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離開後並沒有直接回去。
雲水宮立於清河之上, 隨意立於一處石階回廊處,往水中看去,河水無波,靜如銅鏡,令人仿若立於雲水之間,連心也能同這水一並靜了。
這便是雲水宮聞名遐邇的美景“雲水間”了,秦湛站在水中石階之上,瞧著日光為其披上金衣,正似一位脫塵絕色的美人旁臥於水, 美目微睜。
就好像是綺瀾塵。
秦湛雖走了出來,但心裡多少還是不能全然不在意。
她與綺瀾塵結識於摘星宴,在六十年前的摘星宴上, 她和一劍江寒就像兩個根本不懂世事的愣頭青, 隻因綺瀾塵溫柔貌美,也不顧是否會打擾到對方,像是角力似的一個勁追著人家跑。
也得虧綺瀾塵涵養好,才沒有覺得他們倆有毛病, 甚至還道了謝。
綺瀾塵傾慕溫晦, 這一點秦湛是知道的, 也不覺得奇怪。在溫晦的年代,溫晦就像是一輪太陽, 誰都無法忽視他, 對他欽慕著實是件太過平常的事, 甚至都不要明說。但綺瀾塵的傾慕又與旁人不同, 她的喜歡藏在心底,也不與誰說,也從不做出任何表示來。
她往往隻是靜靜地在一旁看著,若是有她能幫上忙的地方,必無分毫猶疑。
溫晦飛升失敗,行蹤成謎。綺瀾塵知道溫晦最牽掛在乎秦湛,所以曾多次相幫秦湛,甚至於秦湛將劍閣的弟子儘數趕走,老宗主要對她進行處罰的時候,也是綺瀾塵求動了她的師父,以桃源之名為秦湛求情。
秦湛那時在閬風關係尷尬,她又誰都不信,綺瀾塵便接她來桃源小住。
秦湛心憂溫晦,想要守在劍閣裡,綺瀾塵便寫信給了一劍江寒,請他回來與秦湛同去。
秦湛那時候喚綺瀾塵“師姐”,也不再是因為禮節,而是發自內心的將她當做了“師姐”。
秦湛在誰也不信的那段時日裡,至少有兩個人她是願意交之以背,一個是一劍江寒,另一個就是綺瀾塵。
那時溫晦乍然入魔,惹得所有人都觸手不及。築閣閣主被殺,築閣長老大怒,認定秦湛作為溫晦唯一的徒弟,定然也是個魔道的叛徒,就算現在不是,也早晚要跟著她師父的腳步屠戮正道,再給閬風一刀,引得正道動蕩。
為了警告溫晦,也為了正道安全。
他要將秦湛鎖進築閣黑塔裡去。
秦湛那時剛成燕白之主不久,自己也在因溫晦入魔的消息而驚駭,滿心滿腦都是疑問困惑,隻想著要闖進魔宮去找溫晦問個清楚——忽然間卻見閬風弟子皆警備向她而來,要她解了燕白劍自鎖築閣黑塔內以證清白
秦湛哪裡是會自鎖鐐銬來“自證清白”的人,溫晦教給她的第一課,就是永遠也不要鬆開你的劍。
秦湛自然不從,她又與眾人說不清楚,乾脆拔劍便要衝出閬風。築閣對此早有準備,老宗主經過她逐劍閣弟子一事,便對她的性情有了些了解,全閬風都布下了天羅地網抓她——縱使犧牲了她,也絕不能讓她掙脫出去,成了溫晦的助力。
當時閬風的尚且活著的閣主們都是這個想法,溫晦的劍在他們的骨子裡刻下了恐懼。
他們無法不將異樣與懷疑的眼神放在秦湛身上——她是溫晦最得意的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若是她同樣步上溫晦的路,閬風再承擔不起這個後果,正道也承不起!
寧可防狼在前,也不可因輕信而釀下大錯。
秦湛就這樣,一個不注意被鎖進了築閣最可怕的黑塔內。其內機關陣法遍布,更有無數閬風長老捍衛守護,秦湛被關了進去,就像是被剪斷了翅膀的鷹,從旁人的角度來看,是再也出不去的。
綺瀾塵遠在桃源之外,知道了這件事,心焦不已。
她違反了掌門的命令,悄悄的傳了信給一劍江寒,通知他去救秦湛,又靠著自己在正道修者之中關係人緣,想辦法弄清了築閣黑塔的所在地,一並給一劍江寒送了去。
她這樣的做法自然是瞞不過她的師父,老塢主一輩子未曾責備過綺瀾塵任何事,卻因為這件事而尤為失望。
她質問綺瀾塵:“溫晦已是正道之敵,你相幫他的徒弟,有沒有想過正道可能會因此而蒙難,又有沒有想過桃源的千年清譽也可能因你的行徑而蒙上汙點?”
