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救回來。
“蕭玄舟。”
尹蘿開口便蘊著泣音,婉轉低柔,僅僅喚姓名都似藏著欲語還休,“你怎麼會來?”
蕭負雪虛虛懸在她身後的手頓時凝滯。
她沒有認出來他。
如兄長所說。
他一直用的都是兄長的身份,即便是他們共同經曆過的事,一言一行相處中都帶有兄長的影子。
尹蘿未嘗有真正認識他的機會。
“尹蘿。”
佇立側後方的那道身影此刻終於動了,蕭玄舟上前來,動作自然地按住她的右臂,將她稍稍牽引,直至站立在他身前的範圍。
這個過程不算漫長,他的舉動亦無強迫的意味,水到渠成的理所當然。
近距離下,尹蘿終於看清他的表情。
沒有惱怒,連情緒都很淡,也不若往日帶著幾分和煦的笑意,唇色淡得有些發白,難以窺測。
尹蘿氣息一重。
錯認了的蕭負雪尚且不怕,真正的蕭玄舟反而令她生出警惕畏懼的心理。
蕭玄舟按著她小臂的手頓了頓,往下,圈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拭去她接連滾落的淚珠,透明水液在他指節搖搖欲墜地懸著,須臾便墜落:
“夜哭傷身,瞧你身子大好,當心又哭傷了眼。”
分彆前那種綠帽情節、又有魂飛魄散的疑團,蕭玄舟竟能麵不改色地說出這等關心的話。
尹蘿臉上有些癢意,索性用袖去擦。
剛動,蕭玄舟便逮住她另一隻手。
單掌將她雙手攏在一處,用帕子為她擦臉。
尹蘿:“……”
好詭異。
蕭玄舟是不是生來沒有“發火”這根神經的。
從開打就躲到一邊去、以不添亂為原則的趙安筠從頭至尾地旁觀,自覺也沒有比這更詭異的場麵了。
沈師兄該不會是帶著蕭一公子的道侶私奔了吧……
哎?
怎麼蕭玄舟湊上來了?
蕭家大公子和尹家一小姐尹蘿確有婚約不錯,那蕭一公子方才那般緊張地前去抱住人,又是怎麼個事?
“蕭師兄!”
掖雲天的幾位弟子從遠處奔來,到了近前,看見這兩人都愣了愣。
師弟們通過流雲劍的歸屬順利認出蕭玄舟:“知曉此地情況有異,我等便試著聯係附近的同門,不成想蕭師兄在!”
合著是掖雲天的弟子好心辦壞事,將蕭玄舟引來了。
尹蘿心情複雜難言,雙手還被蕭玄舟攥在掌心,活像是被拷住了。
闊彆多日,蕭玄舟仿佛更難懂了。
掖雲天的弟子們自然看見了這幕——如此引人注目的姿勢,想不看到都難。
即便懷中女子垂首遮掩了大半麵容,光憑衣著打扮就能認出是白日同沈歸鶴在一起的女子。
蕭師兄怎麼就捉著人家的手了?
沈歸鶴且還在一旁看著。
這……
弟子們一時皆恍惚。
“正好在附近。”
蕭玄舟看向地上的偽龍屍首,“能化形至偽龍極為不易,以它身上的怨氣深厚,不足以支持它走到這一步。”
尹蘿看到這條偽龍,就有了相應猜測:
那“龍珠”應當是這偽龍用來騙取村民願力的媒介,正因此它才有了龍的雛形,也與整個村子息息相關。不知它為什麼忽然又改了主意,放棄願力改食怨氣?
尹蘿自然知道偽龍所說事關這具身體,可她現在壓根不敢開口,“魂飛魄散”的事還頂在頭上,再讓他們知道自己怨氣重,保不齊當場就被捆起來當作異種研究了。
“約莫與村民所言的‘龍珠’有關。”
沈歸鶴適時開口。
從他的語氣中也聽不出半分不對勁的東西。
幾位年紀尚輕的師弟師妹們便收起了那點不該有的八卦心思,端正態度。
事情看似回到了正軌上。
但蕭玄舟並沒放手,他稍稍改變了彆扭的姿勢,依然擒著她的左腕,生怕她跑了似的。
他的氣質向來都是溫吞的,給人的威脅感很低,不像裴懷慎那樣把難搞寫在臉上。不過是尹蘿警惕,被他握著手都有種禁錮感。
尹蘿暗自打量蕭玄舟,窺見他眼角處藏著的幾縷血絲,宛如上好琥珀呈現出了裂紋,叫人不得不在意。
光看表情,實在看不出什麼。
蕭玄舟眼神轉過來,敏銳地捉到她的目光。
尹蘿條件反射地掙動了手腕。
蕭玄舟再度往下,摁住她的五指,指節從指縫扣入她的掌心,將她鎖得動彈不得。
“……”
這人到底在想什麼?
外人不知,他們之間可是心知肚明婚約更替的。
尹蘿吃不準蕭玄舟的路數,形勢未明她就不會輕舉妄動。
皎月隱匿雲層後。
夜幕下,村莊光亮處處。符篆燃燒不會傷及房屋田地,還是引發了村民的喧鬨,模糊聽得幾聲驚呼,是在喊著“龍”。
得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串起來同村民們講才好,否則他們要以為觸怒了“龍女”。眼下顯然不行,龍珠的去向還未知,正等著兩邊宗門的師兄交流完信息。
……什麼時候能說完?
