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是個很愛笑的孩子,所以當她害怕起來也尤為明顯。
她的嘴唇哆嗦了兩下,眼珠有些僵硬地轉向秦湛。秦湛還在微微的笑,可她那雙眼睛裡卻無波無瀾,涼的比昆侖雪頂還要刺骨。明珠被她看著,聽著她那句不輕不重的問話,隻覺得一股寒意襲來,刺進她的皮肉裡,將所有暖意吞噬殆儘,讓她凍得似根棍子杵在原地,甚至連笑也做不到。
她哆哆嗦嗦地擠出了抹笑:“劍,劍主在拿我開玩笑嗎?”
秦湛道:“小越絕不會走火入魔,他是中了毒,玉凰山的鳳鳴草——這東西隻對修為低下的人有害,還是我當年告訴朱韶的。他讓你拿這東西給小越吃的時候,難道沒告訴你嗎?”
被秦湛直接說到這一步,明珠隻覺得靈台一陣搖晃,站也站不穩,等她回過神整個人已經跪在了秦湛的腳下,她哭泣道:“劍主,劍主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秦湛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帕子,帕子的一角繡著朱紅色的無名燕,和朱韶屋裡木盒扣的紋案一樣。她將帕子還給了明珠,平靜說道:“朱韶到底給了你什麼,才能讓你如此維護他?”
“你有沒有想過,他讓你用這種手段,甚至給了你這樣的帕子——為得就是要讓我發現是他做的嗎?”
明珠怕得更厲害,她跪著額頭抵在冰涼的玉磚上,發絲淩亂的幾乎看不出這是她。
秦湛見狀柔了神情,她彎下腰,扶起了她,拿著帕子替明珠擦去了臉上又怕又慌的眼淚,歎息道:“你看你,我還什麼都沒有做你就怕成這樣。你這麼怕,又為什麼要答應朱韶呢?”
跪在地上的明珠終於止了顫抖,她抬起了頭,瞧著秦湛,總算是低低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她說:“劍主,我是玉凰山的半妖,無論妖主想做什麼,我們都隻能聽命。”
“他是要越公子死的,就算沒有我,還會再有第二個,您若是真的為越公子好,便將他逐出門下吧。”
她說著聲音中倒當真多了些真情:“他每夜每夜,都痛得如墜深淵煉獄,明明就不該是走此道的人,縱使我沒有做今日的事情,劍主難道就能保證他能順利的走下去,不會走火入魔依然丟了性命嗎?”
她大起了膽子,抖著聲音直言道:“溫、溫——”她終究還是沒敢念出那名字,轉口道:“——那一位當年貴為大道之下第一人!距破碎虛空隻差一步!可他仍然入了魔,劍主您——”
她剩下的話再也說不出,秦湛的視線已經變了。
她慣來少有情緒的眼裡全是冰,每一根凝起的冰錐都掐住了明珠的脖子,再也讓她說不出話。
秦湛道:“我不殺你。”
明珠鬆了口氣,但秦湛緊接著道:“回去告訴朱韶。再有下次,我親自去玉凰山斬了他的腦袋。”
燕白劍來的時候,越鳴硯的屋子裡已經隻剩下秦湛和昏迷中的越鳴硯。
秦湛的手指點在越鳴硯的眉心,很顯然在為他驅毒。燕白在一旁見了,心也放下,雙手背在身後便對秦湛道:“我在後山找到真正的‘明珠’了,隻是昏迷性命暫且無憂。”
秦湛微微頷首。
燕白又問:“你怎麼發現這個‘明珠’不對的?她身上可一點妖氣都沒有。”
秦湛道:“她對我太感興趣了。”
燕白聞言一頭霧水:“對你感興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難不成還要對小越感興趣?”
秦湛又道:“她勾兌的酒。”
燕白又問:“酒又怎麼了?”
秦湛頓了一瞬才道:“當年朱韶無事,最喜歡兌酒。溫晦留下的酒,十之有一便這麼被他玩廢了。兌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兌溫晦留下的酒。明珠作為一名外門弟子之女,初次嘗試便能兌出我喜歡的——你不覺得奇怪?”
燕白被秦湛這麼一提醒才發現其中許多不對勁的地方,他道:“所以兌酒的法子是朱韶那小子告訴她的!”
秦湛:“……”
燕白瞧見了秦湛的眼神,有些惱羞成怒:“你這麼瞧我乾什麼,我又沒喝過酒!”
秦湛心裡那點不高興的情緒便在燕白的這聲怒喝中散去了,她笑了笑,又將視線投向了越鳴硯。
燕白瞟了過去,盯著他看:“小越中毒深嗎?會有後遺症嗎?他眼睛本來就不好了。”
秦湛心裡也覺得越鳴硯倒黴,他的命盤本該是好的,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麼才橫生這多枝節。不過反過來想想,若非他命盤好,一次次化險為夷,怕是也活不到秦湛眼前來。
秦湛道:“這毒解不了,朱韶是真要他死。”
燕白劍聞言臉色煞白:“那怎麼辦!”
秦湛淡淡道:“引到我身上來便沒事了,這毒原本也隻是對低階修士有用,我當年在野外的時候,還拿它當過調味。”
燕白劍:“……秦湛,你能彆見著什麼都往嘴裡塞嗎?”
秦湛道:“你連吃東西都沒辦法,說我這點是不是有些奇怪?”
燕白又被她氣的說不了話,背過身後又忍不住轉回來,看著秦湛一點點地替越鳴硯拔毒。燕白劍瞧著青紫色的煙氣似有似無的纏在秦湛的指尖,他有些緊張,但瞧著秦湛的麵容又覺得沒什麼可緊張的。
這可是秦湛啊。
越鳴硯隻覺得一股清冽靈氣滌蕩靈台,這股靈氣自他靈台起遊走於他的奇經八脈,如靈泉水般刹那間洗去了多日的酸痛,又將那股絞壓著他內臟的戾氣裹了起來,一點一點兒地吞了。越鳴硯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舒服過,他喟歎了聲,卻沒有繼續睡下去。他的潛意識裡竟已習慣了疼痛,忽然不痛了,毒又不壓著他,他竟然反而想醒來。
越鳴硯眼簾微動,眼見著就要睜開,卻又被遮住。
迷迷糊糊中,越鳴硯聽見了秦湛的聲音。
她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有些冷淡,但卻比往日多了一份溫柔。
她說:“不急,我在呢。”
越鳴硯聽見這句話,不知為何全身的警覺儘在一瞬間都全散了去。他飛快墜進了最深最沉的夢裡。
太陽升起了,黎明的光從窗沿裡滲入,在他的身上投下光斑。
秦湛垂眸瞧著他,微微張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