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韶的確不知道秦湛來了白術國。
他從玉凰山出, 途經南境, 聽聞喪鐘三響, 記起白術國主是秦湛的舅父, 幼時對她有恩, 方才停下了車輿, 想要去吊唁一二。朱韶清楚, 即使玉凰山下,秦湛表現的如此不留情麵, 他心底裡還是存著那麼點希冀。
朱韶僵在了原地,他漆黑的瞳孔裡清楚地顯著秦湛的模樣,她看起來心情不錯,至少嘴角的笑意在見了他後都未消失。
秦湛道:“你來為先王吊唁。”
朱韶回過了神,他頷首, 向秦湛行了一禮,開口道:“循禮而至。”
燕白忍不住嘀嘀咕咕著“循哪門子禮,循禮該是小越, 哪裡輪到他一個逐出門牆的”, 秦湛倒是沒有說很多, 她喝完了茶, 對朱韶道:“既是為先王吊唁,我自是沒有攔著的理由。”
朱韶頓了一瞬, 對秦湛低聲道:“我並不知師尊在此, 先前傳聞, 師尊還在東境。”
秦湛道:“我的確去了東境。”
似是想到了什麼, 秦湛又沒有再往下說了,她掃了窗外一眼,對朱韶淡然道:“朱韶,你知道我不欠你。”
朱韶低身行禮:“是。”
秦湛起身,接著說:“我也不覺得你欠我,所以你實在不必作如此姿態。”
言畢,秦湛徑自繞過了他,毫無留戀地走了。
朱韶的侍女見狀,瞧著秦湛的視線早已從最初的尊敬轉成了驚詫,手指皆握成了拳,實在是難以咽下這樣的一口氣。而朱韶呢?他唇線繃直,指尖微抖了一瞬。
侍女見狀忍不住輕聲道:“陛下。”
朱韶搖了搖頭,他直起了身,繼續往樓上走去,吩咐道:“師尊既然應了,白術國主不敢不應,屆時我去為先王吊唁,你等於宮外等候。”
侍女低聲稱是,她想說什麼,但礙於朱韶的神色,都吞下了。
朱韶在秦湛麵前,著實已足夠謙卑了,堂堂玉凰山的妖主做到了這份上,難道還不能打動對方的心嗎?燕白劍主的心莫非真是金鍛玉造,所以能冷硬到這般不近人情的地步?
群鳥似也有所感,於枝頭憤憤而飛。
不近人情的秦湛下了樓,遇上剛至宮門前不久的越鳴硯,喚了他一聲:“小越。”
越鳴硯聞言回首,秦湛即刻注意到了有一隻臟兮兮的手正揪著他的腰帶,人倒是看不清楚,整個都躲在了越鳴硯的身後,隻露出了一部分的手。
她挑了挑眉。
越鳴硯麵上浮出一抹尷尬,他看向自己的身後,低聲道:“彆怕,這是我師尊,你讓她看一看你。”
秦湛也瞧見了躲在他身後蓬頭垢麵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原本隻是有些怕生,躲在越鳴硯的身後,緊緊地揪著他。在他的勸說下,好不容易試探著探出頭來,卻在看清了秦湛的一刹差點兒失聲尖叫。
她飛快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怕得連手都不抓著越鳴硯了,抱住了自己的頭就要跑,還是越鳴硯即使拉住了她,低聲問她:“怎麼了?”
那女孩怕的要命,緊緊閉著眼,好半晌才睜開了那麼一瞬,她再次往秦湛的方向看去,還是怕的要命,竟是再也不肯睜眼。秦湛被她瞧得莫名,連自己都看了看自己,以為身上有什麼特彆駭人的東西。
可她身上除了燕白劍外,根本沒什麼特彆的了。
秦湛道:“你把人家小姑娘嚇哭了。”
燕白:“……”
燕白嘴硬:“不可能是我!也許是她、她——”燕白也說不出其他的話,秦湛的長相雖然不像南境女子這樣溫和,卻也當得“美”這個字,怎麼想也聯係不上“嚇人”這詞。燕白說著說著聲音小了下去,忍不住想,難道這小女孩遇見過什麼事情,怕劍嗎?
越鳴硯倒是問了。
那女孩閉著眼睛好半晌,語序混亂不清地說:“看不清,亂亂的一片,像幽靈,好怕!”
越鳴硯困惑極了:“像幽靈?”
女孩子閉著眼回憶自己那一瞬看見的秦湛,她仿佛融進了光影裡,所有的光線都能從她的身體中彎折將她的人顯得如水中倒影一般搖晃不清……瞧著,就像是白日裡的幽靈。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她甚至見過白骨,卻也從未見過這樣場景。
越鳴硯想要安慰那女孩,可那女孩鐵了心,她不僅不再肯回頭,更是哭著對越鳴硯道:“你放我回去吧,我不要治眼睛了,我害怕。”
越鳴硯正覺得無措,秦湛走了過來。女孩聽見了聲音,正下意識要睜開眼,卻先被蹲下的秦湛捂住了眼睛。
秦湛低聲道:“有溫度嗎?”
女孩愣了一瞬,而後猶疑著點頭。
秦湛又將自己的手放進了女孩的掌心裡,她道:“你看,是活人。”
女孩原本怕的不敢動,在秦湛的話語中方才小心地碰了碰她的手。這個人的手心有著一層薄繭,皮膚下的血管裡,留著的也是溫熱的血液。
她頓了一瞬,順著手又摸了過去,碰上了微涼的天蠶絲,緊緊抓住了秦湛的袖口,低聲道:“不是幽靈。”
秦湛笑了,她低著聲音,溫柔極了:“對,我不是。”
話雖然這麼說,可她依然沒有拿開遮住她眼睛的手,她對越鳴硯道:“這就是巷尾的小女孩?”
越鳴硯點頭。
秦湛道:“你看見了她的眼睛,所以才將她帶回來。”
越鳴硯點了頭,複又問:“這孩子……是妖怪嗎?”
秦湛搖頭:“不是。”
秦湛解下了自己的發帶,給這女孩遮上了眼睛,方才拉著緊張害怕的她站起來,將她重新交給越鳴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