綺瀾塵低聲答:“弟子所為皆出於弟子心,弟子在寫信時便已考慮好,師父逐弟子出桃源吧?”
桃源塢主自然不會因這樣一件並未掀起波瀾的事情而逐出綺瀾塵,但她也未明說,隻是問已做好破釜沉舟準備的綺瀾塵:“秦湛值得你如此?”
綺瀾塵答:“她叫我一聲‘師姐’,我與她十年交情,我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
綺瀾塵說:“她不會背叛,溫師叔也不會。”
桃源塢主拗不過綺瀾塵,卻也不想自己最滿意的接班弟子攪進這樣一場麻煩事裡,便關了她的禁閉。綺瀾塵雖被關了起來,但她已將消息遞給了一劍江寒。論戰力,她本就不如這位昆侖最後的傳人,一劍江寒收到消息,即刻趕往閬風。
閬風皆不知這風口浪尖上,這位昆侖的弟子前來所謂何事。那時因溫晦背叛的關係,閬風也不被正道所信任,若是想要抗敵,一劍江寒該去的地方應該是祁連劍派才對。
老宗主沉吟片刻,問了一劍江寒來意。
一劍江寒眼如刀鋒,他對著閬風宗主握住了自己背後的劍柄,語氣似是晚輩拜訪般尊敬,話卻說得定如磐石毫無回轉。
一劍江寒道:“我來見秦湛。”
閬風宗主大怒,一劍江寒卻已重劍出鞘。
溫晦有多厲害,厲害得讓人不敢略其鋒芒。
一劍江寒呢?
溫晦還在的時候,所有劍修的光芒都被他遮了去,當他離開了,一劍江寒終於有機會在那一日讓所有閬風的修者見識到,他有多強。
一個年不過半百的修者,一個修為甚至未達閬風宗主一半的年輕劍修。
他憑著手中兩把劍,憑著眼中劍意,心中劍鋒,偌大的閬風,竟沒有一個陣法一個人能攔住他的腳步。
他一直打進了築閣內,築閣有法陣相攔,他入不了,便眼露厲色,要以劍鋒毀之!
連當時的築閣掌事者都駭其劍意,為避其鋒芒,隻得開陣。
當時的冷中庭想得很簡單,一劍江寒不是沒有人攔得住嗎?那就放他入黑塔,一並關了算了!
可他卻沒想到,一劍江寒尋到了黑塔卻並未進去,而是對著黑塔大喊了一聲:“秦湛,我來見你,你不該出來相迎嗎!?”
冷中庭聽著這話隻覺得可笑,一劍江寒怕是年少氣盛又生得個破落門派,對於築閣黑塔一無所知,從築閣黑塔內出?他真當隻是幾個封靈陣法嗎?秦湛就算還有燕白在身,可被封了靈的修者能做什麼?
難不成就靠一把劍,與數位年過三百的修者相鬥嗎?
一劍江寒未免也太過看不起築閣,也太過看得起秦湛了些。
溫晦是個怪物,這也不代表劍閣就真強到無人可擋了!
一劍江寒可不管那些,他隻是在等。
徐啟明那時還不過是掌事弟子,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他敬佩著一身傷口拚入黑塔之前的一劍江寒,連帶著也期待著秦湛能從黑塔之中脫出了。
他不是個擅長隱藏情緒的人,被冷中庭瞧見了,不免責罵:“你身為築閣掌事弟子,竟然同情叛徒的徒弟,往日裡教你學的那些道理,都學去哪裡了!”
徐啟明老老實實挨了罵,可眼睛仍是止不住往那裡看。
秦湛被鎖時他也在場。
她指著燕白劍,就像是一隻無人可擋的鷹,隻是冷中庭有一句沒有說錯,入了黑塔,隻要有封靈陣在,哪怕是鷹也是被折了翅膀的鷹,斷翅之鷹還能飛起來嗎?
不止是他,許多人都忍不住看向那座塔,想等一個奇跡,想見一個奇跡。
而秦湛就是奇跡。
一劍江寒:“秦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