海邊夜晚怪冷的。
沈歸鶴的話語微頓。
蕭負雪朝尹蘿看了一眼,不可避免掠過一人交握的手。
“諸位一夜未得安眠,製服惡蛟、偽龍辛苦。”
蕭玄舟不露聲色地轉了話鋒,“不若尋處休憩所在,稍事歇息,也好一解乏累。”
趙安筠舉手道:“澤雨他們的屋子就在旁邊,我剛才看了,沒受到波及,總好過半夜漏風地在這兒杵著。”
這個提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讚同,某位憨憨高喊“沒事的師兄!我不累!”,被小夥伴齊齊壓了回去。
趙安筠在最前方帶路,尹蘿本想同她一起走,奈何蕭玄舟的手紋絲不動,便默默看著他。
蕭玄舟不急著走,落在隊伍最後,手鬆了鬆,站到她的另一側,換了隻手牽她。
尹蘿:“……”
先時不覺得,左手暖熱了,便區分出右手的冰涼。
蕭玄舟掌心溫度一如他外在表現出的如水脈脈,算不得熾烈。
“是誰擄走了你?”
蕭玄舟嗓音溫溫然,莫名有種耐心的意味。
尹蘿心下打鼓,審慎地回答:“不知道。”
蕭玄舟抬眸看看她,牽著她往前走。
不問了?
她確實是不知道,話說到一半,讓人七上八下的是什麼意思?
尹蘿往日在蕭玄舟麵前都頗為乖巧,小白兔形象不動搖,這會兒停了腳步,借著交握用力地扽了一下蕭玄舟的手。
蕭玄舟整條手臂都跟著震了震。
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奇異,平靜至沉寂的臉上依稀有了表情。
“你——”
尹蘿話沒出口,感到身後有人靠近,清冽氣息隨之圍攏覆蓋,她本能地縮了下肩膀。
回首,蕭負雪還沒走,竟一直綴在最後方。
這位孤僻又沒眼力見的弟弟當真是從一而終,尹蘿覺得他古怪,暫且顧及不上。然而他與她的距離越過了禮節的度,近得她幾乎能感覺到他周身傳來的溫度。
尹蘿往前兩步,被蕭玄舟輕巧一帶,又同他並肩而行了。
-
信息對完得出的結論和尹蘿所想沒什麼差彆,眾人猜測龍珠還在那片海域。
“有所隱藏,才會讓一條惡蛟來充作障眼法。”
柳澤雨道:“那偽龍今晚冒險上岸又是為何?”
趙安筠偷偷看向尹蘿,她當時在忙著扔信號彈和吸引偽龍的注意力,沒太聽清對話。即便如此,很明顯偽龍是衝著尹蘿來的。
她差點就要說了,想起沈師兄的囑咐,將話咽了回去。
蕭玄舟指尖輕點,不語。
沈歸鶴彆開視線。
蕭負雪貫穿始終保持著緘默。
這三人最早趕來,不會看不出端倪,卻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
“找到龍珠再說,自然就能知道偽龍的真實意圖了。”
趙安筠越看越心驚,都要懷疑是她過於敏感而胡思亂想,這幾人的暗流湧動絞成亂麻,最終彙聚的交點——尹蘿正被蕭玄舟大大方方地握著手,明晃晃地主權昭示。
但是、那位身負陰陽眼的蕭負雪,才是把尹蘿從沈師兄懷裡搶走的人啊。
恰逢漲潮,沈歸鶴的消耗不小,眾人決定稍事休息再出發。
尹蘿總算找到機會從蕭玄舟身邊溜走,被牽得手都要麻了。她知曉趙安筠在場,怨氣的事瞞不過沈歸鶴,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自己去說,還能掌握主動權。
剛走幾步,就撞見了蕭——
尹蘿視線下移。
不是流雲劍。
那就是蕭負雪了。
“蕭一公子。”
尹蘿禮貌問好,緊接著就要離去。
蕭負雪攔住她的去路,另一手端著的托盤放下,裡麵是小碗米粥和切開三塊烙餅。
“大家在吃早飯,卻不見你。”
他的聲音和蕭玄舟實在太像,僅能從口吻區分,凜冽之意更深。
這是……送早飯?
待遇簡直讓人受寵若驚。
蕭玄舟讓他來的?
“……多謝。”
尹蘿拿了塊烙餅,“我吃這個便可以了。”
說著,又抬步要走。
蕭負雪再次攔住她:
“先進些米粥,不至於傷胃。”
尹蘿:“?”
正在此時,蕭玄舟相向走來,手裡同樣端著碗。
他看見蕭負雪手中之物,步伐緩了緩,不置可否,將那碗散著淡淡清香的丹芝草汁燴粥遞給了尹蘿,用那如出一轍的嗓音、微微柔和了:
“味道尚可,是你喜好的甜味。”
路過的農人撞見這一幕,匆忙溜走了。
共妻算不得稀奇,村裡娶不起媳婦的人家,兄弟們花光積蓄娶娘子回家來,一屋子兄弟都伺候著。
就是沒想到這富貴人家的公子們,也要想儘辦法地爭奪、伺候同一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