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驚道:“你莫要胡說,秦王殿下此前又沒見公主!”
“五年前秦王殿下北上驅逐韃靼你知道吧?當時秦王殿下帶領將士經過大夏城牆,遇見了在城牆遠眺的若嵐公主,驚鴻一瞥,徹底淪陷,從此便情根深種......”
“真的假的?”
“我有個遠房表叔的姑侄的外甥女婿當時就在城牆上站崗,他親眼看到的,這還能有錯?”
“啊呀呀,那秦王殿下今年北上想來也是為了公主了?”
“那殿下那日在建福宮那般,是不是也另有隱情......”
“我怎麼聽說是因為求娶公主的事和皇太後起了爭執......”
幾人聊天的聲音低了很多。
巧心望著桌上兩本書,問道:“姑娘,書不要了麼?”
薑月不覺得自己還能心平氣和將這本書的內容看下去,帶上帷帽,轉身朝店門走去,與一個從客房走出的小廝擦身而過,關門的瞬間一片潔白的衣袂一閃而過。
那小廝歡天喜地捧著一遝金葉子,紅光滿臉道:“謝貴人賞!”他將手舉得高高的,金燦燦的光引起一浪又一浪的驚呼。
薑月眼神不屑,心道:正是因為這些有錢沒地兒使的人流言蜚語才會漫天飛的!但回神想想,發現好像也將自己罵了進去。
她下了樓,才發現茶樓廊前擠滿了人,街上人們或是呼喊著卷起布匹抱起字畫,或是推著拉著簸箕籮筐往有遮棚的地方跑,孩童們臉上被零星的冰雨一砸,又驚又喜,蹦著跳著伸手去抓空中落下的冰雪,被大人們拖著硬是拉著往回走。
“又落雨了。”巧心踮起腳尖看了看被堵在街角的馬車,眼色閃了閃,戴上了帷帽道:“姑娘這幾天熬夜身子弱,要是淋了雨風寒可不好,我去拿傘來!”
薑月看著雨並不大,想叫住巧心,後者卻已一溜煙地跑了。
因著這場猝不及防的雨雪,茶樓人滿為患,薑月站在廊下,等了好一會兒,耳邊又傳來食客們為說書人喝彩的聲音。
“冰糖梅花!”一個小孩在大人懷裡伸出一個頭,指著薑月的方向喊了一聲。薑月抬頭一看,隻見邊上幾株紅梅已經鋪滿了薄薄的雪,雨點落下的瞬間,重重疊疊的花叢綻放出絢爛的冰晶,此刻風也有了形狀。
嗅著那清幽的梅花香,薑月有一瞬間的出神,那天也是這樣的天氣,有人為她折下了一枝開得絢爛的梅花。她心煩意亂,望了望漫天的雪沫,攏了攏大氅,快步走了出去。
她沒有感覺到那本應落到臉上的冰冷,卻聞到了青草被陽光烘烤過後特有的清香味,望著腳下一團黛色的日影,她慢慢抬起頭來。
雪勢漸重,如鵝毛般紛紛揚揚,周遭一切的喧囂遠去,街上隻餘一柄紅梅綻放的油紙傘。
紙傘傾斜,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半露在風雪中。他睫毛半垂,靜靜站在她的身旁,身上的玄色氅衣銀色紋繡隱隱流動。
這小小的紙傘自成一片天地,任世間風雪飄搖,紙傘之內卻明媚向陽。
薑月的目光自他清臒的臉而下,落到他似乎白皙了些的手腕上,最後停在他被雪水打濕的一側肩頭上。
薑月退了一步,他舉著傘向前走了一步,傘的方向卻依然沒變。
趙簡看著她退的動作,似乎被什麼擊中了一樣,瞳孔猛地縮了縮,捏著傘柄的手緊了緊,將傘向她遞過去。
薑月的視線依然停留在他半濕的肩頭,忽然低下頭道:“我不要。”
她的神情冷冷淡淡的,很有拒人千裡之外的意味。
趙簡手上的動作一滯,“我送你過去。”
她看著趙簡,眼神裡流出一抹極其複雜的情緒,正想說話,忽然聽得有人叫了一聲:“阿姊!”
這聲音......!薑月猛地抬頭望去,下一刻被人抱了個滿懷,少年如同六月的太陽,張揚恣意地笑著,那懷抱僅僅維持了一瞬,他鬆開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頭,雙眼放出激動欣喜的光,“阿姊!我竟在這兒見著你了!”
“阿琪,你怎麼會在這兒?”
“二叔領了旨,作為大夏使節前往大燕向天子朝賀,同來的還有太白學宮中一眾學子,我就是其中之一!”
大夏確實都有派遣學子前往大燕國子監研讀漢學的慣例,隻是薑月並未在家信中得知薑琅也在此列的消息,故而也並未特意留意今年的官生名單。
“是我叫二叔彆和你說的,我想給你一個驚喜!我與幾位同窗也是將將到的,二叔帶的人多,明日也該到了!”
薑月細細打量著薑琅,他更高了,身子也更壯了,雖然還是和往日一般跳脫,沉靜之時卻可以看出幾分書卷氣,發冠之下那縷彩色絲絛依然紅得耀眼,一如他本人。
薑琅說個沒停,忽然朝邊上看了一眼。薑月忽然回想起趙簡還在身邊,趕緊將人介紹了,叫薑琅上前施禮。薑琅十分端正地行了個禮,趙簡舉著傘,淡淡頷了頷首。
薑琅又將視線落到薑月身上,問道:“阿姊,我們都好想你啊!真的好想你!你過得好嗎?”
太白學宮人才濟濟,非出類拔萃不能被選作官生,薑月覺得很欣慰,又被薑琅熱烈的笑感染了,想起定國公府的父母和長姊,眼眶有些熱,“嗯,我也很想你們,我過得很好......你們呢?”
她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了,薑琅又何嘗不是,拉著她往下榻的驛站走,“我們都很好,二姊婚期想定在明年,最近母親都在忙著幫她選婚服,不過還得看你這邊......啊,二嬸最近摔了一跤,大夫看了之後發現她竟有了一個月的身孕,將大家都嚇壞了......”
薑琅一手虛虛繞過薑月的腰,另一手將油紙傘舉到兩人中間,大紅的衣袂與雪白的裙擺親昵地貼近,不大不小的傘正正好容下兩人。離去之時,薑琅回過頭,朝趙簡笑了笑。很輕的一個笑,但趙簡看懂了,那是一個極其囂張、極其輕蔑、極其挑釁的笑,仿佛他身邊站著的不是薑月,而是從自己手裡奪走的某種戰利品。
看到了嗎?傘是要這樣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