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塔是我,塔外即是深淵。我出不了塔,便也救不了自己。”
秦湛向前,她自然也瞧見了這台下的波濤洶湧與無垠黑暗。
她神色淺淡,說:“我教過你,遇敵如何?”
朱韶微怔,而後答:“戰。”
秦湛道:“遇死如何?”
朱韶答:“生。”
秦湛問:“你縱使做不得一劍斷水,以五行術凍住這海難道是難事嗎?”
“於海冰平地起萬藤,這難道做不得嗎?”
朱韶定定地看著她,忍不住問:“你也是我的夢嗎?”
秦湛笑了,她一步躍下高塔,漫不經心道:“那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朱韶追去,秦湛已墜進海裡。
漆黑的海水要將她吞沒,下一刻,她卻從萬浪之中踏出,手裡提著的,是異獸驚恐而冰冷的頭顱。
秦湛於海水之中,冷著麵孔看向朱韶。
風裡的女聲還在歌唱,那高塔依然駐在海水之中,像是最後的庇護所。
秦湛道:“朱韶,我隻說一次。下來。”
朱韶看著她,塔下依舊是波濤蔽日,依舊是咆哮如雷。
天是黑色的,風中的海腥味卻越發的濃厚起來。
他站在玉階上,明明依然是他所恐懼著的深淵,可深淵裡站著的,是他僅有的、曾有的唯一溫暖過的歲月。
朱韶走了出去。
他再也聽不見歌謠。
他的身後,模糊的兩個影子漸漸淡去,逐漸隻剩下他步伐穩健。
他握住了朱羽,踏上了海水,升起萬千綠藤,揚起夏日清風。
——他聽見了閬風劍閣之上,風過劍鋒的清嘯聲。
秦湛猛地睜開眼,她第一動作便是握著自己腰側長劍,而後才見著了屋內悍然出現的半截屍體。
燕白見她醒了,即刻到了她的眼前,唧唧喳喳道:“秦湛,你可以呀,你怎麼做到從夢中擊殺貘的?這玩意沒頭的屍體突然從天下掉下來的時候,你知道大家嚇成什麼樣嗎?要不是小越手快,還不知道這東西會砸在什麼上呢。”
秦湛聞言回頭看了一眼,越鳴硯就在她身旁,握著眠冬劍,眼眸微垂,對她行禮道:“師尊。”
秦湛:“……”
秦湛回頭問燕白:“小越怎麼在這裡。”
燕白:“……”
燕白急中生智:“徐啟明劍鞘做好了嘛,小越沒事就來了呀。”
秦湛問:“他怎麼來的?”
燕白:“……”
越鳴硯此時道:“師尊,你可有感覺到不適的地方?是弟子逼迫了燕白先生,弟子著實不放心。”
秦湛對越鳴硯總是很寬容的,她頓了一瞬說:“沒有,一點小事。”秦湛也不知為何莫名覺得有些對不住小越,補充道:“下次我教你入夢,這法術不難。”
在秦湛的口中,這世上大約就沒有太難的法術。越鳴硯聞言笑了,他點頭說“好”。
秦湛莫名便鬆了口氣,朱韶已經醒來,隻是被貘控製的太久,吸取了太多靈氣,以致一時有些虛弱。明珠等人已經即刻圍了上去檢查朱韶的情況,朱韶微微推開了眾人的手,看向秦湛。
他看起來很虛弱,卻依舊強撐著。秦湛見了,沉默片刻後道:“有話便問。”
朱韶最後卻也什麼都沒問。
他隻是說:“……師尊。”
秦湛:“……”
秦湛道:“隨你。我救你並不為其他,隻為正道與玉凰山的同盟。玉凰山不能落入枯葉宮的手裡,其中利害你應該清楚。”
“朱韶,你若是不想我為防萬一先屠玉凰山,你還是先將你母親的事情解決乾淨。”
“這麼多年了,哪怕是當廢物,也該當夠了。”
朱韶蒼白的麵容上竟然露出了笑意,他道:“是。”
秦湛淡然道:“你好自為之。”
朱韶:“是。”
秦湛不再多言,她吩咐越鳴硯:“小越,走了。”
越鳴硯點頭,他跟上了秦湛:“好的,師尊。”
秦湛再也沒有多看朱韶,她徑自在眾妖的低首行禮中離開了,越鳴硯跟在她的身後,回首再次看了一眼朱韶。
兩人無聲息地互看了一眼,而後各自分開。
秦湛若有所覺,她問:“怎麼了?”
越鳴硯抿了抿嘴角,道:“無事。”
秦湛便問:“徐師兄給你的劍鞘做好了?如何?”
越鳴硯拿了劍鞘便急著來找秦湛,哪裡細看過,如今秦湛問,他方才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褐色的劍鞘,頓了一瞬才說:“挺好的。”
秦湛看了他一眼,也不戳破他的尷尬,隻是笑了笑,說:“你喜歡便好,因為接下來怕是要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不會回南境了,你沒得機會去尋徐師兄再替你修改。”
越鳴硯眼眸微微發亮,他問:“師尊要帶我遊曆嗎?”
