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負雪沉默不語,將尹蘿送上馬車。
尹蘿抓住車簾,期待地問:
“你過幾天再來還會來關嶺嗎?”
懸在流雲上的劍穗掃過他的手背。
蕭負雪如夢初醒,避開了她的視線:“諸事未決,自然要來的。”
是為正事,而非玩鬨。
尹蘿含笑道:
“那我等你來。”
“……”
抵達尹家,雨已儘停。
暮色深重。
馬車邊搭好了車凳,蕭負雪仍朝著尹蘿伸出手。
是手臂,而非掌心。
上車時也是這樣。
尹蘿覺得這一天刷分很夠了,做得太滿過猶不及。
她搭上去借力準備來個輕盈跳躍,給今天的約會畫上完美句號,身體素質卻在關鍵時刻背刺——
她的腳麻了。
“嘶。”
尹蘿低呼一聲。
蕭負雪眼疾手快扶住她。
他驟然回首,往上方看去。
尹家閣樓上站著兩道身影。
一人執扇,一人負琴。
即便認不出謝驚塵,也該認得他的驚塵琴。
驚塵出世,儘覽月華。
三人隔著這段距離遙遙對峙。
裴懷慎似笑非笑道:
“我們這什麼運氣,總撞上人家卿卿我我。”
謝驚塵未答,對著蕭負雪頷首示禮。
蕭負雪亦還禮。
“……怎麼了?”
尹蘿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什麼也看不見。
這般距離,又有夜色作掩,尋常人是看不清的。
“沒什麼。”
蕭負雪扶她站穩,略為在意地看了眼她翻折一角的袖口。
尹蘿並未意識到,問他要不要在尹家借宿。
蕭負雪道:“家中還有事要處理,不便久留。”
“好吧。”
尹蘿規規矩矩地站好了,力圖扭轉烏龍帶來的印象,“回去路上小心,到家後同我發封信吧。”
本是為了以傳信的方式,延續約會的後勁。
但尹蘿反應過來這不是打遊戲,靈鳥傳信有點費心神靈力。
蕭負雪欠身替她撫平了那處褶皺:
“好。”
尹蘿驚得以為他要來個吻彆,看清他的動作後便愣住了。
“……”
不是,怎麼好到這個地步啊。
到了這個地步,尹蘿不光是震撼,反而有種極致後的冷靜。
蕭玄舟對她未免太客氣妥帖了。
縱容得好像不論她是什麼樣的人都可以。
一旦舉動並非獨一無二,就沒有那麼動人心弦了。
尹蘿同他道了彆,轉身進了宅子。
“妍姿巧笑。”
裴懷慎倚在柱旁,閒閒地道了句。
謝驚塵在分辨雨後天幕星象,並不理他。
尹蘿疾行一段路,緩了下來,掩著唇咳嗽了兩聲。
裴懷慎又道:“弱不勝衣。”
謝驚塵回首:
“你想同她結識?”
“嗯?”
裴懷慎撚了塊桃花酥吃,“為什麼?”
“那就閉嘴。”
謝驚塵麵上冷意更勝霜雪,“若想結識,就正大光明地去,不要評頭論足。”
裴懷慎笑了笑,將那塊桃花酥都吃完了,才悠悠接回話頭:
“瞧著她覺得可憐麼。聽聞她十八歲上了才被找回尹家,旁人對她好一點,怕是就能將她騙得團團轉了。”
謝驚塵聞言,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好了些,隻道:
“蕭玄舟為人謙和磊落,是為良配。”
裴懷慎唇角還留著笑,眉心卻皺了起來,表情古怪:“蕭玄舟這個人……”
謝驚塵警告地看他一眼。
裴懷慎懶散地抬了抬手,示意退讓,不再說了。
謝驚塵收回視線,繼續觀天象。
裴懷慎給自己倒了杯茶,淺淺地打了個哈欠,眼角餘光目送著尹蘿走回梧桐苑。
怎麼不可憐呢。
前一樁親事被謝家嫌棄身弱、難當主母,傳得世人皆知的姻親就這麼沒了,還要忍著屈辱,同謝家統一口徑,說“隻是幼時兩家開玩笑說過的娃娃親,做不得真”。
尹家家主自妻子死後便一昧消沉,四處尋找仙人複生之法,尹家偌大重擔儘付尹飛瀾一人。
於是連這唯一可能彌補她的哥哥,都沒能好好地補償。
恣行無忌,肆意妄為。
卻也沒人真的去教導她,還未出閣名聲就壞透了。
為姻親而生,倘若死了也隻能換算成樁樁件件的利益往來。
不過一瞬心念,裴懷慎收回思緒,倒也並不真的為此惋惜慨歎。
他喝儘茶水提了神,卻沒忍住又朝著梧桐苑看去。
馬車之外。
女子帷幔掉落,柔紗輕霧,嫋嫋掀開美人麵。紅唇微啟,目露驚惶。眼底水色碎如躍金,一眼驚鴻。
蕭玄舟當時既然能那般細致地護著她,想來也不至於磋磨她。
算是一點甜頭了。
傳信鳥在尹家外被陣法攔截,裴懷慎眼尖地瞧見了。
“約莫是綏遊那邊有線索了。”
裴懷慎道,“能寫那種信邀你來關嶺,想來背後之人不簡單。”
謝驚塵以靈力在半空作畫勾勒,心無旁騖。
暗衛將信拿上閣樓。
裴懷慎看了開頭,正經的神色便蕩然無存,隨手將信打散了。
謝驚塵無聲側首。
“老太太喊我回泗陽。”
裴懷慎站起身,“三封加急,不知道的以為裴家要垮了。”
謝驚塵停了動作:“現在?”
“現在。”
裴懷慎姿態散漫地擦了擦手,“不回不行啊,她的寶貝孫子隨時等著殺我呢。”
說得太過隨性,讓人辨不出真假。
“信的事我繼續查,有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你。”
他邊往下走,邊拿出樣東西往後扔。
謝驚塵接住了。
是一方小巧的白色瓷瓶。
“太清還丹。”
裴懷慎的聲音漸遠,“你有空順便送了尹家小姐,當我賠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