲雨親昵之時,顧元琛才會叫,不然便是昨日那時情形,突然要這樣喊,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默了片刻才溫聲道:“眉兒?”
“還沒有人這樣喚過我,你是第一個。”
“嗯,怎麼了?”他的聲音格外軟柔,薑眉忽然對他這樣柔情依戀,反倒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一定要如何,隻是經曆了許多事,我有些話想和你說,雖然從前恨你,怕你,討厭你,和你作對,可是如今我很擔心你,不見你的時候,我會記掛著你,我還沒有對什麼人交付過真心,我權當你的心裡有我一處位置,其餘的不能強求。”
她寫得很慢,顧元琛靜靜感受著她趴伏在自己身邊細細的呼吸聲,用了好久才讀懂了她的意思。
隻是回應時他卻好似失了聲,隻答出來一個幾乎聽不見的“好”。
“何永春他和我說得不多,其實也是我堅持要問的,他說了你小時候的事,說了你為什麼會得寒疾。對不起,我一直以為你和太後不和,是因為你的過錯。”
薑眉握緊他輕顫的手,繼續用指尖緩緩寫道:“他和我說這些事,應當是怕我不懂你,做了什麼事傷你的心,你也不要怪他。”
“他同你說了多少?”顧元琛喃喃問道,神思仿若遊離回了自幼時那個糾纏他至今日的夢魘。
“我不是怪你,他同你講了多少?”
“隻是說了你落水後便同太後反目,之後的事都不知曉,你不要生氣,我並不——”
顧元琛搖搖頭,用手輕撫她的臉,打斷了她的辯解。
“不怪你,所以他說了那麼多,反而沒和你說我究竟為什麼會患上寒疾,對嗎?”
薑眉沒聽懂他的意思,仰麵望著他,看到顧元琛笑顏淒惶,眸中恨意幽幽。
“我不知道那天是怎麼落下水的,但是水很冷,下去的時候我就沒有力氣了,我記得那個叫蘭馨的侍女撲進水裡,我以為她是來救我的,可是她卻抓住了我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