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皺著眉,宛然確鑿厭煩了,“想起她就生氣。”
……聽你這句話就知道你們肯定沒成。
傲嬌是沒有前途的。
尹蘿咽下“逆耳忠言”。
沈歸鶴拿著一捧東西進來:“你該換藥了。”
尹蘿瞧見了一截白綾,才曉得計如微眼上白綾不僅是避光作用,還是塗抹著藥物的。
“我先出去。”
尹蘿自覺退場。
在門邊兢兢業業地翻小本本,剛才她答題中計如微還“查漏補缺”了。
沈歸鶴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角落。
尹蘿沒抬頭,錯身進屋。
“等——”
沈歸鶴的聲音倉促響起。
尹蘿已經走進屋內。
白綾解開,計如微整張臉完整地露出,聽見響動望過來。
銀灰色的瞳孔無法聚焦,精準地鎖定這個方位,冰冷而無機質看得人後背發涼。
“……抱歉!”
尹蘿莫名悚然,趕忙退出。
追上來的沈歸鶴同她撞在一處。
尹蘿腦袋正磕到他的上臂。
準確來說,是肌肉。
沈歸鶴從小什麼活都乾,哪怕外表給人以欺騙性的貴氣、如竹如玉的清雅君子,實際並不瘦弱。
這一下直接把尹蘿砸出滿天星辰了。
“尹二小姐!”
沈歸鶴與她一同蹲下,扶住她的手臂,有些慌亂,“能聽得清我說話嗎?”
尹蘿忍著痛比了個“還好”的手勢,意識到沈歸鶴看不懂,手臂掙了掙,推開他。
沈歸鶴微怔,退開了些距離。
這位尹二小姐初見還很客氣,同他道了謝,過後不知為何,忽然有些不對付。
尹蘿咬牙捂著腦袋走了。
“怎麼了?”
計如微已經走到了門邊。
沈歸鶴言簡意賅地道:“不慎撞到了。”
“走個路也能撞到。”
計如微輕嘲道,“還以為她聰慧。”
沈歸鶴道:“情勢太急,我尚且沒收住,不關她的事。”
無意識地回首。
尹蘿步伐慢,身影還未被門外的樹木遮擋。
她以為是走遠了,或實在撐不住了,捂著腦袋支著樹乾半蹲下去,好像在暗自抽氣。
沈歸鶴愈發歉疚,想過去看看情況,又怕冒犯。
突兀的寂靜。
計如微感覺到了什麼,皺了皺眉,嘀咕道:
“怎麼就喜歡笨的。”
今天下午的課可以暫停了。
尹蘿權當給自己的“工傷”放假——不能完全說放假,趁機會和謝蘊多聯絡,下棋的時候差點就能套出東西,信息錯誤才失了機會。
這次一定。
尹蘿重整旗鼓,沒走多遠,驟然的困意來襲。
-
“聽聞今日裴公子不來了,說是有事要出遠門。”
“嗐!也不知裴二公子成天東奔西跑的是為了什麼,前些日子才從東洲回來,這又是要去哪兒?”
“自然是為了家產嘛。裴家偌大基業,難道是不要人打理,自己在生錢的?”
“那也不用裴二公子去嘛,他歸家之前,那大公子……”
“胡唚什麼!”
一道強橫的女聲斥責道,“議論裴家是非,不要命了?”
喧鬨一掃而空,隻餘衣料摩擦、腳步走動的聲響,間或有器物碰撞。
尹蘿睜開眼,入目是赤色薄紗的帳頂。
不是她的屋子。
周遭的香氣很重,全然陌生。
裴家?
從東洲回來?
……所以她現在在中洲?怎麼過來的?
尹蘿嘴裡沒堵著東西,下半張臉搭著層軟紗,呼吸並不困難,卻無法張口發聲,四肢乏力。
沒半點準備。
她背過的禁術一時派不上用場,藏在衣服裡的毒藥……不對,這不是她穿的那身。
冷靜,隻要有一點鬆懈的機會,用那蘇絳霄留下來的那本功法也能拚一拚。
尹蘿被兩個女子帶去了某個地方,擺正端正坐姿,眼前是幾重紗帳,有靡靡琴音傳來。
這兩位女子順勢跪坐在她兩側,皆屏息斂氣。
酒氣,香味,隱約有說話聲。
尹蘿心中有了猜測。
琴音漸歇。
幾重紗帳朝兩邊拉開,燈火明珠輝映,很是刺眼。
尹蘿被激得眯了眯眼,猶有刺痛。
那道斥責的女聲再度響起:
“今日是嘉蘭姑娘擬定的出閣日,諸位貴客蒞臨繁花閣……”
尹蘿:“……”
真猜對了。
送到這裡,是為毀她的名聲還是什麼?
不能讓人看到她的臉。
力氣再恢複些,私下解決,這裡人還是太多了。
這個說話的人,究竟知不知道她不是嘉蘭?
那道女聲停後,沒有捧場的聲響,四周靜得可怕。
大約幾息,才有聲音接上。
“一千金。”
“一千一。”
“一千三。”
……
裴懷慎半歪在椅子上,手中仙品等級的鳳翎扇被他拿著開開合合,半點不見慎重珍惜。
“公子,是嘉蘭姑娘。”
身後隨侍上前斟酒,小聲提醒。
裴懷慎側眸看他。
隨侍手腕一抖,即刻請罪:“屬下知罪!”
“……”
裴懷慎收回目光,手背撐著額角,懶懶道,“那就跟著叫兩聲吧。”
要不是那所謂的“大公子”借著老太太的勢來為難,他也不必臨走了還要來演一出。
真夠可以的。
隨侍揣測著這話的意思:“是。”
而後,拉起簾子一角:
“一千六。”
場中加價還在繼續。
隨侍卡在“兩千二”又叫了一回,便要收手。
裴懷慎端著酒杯,隨意地朝場中看去。
女子低眉順目地坐在場中。
裙擺堆疊,如雲如霧。
腦後烏發垂落,她輕輕擺了下腦袋,不經意地抬眼——
“三千八百金,成……”
裴懷慎重重放下酒杯:
“五千。”
隨侍一愣,急忙喊出去。
寂靜的廳內些微騷動。
片刻後,有人再度加價。
“六千金。”
裴懷慎不假思索:
“一萬。”
嘩然聲現。
“一萬一。”
那人又追了上來。
“嘖。”
裴懷慎耐性儘失,“唰”地一聲掀開簾子,向場中擲出一樣物什。
那是一方印章。
北域寒石製成,裴二公子的私章。
磕在鋪滿軟毯的地上發不出半點聲響,卻比任何加價來得穿雲裂石。
這代表裴二公子要以私庫來拚。
這個人。
他裴二要定了。
場中鴉雀無聲,無人再敢跟下去。
鳳鳴短促。
散著淺淡赤色霧氣的折扇倏合。
裴懷慎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扇柄輕敲掌心,臉上笑意融融,與目中無人的肆意作為截然相反:
“嘉蘭,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