秦湛道:“對,順便在路上給你找合適的練手對象。等時候合適了,我帶你去煉獄窟附近。”
越鳴硯即刻道:“好。”
秦湛笑道:“你不怕煉獄窟嗎?”
越鳴硯反問:“為什麼要怕?”
秦湛想了想,也笑著說:“對,沒什麼可怕的。”
煉獄窟因數千年前一場地動而生,其內充斥瘴氣怪物,正似人間煉獄,方才被命名為煉獄窟。
煉獄窟麵上瞧著不過隻是一條裂縫,其下近萬米,深不可測。人若是落於煉獄窟中,哪怕不為其中魔物的食量,也越不過這萬丈之高,突破這數千年所形成的時空交錯,回到此世中來。
至少煉獄窟自誕生起,從未有東西能掙紮而出,隻有進去,便再也出不來。
從縫隙往下看去,隻能瞧著一團永不熄滅、似岩漿一般滾滾的紅色濃霧,這濃霧自會色變為血紅已有三十年,三十年來這紅霧未變,司幽府的府君便也在這紅霧邊守了三十年。
知非否踏步而來,他手指折扇,瞧了煉獄窟血霧一眼,笑道:“你還在等嗎?”
司幽府君喜著黑甲,冷聲冷麵。哪怕是同僚邁步而來,他也未多錯一眼去,隻冷冷道:“你若不是來幫忙的,便趕緊滾。”
知非否道:“我怎麼沒有幫忙,若不是我在外操勞,你能這麼安心地在這等著魔尊?正道早打來了。”
司幽府君知道秦湛這些年守在閬風不得出大多是知非否的功勞,所以知非否這麼說,他便也沉默認了。
知非否幾步走到他旁邊,瞧了瞧:“我怎麼覺得這顏色更濃了?魔尊真能出來嗎?”
司幽府君最不喜歡聽見彆人質疑溫晦,他冷聲說:“魔尊當然會回來,你若不信,又何必還守著枯葉宮。”
知非否笑道:“我當然信任魔尊,隻有魔尊才能幫我達成所願。隻是我的老家都快被一劍江寒給折騰完了,魔尊若是再不回來,我的枯葉宮怕是就沒了。”
司幽府君毫不同情,他說:“誰讓你去動秦湛。”
知非否眯了眯眼,他問:“你難道不想動秦湛?”
知非否對司幽府君道:“幫我一把,我需得把枯葉宮轉移,你總不想魔尊回來,雙臂失之一臂。”
司幽府君有些猶疑,知非否道:“你的部下對上一劍江寒也沒用,他這個瘋子,我是沒辦法才來找你。魔尊三十年未出,也不會在這時候出去。”
司幽府君猶疑再三,最後還是挨不過知非否的舌頭,他點頭道:“好,我幫你。但我隻幫一天。”
知非否笑了:“一天就夠了。”
司幽府君與知非否離開了煉獄窟,離開前他最後看了一眼,那紅色的霧真的更濃了嗎?
夜色降臨,群星閃爍。
不遠處居於蒼山的獵戶打了柴,正要往回走。他走至一半,在夜間瞧見個人。
蒼山近煉獄窟,常有妖魔鬼怪出入,獵戶原本剛見便渾身激出冷汗,差點就拔腿跑。好在今日月光清晰,讓他清楚地瞧見了那人有影子。
獵戶遠遠瞧著,覺得那人似乎遇上了點麻煩,便隔著喊了聲:“喂——要幫忙嗎?”
那人影聞言向獵戶處看去,而後也回答:“是的,勞駕您幫個忙!”
獵戶聽見是年輕男人的聲音,回答也不像精怪般彆扭,心下那口氣鬆了更多,背著柴猶豫片刻,還是走了過去。他走得近了些,便看清了坐在石頭上的人影。
那是個穿著破破爛爛黑衣服的青年,一頭黑發散在身後,一張麵孔生的俊俏得很,尤其是他含著笑意,略彎著的眼睛瞧著比綴著星星的夜還要深還要明。
那青年見了獵戶,從石頭上站了起來,越發讓獵戶覺得這人不像凡人,反倒比蒼山裡的那些老爺們更像話本裡的神仙。
那青年對獵戶道:“這位兄台,不知能否借我一塊布擦擦臉,我出來的匆忙,弄上了點臟東西,怕嚇著人。”
獵戶這才注意道對方的眉毛上沾著紫色的液體,頭發上也有。
——大概是什麼植物的汁液。
獵戶也不以為意,笑道:“我家就在附近,你若是不嫌棄,去我家洗洗好了。”
青年笑了:“真的嗎?那太謝謝了。”
獵戶有些不好意思連說好幾句不必,便替青年帶起了路。青年風姿蕭疏軒舉,卻也能與各獵戶相談甚歡。
月光將兩人足印照的清晰。
獵戶留下的是鞋印,而青年留下的,則是隨著他的步伐掉下的、不知是何種生物的血塊與肉沫。
他笑著回應獵戶的話,手指若有似無的扶著自己的腰側。
那裡是一把朱色的,中心鏤空的長劍。劍柄上似有小字,若是白日裡,仔細瞧一瞧,大約能辨認出來。
——字曰“鹿鳴”。 新電腦版大家收藏後就在新打開,老最近已經老打不開,以後老會打不開的,請牢記:網,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