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點點。
荷風襲襲。
才半月光景,秋風便卷走了一池的荷花,一樹的葉子,一院的雜花……殘荷,落葉,飛花……那般凋零,那般蒼涼,那般哀傷,讓人不忍細看。
不知不覺。
來到大乾已有半月。
在這萬般難熬的日日與夜夜,她總要在這涼亭之內,才能入睡。
閉上眼。
將這荷花池心的小涼亭,幻想成紫瑤宮那紫紗嫋娜的黑檀木涼亭……在閉目的幻境中,她擁抱薩釋上師那縹緲的琴聲,低沉的嗓音……眼淚,一點,一滴,一行。
睜開眼……
她驚叫:“你為何會在這裡!”
是夏侯衍!
她驚恐地往後縮,就像如臨大敵的貓,豎起滿身防衛。
“這是本王的王宮。”夏侯衍的聲音一如深淵,將她驚恐的心沉沉地往下拉。
“你給我滾!”明明身體在害怕顫抖,嘴巴卻在倔強怒吼。
“本王不‘滾’,你奈我何?”
“你不滾,那……我走!”
她快速起身,轉身就往樓閣內跑……夏侯衍一下便擋在她麵前。
一臂之遙。
在夏侯衍的麵前,她就像是一隻毫無還擊之力的小奶貓般,羸弱可憐。
“你想乾什麼?”她強裝鎮定。
“你忘記我了?”
“我怎麼可能忘記你?!”
她怒瞪夏侯衍。
“你殺了離寒!你殺了薩釋國上萬戰士!你吞並了薩釋國!你流放了所有愛我的和我愛的人!如此種種!我就算死!都不可能忘記你!”
“看來,你當真是忘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日,在封陵城集會上,在狹長的小巷中……”
夏侯衍希望,能從她的眼眸看到恍然大悟。
然而。
並沒有。
“那日……”夏侯衍掩飾著失望,“你以為我隻是卑微的妥息,卻仍對我伸出援手。”
“你……”她倒抽一口涼氣,“你是那名妥息攤主?!”
“你果然不曾將我忘記。”
“居然是你……我真恨不得他們在那日將你打死!”
“但,你還是救了我。”雖則,夏侯衍完全有能力輕而易舉地將那些人,全部撂倒。
“我沒有救你!”她緊緊捂住劇痛的心臟,“你害死了離寒!你毀了我的一切!我不該救你……我甚至應該親手殺了你!”
她不斷後退……
眼看就要掉進滿是殘荷的荷花池。
夏侯衍長臂一伸,拉住了她。
她奮力推開夏侯衍,尖叫:“放開我!你已經毀掉了我的一切,你還來這裡乾什麼?來看看我有多麼痛苦嗎!”
“當初你救了我……”
“不許你再說我救了你!”她怒吼:“我想要救的根本就不是你!夏侯衍!如果我當初知道那個人是你!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是嗎?”
“是!”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本王可以給你機會。”
夏侯衍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遞給她。
“現在,本王就給你刺殺本王的機會。”
“你……你說什麼?”她怔住了。
“你口口聲聲地說,要殺了本王。”夏侯衍將匕首抵在黛染眼前,“現在,機會就在你眼前。拿著,殺我。”
“你……你在玩什麼把戲?”
夏侯衍拉起她的手,將匕首放進她手中。
“這將是本王給你的,唯一一次機會。”
她雙手握緊匕首,瑟瑟發抖。
卻見。
夏侯衍傲視天地般站立著,根本不把她與她手中的匕首當成威脅。
夏侯衍認定她不敢動手!
夏侯衍認定她不敢動手,所以才大膽地將匕首交到她手中!
憤怒攻心!
她雙手一提,將匕首刺進了夏侯衍的胸膛。
鮮血。
從夏侯衍胸前溢出,染紅了他的白色錦衣……夏侯衍始終悠然站立,深沉低頭,俯視黛染……仿佛,那匕首,並沒有刺在夏侯衍身上。
是蔑視!
是挑釁!
夏侯衍的悠然深沉讓她更為憤怒攻心!
她衝動地將匕首更深地紮進夏侯衍……白色錦衣上的駭紅無限蔓延……她驚恐地顫抖,顫抖地想要鬆手……夏侯衍卻抬手握緊她的雙手,將她手中的匕首紮近他的心臟。
她驚恐地瞪著夏侯衍。
夏侯衍淡定地注視她,深沉而又冷靜。
感受著手中的匕首正一寸寸地刺穿夏侯衍的骨血,一寸寸地深入貼近夏侯衍的心臟……她被夏侯衍緊握的雙手寒冷如冰,哆嗦發抖。
穿透掌心的冰冷與顫抖,讓夏侯衍禁不住輕勾了勾嘴角。
夏侯衍輕勾的嘴角刺痛她的眼!
夏侯衍居然還能笑!
憤怒,讓她更堅定地緊握匕首。“堅定”的雙手,卻愈發寒冷發抖……就要刺進夏侯衍的心臟了!
天地之間寂靜無比。
突然。
她推開了夏侯衍。
夏侯衍伸手一拔,淡定地將匕首拔出,扔在地上。不動聲色地捂住鮮血直飆的傷口,笑著對她說:“看來,你舍不得殺本王。”
“並不是!”
“本王給過你刺殺本王的機會,是你不忍心。與人無尤。”
夏侯衍轉身,腳步穩健地離開了。
她如同被抽絲般,跌坐在地上。
……
……
侍女走進杏苑地對她說:“太後要見黛染公主。”
是的。
黛染公主。
這裡的人都喊她為黛染公主,不是黛染皇後。
她心悸,心想:莫非刺殺夏侯衍之事,太後要來興師問罪?
罷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要殺要剮隨她吧。
她跟在侍女身後,前往太後的住所。
海棠暗掩慈恩殿,翩飛的花瓣,飄落一身……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複雜卻又清幽的香氣……忐忑的心,似乎平靜了一些。
走進慈恩閣。
太後坐於主座,手持紅綢裹把的剪刀,專心致誌地修剪著一盆幽藍芸香。
侍女在太後耳畔提醒。
太後略微放下手中的剪刀,看向她。
她懵了!
“媽媽?!”
她頓時忘記身處何方,何處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