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熙沒看到花,隻看到了白皚皚的山和被霜雪壓低了頭的樹,再一回頭,趙韞已經騎上那小兵的馬衝入了山道,三兩下便不見了人影。
青雲觀靜靜佇立在半山腰上,藏在一片茂密的竹林後。此處清幽,是個紓解憂思的好去處。
陸青鶯帶發修行,身邊隻有一個小丫鬟跟著。小丫鬟剛來陸府沒幾天,就被管事的說她要去服侍二小姐。她糊裡糊塗地就被帶來了一所灰撲撲的道觀。
二小姐給她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碧桃,她很喜歡吃桃子,所以很喜歡這個名字。陸青鶯聽她這樣說,掩唇笑了。碧桃看著她笑,不知為何也臉紅著一道笑了。
碧桃不通文墨,年紀又小,心性未定,曬著太陽沒一會兒便困了,陸青鶯在寫字作畫的時候她就在一側打瞌睡。
亭子裡的風大了些,吹動素紙一角。陸青鶯將視線從山下那團火紅的影子收回,撚著尖毫動了動有些發酸的脖子,看到碧桃的頭上上下下地如小雞啄米,忽然踮起腳尖走近,在她眉心輕點一下。
冰涼涼的墨點落在肌膚上,碧桃馬上驚醒過來,伸手去摸額頭,陸青鶯攔住她的手,笑道:“壺裡沒熱水,你去觀裡再汲些過來。”
碧桃睡眼惺忪,拉了個哈欠,伸著腰去了。陸青鶯看著她懶散的樣子,搖搖頭,虧得她是跟了自己,若是在陸府這幅模樣可是要被打板子的。隻是陸青鶯來了這道觀,本就沒想著有朝一日還能回到陸府去,沒用那些規矩約束碧桃。
碧桃走得遠了,陸青鶯又在墨錠裡添了水,細細研磨,正要提筆,忽然聽到山道傳來走路聲。
腳步聲輕且快,不像是碧桃的,又好像有馬蹄的聲音,陸青鶯手裡的筆輕顫一下,淡淡的墨色在紙上層層暈開,她的心跳禁不住跟著加快:是他嗎?
風驟然加大,鎮紙下的畫作嘩啦啦地響,而後忽然被掀翻,向外飛去。陸青鶯沒聽到身後的聲音,往前走了兩步,像是在追那張紙,也像是在迎接山中訪客。
一隻綁住紅色臂縛的手撿起那張素紙,直起身來,露出一雙標致的鳳目,他頓住腳,先是滴溜溜將陸青鶯的臉掃了一遍,而後將目光挪開,在空中振了一下那張還未完成的畫作,施施然看了起來。
陸青鶯的笑頓住,往回縮了兩步,又往碧桃離去的方向看了兩眼。
趙韞餘光瞥到她怯生生的模樣,有些失望。他聽說皇太後想撮合陸家女兒與趙簡,又聽說那陸家姑娘立誌一生不嫁,代發修行為家人祈福,算是間接拒了趙簡。他很欣賞這樣的人,認為她很有眼光。
今日到了這兒,他才知道陸青鶯就在這山上的道觀,想著擇日不如撞日,來瞧一瞧她。好看是好看的,但是與想象的太不一樣。他原以為她會是英姿颯爽,冷冰冰又帶著點英武氣質的女子。沒成想她竟是個病弱美人,驚惶地左顧右盼,如果她有翅膀,此刻怕是已經跳上屋簷了。
陸青鶯見來人沒有將畫作還回的意思,心裡薄怒,雖未題字,但女兒家的筆墨若是被外人得了去,怕會惹出是非,她將筆擱下,鼓起勇氣道:“公子,那是我的畫作,請你還給我。”
她的聲音成功將趙韞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風繼續吹著,鵝黃色的裙擺貼著她的身體,勾勒出窈窕的線條,腿的線條很長,也很直,腰和腿之間的幅度很流暢,為著作畫,右手的袖子往上提了一點,露出手腕半指茭白,視線又回到她纖細修長的頸子,嫩得不像話。
趙韞起了促狹的念頭,抬起頭扯了一個勉強算得上正人君子的笑,“風太大沒聽清,你說什麼?”
陸青鶯見他身穿錦衣華服,身側馬兒亦是不凡之物,猜想他應出身不凡,見他舉止端正,不像是不講理之人,戒心稍減,又被他的笑晃了一下,果然向前走了兩步,聲音也大了些,“公子,你手中的畫是我的,勞煩你還給我。”
趙韞聽罷哦了一聲,裝模作樣地點點頭,然後將那紙對折再對折,陸青鶯心又鬆了鬆,準備伸手上前去領,然後趙韞將手中之物往懷裡一塞,慢悠悠地勾起一抹笑,厚顏無恥地道:“什麼畫兒啊?我沒看到啊。”
陸青鶯顯然還未見過這種場麵,也不知道這是情場浪子調戲姑娘家的慣用手段,對他的言而無信感到憤怒,柳眉微簇,“你不要裝糊塗,快些將畫作還給我!”
“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這裡一個人也沒有,誰也沒看見是從你手上丟的。”
陸青鶯身板挺了挺,倔強道:“清風可證。”
趙韞想破腦袋也沒想到她會這樣答自己,先是一怔,而後捧著牙大笑,酸!太酸了!沒想到這美人還是個書呆子!陸青鶯自認這個回答沒有問題,萬物有靈,皆是見證,但見他笑得停不下來,又不由自主地漲紅了臉,隻因惦記著他懷裡的東西強忍著沒有逃走。“你笑什麼!快將東西還我!”
趙韞笑完了,抱著臂問她:“我是個粗人,聽不懂風說的話。你說畫是你的,不妨說說畫裡都有什麼?”
陸青鶯哪裡懂他的花花腸子,答道:“就是洛神山的雪景,有山有水,還有一匹馬,和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