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冉冉,春落小塵寰。
齊臻臻地一隊人朝乖崖庵去。
女使揚花開道,那流英與鑼鼓交相呼應,一個漫地,一個盈天。隊伍中央的八個小廝,齊抬一副花簷子,腳底生風也似地走將著。身後緊隨著十數個帶刀小廝,場麵堪稱盛大。所到之處,塵煙乍起,鳥雀驚飛。
眾人堪堪在庵門前停下,領頭婆子帶著抬簷子的幾人走將進去。
未到禪堂,便有知客前來迎。
劉媽媽抄著手,笑容敦厚:“我等是容國公府的,奉命來接我家大姑娘還俗,還望師父行個方便。”
知客合掌一禮:“檀越請回吧,明如已不在庵中。”
“我家大姑娘在這庵裡住了兩年,怎會不在?”
知客說辭不變:“出家人不打誑語。”
劉媽媽沉了臉色,也不顧這知客樂不樂意,帶著人便往裡頭闖。
上下轉了好半晌,犄角旮旯都搜羅遍,就是不見那大姑娘蹤影。
她急得直跺腳,拍著大腿,連連歎氣:“這可如何是好,眼見就要做侯府大娘子的人,怎地失蹤了。”
遠岫如屏,躲在雲煙裡時隱時現。
叮鈴一聲脆響,鸞鈴撞風搖曳,蕩碎晨間靜謐。
馬車駛進鬆林,執轡的是一白臉小尼姑。
“姑娘,過了這片林便出了京,咱們可算要自由了。”
她語調輕快,扭頭朝車裡喊。
車廂裡頭的人伸出玉手撩開半截簾子,語氣帶著幾分憧憬:“總算要離了這鬼京城,兩年的籌劃沒白搭。”
她在乖崖庵待的這兩年,早盤算著離開京城。
原是打算下月啟程,誰料那戰死沙場的未婚夫竟回來了。
一得了信兒,她幾乎是落荒而逃,隻捎帶了重要物什便匆匆跑路。
說來,她這未婚夫商憑玉從小清識過人,又生得俊格無雙,早就是出了名的郎君領袖。
後來不知怎的,竟棄文,從了軍。不到一年便平定南邦,殺戰神擒魯君,封侯拜相,達到常人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高度。
可任他何等風光無限,對容消酒來說,不過是個弟弟,還是個清高孤傲的弟弟。
他二人居同一條巷子,一道上私塾、打馬球,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可這人大抵都沒拿正眼瞧過她,尤其是兩人定親之後,每每在外碰麵,他便垂頭轉道,裝作視而不見。還記得他出征前夜,兩人還因此事大吵一架,並約定好了等他再回京時,便取消婚約。
後來,沒等來他回京,反倒等來他戰死沙場的消息。
容消酒麵上難過,實則樂得自在,打著為他守寡出家的名號,在乖崖庵裡吃香喝辣,靠作畫賺得盆滿缽滿。
如今這人又奇跡生還,與其回去跟他聯姻,她不如提早跑路,過自己的快活日子。
這般想著,她越發焦急,連連催促:“再加快些馬力,儘早出了這片林。”
有靈應口,鼓足架勢揚轡高喝一聲,駿馬翻盞也似跑起來。
不移時,馬車行至分岔路口,僅有的兩條窄道皆被砍斷的樹乾橫梗住。
有靈回拉韁繩,馬車降降停住。
“下車!都給爺下車!”
一側幽深的鬆林裡傳來高呼。
容消酒隔著車窗同樣聽到動靜,撩開門簾朝外看去。
便見鬆林湧出一行扛刀漢子,相貌是個頂個的獕猥,身形是一個賽一個的魁梧。
“姑娘,這可如何是好。”有靈渾身直冒冷汗,顫著聲音問。
容消酒拍拍她肩膀,起身出了車廂,站在車上行一禮。
“各位好漢,我等隻是乖崖庵的女弟子,沒甚長物,還望給條生路。”
她高挑身姿端的亭亭,著一身尼姑裝扮。卻生了副皎玉皮囊,尤其那額間紅痣似仙姝印記,隻梳著尋常尼姑的妙常髻,便渾似哪座仙山出來的仙葩菩薩。
彼時東風拂過,撥亂她鬢邊青絲,不覺唐突,倒平添些子清冷。
肩扛大刀,嘴叼狗尾草的山匪頭嗬嗬大笑:“尼姑倒也見過不少,這般濟楚模樣的尼姑還是頭回見。”
容消酒心下一沉,這群人來勢洶洶,想來是劫財又劫色的。
“像你這般長相的,必定是嬌養,這嬌養須得花好些銀子,小尼姑定是個有錢主兒。”
說著,男人朝身側的禿頭漢子揚了下下巴,示意他入車廂找錢。
容消酒見人過來,忙拉起有靈下車,任由那人在車廂翻看。
少頃,那禿頭拿著包袱跳下車:“大哥明智,這小尼姑果然是個趁錢主兒,這滿包都是銀票。”
容消酒心在滴血,那包袱裡頭是她攢了兩年的血汗錢。
她就盼著用這些錢在壽州開畫館,過安生日子,如今倒好全沒了。
“各位好漢能否行行好,給貧尼留點。”容消酒合掌作禮,端的恭敬。
眾人仰頭大笑,山匪頭吐掉嘴裡的草梗,嗤笑問:“你可見過留錢的劫匪?”
容消酒低了頭,她是沒見過,可又舍不得錢財全被擄走,遂說出那話來。
“俺們雖是劫匪,卻也講道義,不殺人不放火,隻劫財。至於色嘛,你瞧你長得那樣,誰敢劫。”這山匪頭一邊說著,還一邊咂嘴搖頭。
“嗯?”方將還說她長得濟楚,如今倒又嫌棄上了。
“就你這長相不趁個百八十萬兩誰敢劫,長得太好看也得靠銀錠子將養,俺們都是窮出身,可沒錢養活。”
“你若長得醜些,俺們必定將你隨錢一道劫走。”
所以她是被嫌棄了。
容消酒深吸口氣,見他也算好說話,走近了些:“還望好漢慈悲,就留一百兩,五十兩,二十兩,一兩也成啊。”容消酒伸著手指頭,不斷試探。
可這山匪頭就是不鬆口,朝眾人擺手,轉身走入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