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濃。
幾陣孤清的琴音,透過縹緲的紫紗,從涼亭溢出……隔著層層紫紗……涼亭裡,紫木小桌旁,坐著身穿黑紫袈裟的薩釋上師。
一壺酒,一把琴,一本經書,一個人……這就是薩釋上師的日日與夜夜。
忽而。
發現站在紫紗外的女子。
薩釋上師戛然停下撫著的琴。
今夜是她的洞房花燭夜,她不在的洞房內兩意繾綣,卻獨自一人闖進他的紫瑤宮?
意欲何為?
薩釋上師默默地注視著她,等待著她的下跪和請安。
不料。
等來的卻是她的——
“呃……請問,我能進來坐嗎?”
進來……
坐?
這是他這輩子聽到過的,最無禮、最大逆不道的請求……薩釋上師卻在不經意間,點了點頭。
縹緲紫紗在她的身後,輕舞嫋娜。
忽而間。
一陣奇怪的聲音,從她的肚子傳出。
“嗬嗬,我有點餓了!”她尷尬地笑了笑,“請問,上師這裡有沒有什麼吃的,可以讓我填填肚子?”
“沒有。”
“啊……”
失落地歎了一口氣。
她雙手撐住她那顆快要被鳳冠、金飾、珠搖壓癟的腦袋,扁著嘴說:“被他們折騰了一天,他們連一口飯都不讓我吃!這哪裡是成親,他們分明就是要我的命!”
“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你不該出現在這裡。”
“成親就一定是大喜嗎?被迫嫁給一個我不愛他他又不愛我的男人,怎麼算也算不上是大喜吧?”
“成親是成親,愛是愛。”
“我知道你們這裡的人能夠接受和不愛的人成親,但是我不爽這樣!我隻要一想起離淵,我就恨不得狠狠地甩他幾巴掌或者踹他幾腳!”
無意間抬眼。
剛好對上薩釋上師閃耀的眼眸。
她趕緊收起凶惡的模樣,訕笑道:“我平時沒有這麼粗暴的……但是……隻要想起離淵那副窩囊樣,我就忍不住地想要抽他!”
“世人常說,打者,愛也。”
“這句話絕對不適合用在我的身上!”
“空塵色相,皆為虛妄。”
薩釋上師再度撫琴。
孤清的琴音,在孤獨的夜裡,嫋嫋飄蕩。
垂目。
看向被風吹起的又一頁經書。
“夜已深,你還是回去吧。”
“可是……”她眼珠一轉,“我太餓了,走不動!”
“這不是一個很好的借口。”
“那我要說出怎樣的借口,你才能不趕我走?”
“沒有。”
“天亮之前,我是絕對不會離開這裡的!”她破罐子破摔,把下巴枕在她交疊的雙手上,半趴著紫木小桌,“誰讓整座薩釋王宮,隻有你這裡沒有鳶蘿皇後的線眼呢?我不管,我今晚就賴在這裡不走了。”
“躲得過今夜,以後呢?”薩釋上師彈奏著一個又一個的孤音,“再說,若他人看到你從紫瑤宮出去……那是殺頭的大罪。”
“殺頭?”她嚇得一怔,隨即又笑逐顏開,“我在天亮之前偷偷溜回去就是了!隻要你不說,我不說,沒有人知道我曾經闖進你的紫瑤宮。”
“何以見得,我不會說?”薩釋上師繼續“專心”撫琴。
“呃……”她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容,“因為你是薩釋上師啊!作為最最尊貴的薩釋上師,你必然是最最慈悲為懷的!最最慈悲為懷如薩釋上師,又怎麼會忍心看到我死呢?”
“薩釋上師不是用來慈悲為懷的。”
“那薩釋上師是用來做什麼?”
薩釋上師沒有回答,隻是說:“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謝謝上師!對了,我叫……黛染!上師你叫什麼名字?”
“本上師叫什麼名字?”薩釋上師的琴聲戛然而止。
“嗯!”她點頭,“總是叫你上師上師的,多拗口啊!”
“你還想直呼本上師的名字?”
“對啊!”
“你到底是誰?”薩釋上師眉頭輕蹙地看著黛染。
“我……”她有點心虛,“我是曼羅公主……黛染啊!”
“若你真是薩釋國人,你豈敢問本上師名字,你甚至還想直呼本上師的名字。單是‘想’直呼本上師的名字,就已經是殺頭的大罪。”
“殺頭的大罪?這麼嚴重的嗎?”她吞了吞口水,急忙指著她額前嫣紅的烙印,“我前段時間因為醉酒摔了很大的一跤,所以額上烙下這朵紫曼羅……呃,扯遠了!反正……我摔倒的時候,把腦袋給摔壞了,所以很多事情我都記不清了!所以我不是故意想要直呼你的名字的!”
“紫曼羅?”薩釋上師注視著黛染額前那片嫣紅,“那分明就是一朵杏花。”
“嗬嗬。”她訕笑,“你說是杏花就是杏花,反正隻要你高興就好!反正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我隻是摔壞了腦子,所以才會說要直呼你的名字的!這樣……是不是就不用殺我的頭了?”
“直呼上師為‘你’,也是死罪。”薩釋上師沒有表情地看著她。
“啊……”她閉上眼,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真是說多錯多……按照這樣算,我得死多少次啊!”
“本上師此次姑且饒過你。”
她的嘴角竟泛起無法自已的,甜蜜的笑……她的笑,在薩釋上師的眼眸裡漾起陣陣漣漪。
低頭。
再度撫琴。
孤清的單音似乎不再那麼孤清。
如梵音。
如天籟。
在她的耳畔縈繞,洗滌著她疲累的身心。
本來糟糕的夜,在這一刻變得迷人……伴著梵音,安然入夢……夢中再無滴滴落下的湯藥和苦痛愛恨的交纏,唯有飄飛的紫紗。
薩釋上師停下撫琴的長指,垂目靜看夢中帶笑的黛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