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寫裴懷慎又不見蹤影。
一時半會兒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尹蘿對著桌上一字排開的各色花箋,花鳥魚蟲、山川湖景,應有儘有。
她有心挑素的,奈何思維過於周全,選了那張並蒂花的。
裴懷慎似乎沒什麼有意趣的彆稱,自從猜到了那頂頭大哥是狸貓,“裴二”這個稱呼還是不提為妙。
尹蘿左思右想,落筆:
‘郎君’。
下麵的話就有點考驗技術了。
直白地寫些寄托情思的詩句不難,但想想裴懷慎那慣常隨性鬆散的姿態、滿是意味深長的笑,就有種撲麵而來的羞恥感。
尹蘿垂首,筆尖隨著手腕徐徐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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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裴公子近日得了位佳人,藏於澧苑,惹得裴公子一連數日不曾出門啊。”
酒席上,有人趁著醉意打趣道。
裴懷慎迷蒙著眼,支頤聽曲,聞言胡亂將手邊的酒壺扔過去:“這話誰都好說,隻你柳三說不得。自己院裡的事都沒理乾淨,倒消遣起我來了?”
“哎喲!”
被叫做柳三的公子佯裝被砸到了,大笑起來,“諸位快看!裴二惱了,這脂粉酒水堆裡趟過去的人,居然談不起這事!”
裴懷慎眯著眼也跟著笑,正要說話,身邊的隨侍上前一步。
他偏了偏腦袋。
“是嘉蘭姑娘的信。”
隨侍將花箋遞上。
一眾人等頓時露出揶揄的神色,唯有那柳三,撇了撇嘴,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不過才分離半日,也要來催。裴二,你可還沒同弟兄們好好聚一會兒呢!”
裴懷慎蘊著醉意,含混不清地應了聲,單手展開花箋。
郎君。
他輕笑一聲。
往下。
花箋並無隻言片語。
一株並蒂蓮,卻隻一朵花蒂。枝葉舒展,花朵微垂,靜靜地等候著什麼。
“……”
裴懷慎將花箋反麵向下壓在桌麵上。
烈酒醇香,燭影綽綽。
裴懷慎聽著耳邊起哄的聲響,一麵不動聲色地回應,一麵將花箋收進了鳳翎扇尾部的扇墜中。
鳳翎扇在掌中轉過一圈,裴懷慎將杯中酒一飲而儘,應了柳三那句“不醉不歸”:
“就怕你喝不過我。”
“諸位為我見證,今日裴二狂言,要是輸了我,可得把那株紅玉幻木親手奉送!”
“有膽子便來。”
……
月已中天。
裴懷慎早已醉倒,柳三公子還嚷嚷著找他要紅玉幻木。
隨侍一邊撐起裴懷慎的身子,一邊陪著笑道:“三公子放心,我家公子說話算話,明日便將東西送到府上。”
“哈哈哈,好!”
柳三合掌,一口氣鬆下去也跟著倒下。
隨侍扛著東倒西歪的裴懷慎出了門,上了馬車。
裴懷慎轉眼間麵色如常地坐起:“涉義的假賬本呢,還沒送過來?”
隨侍捧出一個盒子。
裴懷慎接過,翻了幾頁,並不用心看。
他消失的這些天已經去過涉義,莫說是假賬本,真的他都看過了。不過既然是用來糊弄他的,將計就計才算得上好戲。
隨侍小聲勸誡道:“公子勞累多日,醉酒傷身,不妨先歇息片刻吧。”
裴懷慎不以為然:“無礙。”
這些世家子的酒量也就那樣,拚來拚去喝不到幾壇酒,能醉倒的隻有自己。
他搭在桌麵的手指在虛空撥弄了幾下,腦袋靠在車廂上,忽地把那花箋抽了出來。
取了馬車內常備著的筆。
無聊似的,一筆一劃,往上湊了另一棵花蒂。
“回澧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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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負雪動用家中的關係網,向父母發信。
往常他從不插手這些事,故而這一次,兄長傳命各處尋找尹蘿的下落,他很快便知道了。
為什麼要找?
自然是人丟了。
蕭負雪第一反應便是兄長與尹蘿的隊伍遇到了危險,問明兄長發信所在後,披星戴月地趕了過去。
兄長孤身一人,正在荊昆。
“負雪?”
蕭玄舟驚詫地看著蕭負雪,“你沒有回琉真島?”
“兄長!”
蕭負雪壓根沒聽進去他的話,快步上前來將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遭,臉色冰冷而嚴肅,語氣快速急切,“來人是誰?尹家其他的護衛呢?你認出了對方的路數沒有?”
這段發問稍顯混亂,蕭玄舟卻立刻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在緊迫切切的聲聲詢問中,前所未有的寒意緩慢地漫上心間。
偏偏是這個時候。
或早或晚都有不可逾越的壁壘、更充足的理由。
惟獨是現在。
婚約更替,尹蘿失蹤,而他遠在數百裡之外。
“……兄長?”
難捱的沉默間,蕭負雪聲音驟輕,不自覺地退開一步。
疑點已經鋪在眼前,隻是仍不願相信。
兄長孤身在此。
此處是荊昆,密信中卻說尹蘿是在藥廬失蹤。
“兄長,為何在這裡?”
尹蘿失蹤的時候。
你在哪裡?
蕭負雪注視著自己雙生哥哥,眼中情緒搖搖欲墜。
蕭玄舟慢慢道:
“她虧空太多,不宜舟車勞頓。”
“……”
蕭負雪眼底凝固著的事物刹那破碎。
是兄長將她拋下了。
蕭負雪心間過重的負荷一同炸開,身軀些微發抖,拔步向外走去。
“負雪!”
蕭玄舟厲聲嗬止,“謝濯彼時身處藥廬,比我更早調度人手。你毫無線索胡亂尋找,隻是空耗心神、浪費時間!”
蕭負雪停下腳步,並未回首:
“兄長為何把自己的未婚妻托付給他人?”
“……”
蕭玄舟收在身後的掌心猝然收緊,似是不堪此問,移開了眼。
“在家中書房。”
蕭負雪氣息不穩,尾調泄露了顫音,“我見到了父親同尹家主的來往信件。”
蕭玄舟愕然道:“你——”
“兄長,你不願護著她……我願的。”
蕭負雪回身,目中含淚,朝蕭玄舟長拜而下:
“我與她兩情相悅。”
“望兄長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