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楨站起身來,信步而出:“我今夜不回,你早些休息。”
簾子一放,叢綠就像解了定身術一般,活絡起來:“姑娘,方才郡王弄疼你的手了?奴婢待會兒給您換藥。”
雲意想起方才的一幕幕,麵染紅雲,輕輕地“嗯”一聲。
珍娘笑道:“郡王堂堂男子,自然是沒有女孩子家心細。”
叢綠心有不滿,到底是不敢多說什麼,撇撇嘴而已。一時沐浴完畢,雲意把外敷內服的藥都用了,歪在榻上。叢綠與珍娘坐在繡墩上,一左一右給雲意按摩手臂。雲意十分舒服,就這般睡了過去。
此後幾天,澹台楨白日來看雲意,夜晚並不留宿。這份平淡,在第五日的晚上被打破。
“珍娘。”司南掀簾而入,一向平靜的麵容少見地皺起來。
“司南,怎麼了?”珍娘站起來,心中隱隱不安。
“是崔崐,崔崐受了重傷,郡王讓你過去看看他。”
珍娘秀麗的雙頰血色儘失,踉蹌了兩步,才隨著司南出去。雲意蹙眉:“崔崐是誰?”
“嗯,說來話長。”叢綠歎口氣,將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同雲意說了:“珍娘受過虐待,對人對事都心灰意冷,那位崔崐大人,對她著緊的很。這一次突然要跟著姑娘去北盛,也是那位崔崐大人的授意。”
雲意也覺唏噓:“如今瞧著珍娘的樣子,對崔崐也不是全無心意。叢綠,給我穿衣,我們過去看看。”
“哎,好的。”此話正中叢綠下懷,她對於珍娘的男人,充滿好奇。
珍娘步履匆匆來到一座昏暗的營帳前,裡頭溢出來的血腥味令她頭暈目眩。她在外頭站定,等那一陣眩暈過去。
司南略有不忍,動了動嘴皮子:“他還有氣兒——”
珍娘似乎沒有聽見,徑直走入賬內。澹台楨負手站在一旁,看著珍娘進來。而他旁邊的架子床上,正躺著麵如金紙的崔崐。珍娘幾乎是撲到床前,定定地看著崔崐。
他似乎是多日未曾洗漱,胡子拉渣的,麵上一層塵土與血垢。身上的衣裳破破爛爛的,繃帶從胸前一直圍到後背,可見傷口之巨。珍娘喚了一聲:“崔崐。”眼淚就流下來。
澹台楨道:“他正在發熱,大夫說,他需得熬過這一夜。否則,性命堪憂。你今夜就留在此處,照看他。”
珍娘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是,郡王,珍娘一定儘力。”
澹台楨點點頭,掀簾而出,司南與黎川沉默地跟在身後。寒夜的冷氣仿佛在澹台楨的眉間凝成了霜,沉沉地墜著。
染血的信件躺在他的袖袋裡,是崔崐昏過去之前交給他的。他萬萬沒想到,楊國舅居然如此膽大包天,敢在運河修建上貪墨,還想殺了他的人滅口!
若是崔崐折在今日,他必然要叫楊國舅血債血償。
“郡王——”雲意仍是披著早前穿的湖藍色繡蔓藤花枝的毛兜,姍姍而來。
“你怎麼過來了?”
雲意淺淺一笑:“妾來看看珍娘。”
澹台楨不以為意,擺擺手讓雲意進去了。他現在要馬上回主帳去寫奏折,將楊國舅做的齷齪事上達天聽。
雲意掀簾進去,珍娘正挽著袖子給崔崐擦拭麵容,十分專注,連雲意和叢綠進來了都沒有注意。叢綠上前道:“珍娘,我略通岐黃,能讓我給崔大人把把脈麼?”
珍娘木木地轉過臉,也不知聽見了,還是沒聽見。
叢綠鼻子酸酸的,珍娘在人前,一直是周全妥帖的,她還從未見過珍娘失魂落魄的樣子。
雲意上前,握住了珍娘的手,冰涼冰涼的:“珍娘,讓叢綠給他把一把脈。”
珍娘仿佛這一次終於聽見了,點點頭。
叢綠走到珍娘身邊,蹲下身來給崔崐把脈,脈搏微弱,偶有彈跳,這是心脈受損的跡象。
“姑娘,崔崐大人其中受到的一擊傷了心脈,他又強撐著奔波,失血過多,因此十分危險。”
心脈?雲意捂了捂自己的胸口,眼睛一亮:“那麼,我的凝雪丸是否對他有用?”
叢綠道:“是有用的,但是究竟能起多大作用,奴婢不敢保證。”
雲意從隨身香囊中取出凝雪丸:“既然有用,不妨一試。”
叢綠將雲意拉到一邊,低聲說:“姑娘,這凝雪丸用料珍貴,用一丸少一丸。郡王隨身帶有軍醫,已經給崔大人用過藥了。奴婢瞧崔大人的情況,就算用凝雪丸,也得三四顆下去,才能見效微末。”
雲意笑了笑,不以為意:“不過是少了幾顆罷了,不打緊。遇上風平浪靜的日子,不吃也使得。我有預感,若是崔大人熬不過這關,珍娘有可能會隨他而去。”
叢綠看了雲意半晌,一個冒著涼氣的念頭閃現:“姑娘,你不會——根本沒想活得長久罷?”
雲意一怔,手指戳上叢綠的額頭:“你胡說些什麼?誰會不惜命。”
您若是惜命,也不會替了二姑娘來和親。叢綠咬著嘴唇,終究還是說:“姑娘,如今郡王已經對您改觀,您的好日子在後頭。”
雲意嫣然一笑:“我知道。凝雪丸拿去給崔大人罷。”
叢綠歎口氣,從荷包之中一次取了四顆凝雪丸,走到崔崐床前。珍娘靜靜地看著崔崐的麵容,不知在想些什麼。昏過去的崔崐牙關緊閉,叢綠試了幾次,都不能讓他開口,急得出汗了。
“珍娘,你來!”叢綠將藥丸倒在珍娘手上:“這幾顆藥丸很有可能幫助崔大人熬過這一關,你想辦法讓他吃下去!”
珍娘暗淡的眸子被瞬間點亮:“叢綠,你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