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一時寂靜。
過了片刻, 雲水宮宮主拊掌對秦湛笑道:“名師出高徒,越鳴硯今日一劍, 確有劍主當年的影子。”
秦湛聽到讚揚, 微微笑了笑卻沒有接話。一劍江寒也未多說什麼,兩人都不接口, 雲水宮宮主這個誇人的也堅持不下去, 好在比賽是連續的,甚至在第一輪是多場同時,眾人自然也就將視線移向了彆處。
越鳴硯贏了比賽,遠遠地向高台看去,從他的位置能看見秦湛所在, 卻不能瞧清她麵上神情。越鳴硯知道秦湛此時一定在看著這裡, 所以他端正的朝著台上行了一禮, 方才退下。
闕如言見了,感慨說:“小越卻是我閬風此代弟子的楷模了。”
她說著看向秦湛,卻見秦湛似在思索,並未答話。闕如言心下覺得奇怪,卻也知道此時不是問話的好時機, 也隻得將所有的心緒儘數壓下。
朱韶在一旁自然也是察覺了秦湛的心不在焉, 但他會做的卻是替秦湛不著急地回了所有試探, 替她遮掩住她分散的心緒。
秦湛的確在想些彆的。
越鳴硯突忽其來的一劍製敵雖然使她驚訝, 但也不至於令她多思, 她想的是雲鬆的那一劍。
那一劍旁人認不出, 但秦湛卻是瞧得清清楚楚。
雖然尚且顯得稚嫩, 但雲鬆那一劍出鞘所攜著的氣勢,的確是他的劍意。這劍意似有若無,顯然連主人自身都未意識到,極不成熟。秦湛所在意的,倒不是雲鬆以此年歲悟出劍意一事,而是她察覺到了對方劍意之中的一點東西。
正如綺瀾塵所說,她是溫晦在世上最親近之人,這世上也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溫晦。
雲鬆的劍意雖微弱,但其中卻藏著一星半點秦湛最熟悉的劍意。
這劍意似雲若水,縹緲無爭間卻是誰也觸及不到的高度,是誰也斬不斷的源遠流長。
這是溫晦的劍。
溫晦劍氣強悍,劍意卻能被稱上一句“上善若水”。當他真正動了殺心的時候,往往是他看起來無殺意的時候。
溫晦的劍意是從昔年正道搶奪燕白的血腥中悟出的,所以他的劍才會顯出劍氣酷烈,劍意卻溫柔如同賣花女手中一朵無名的橘色花一樣的奇怪相悖來。
秦湛不會認錯溫晦的劍意,可雲鬆呢?他一個不過剛領悟劍意不久的少年,劍意裡怎麼會有溫晦的痕跡?
他遇見過溫晦,受他指點,卻不自知嗎?
秦湛思索半晌,隻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既然雲鬆見過溫晦,那溫晦此時在何處,是在雲水宮內,還是清河鎮外?
秦湛看向了台下眾多弟子,卻完全沒有辦法判斷。溫晦從來就是難以捉摸的,她做了溫晦二十年的徒弟,不也對他入魔的緣由一無所知,直至最後,也無法理解他到底想做什麼嗎?
秦湛鬆開了握著桌角的手,她的眉目重舒,神情也重歸於平靜。
朱韶看了她一眼,雖不明白秦湛先前到底在困惑何事,但也看出來秦湛得到了答案。
燕白與溫晦交戰過,自然也認得出雲鬆劍意裡那一點溫晦的影子。溫晦這人實在是太過特彆,見過他的人,少有能不被他影響的。秦湛的劍意自然是承自溫晦,甚至連一劍江寒,他是悟出劍意後遇見的溫晦,卻也在遇見溫晦後劍中的冷凝有意無意散去了不少,最終成就現在的山崩海湧。
雲鬆年少,若是見過了溫晦,劍意會受他影響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燕白認出了溫晦的劍意,自然也猜到了雲鬆定然遇到過溫晦。
……這可以說,是溫晦已經離開了煉獄窟,最為直接的證據了。
燕白能夠感受到秦湛會因此而心緒波動,所以他一直什麼也沒說,直到如今他瞧見秦湛恢複了常態,方才憋不住,問了一句:“你不愁了?”
秦湛回答:“愁也沒用。”
她出聲,縱使聲音很低,朱韶和雲水宮宮主還是看了過來。
雲水宮宮主問了一句:“劍主在為何事發愁?”
秦湛淡笑道:“雲師侄已悟出了劍意,小越怕是贏得要不太容易了。”
安遠明往日裡是絕不會與秦湛嗆聲的,他作為曾親眼見過秦湛出劍的人,對她總有刻在骨子裡的懼怕。但他卻是無法接受秦湛輕易間便否定了雲鬆,安遠明在雲鬆的身上投入了太多心血,祁連劍派被閬風劍閣一壓兩代,決不能被壓上三代。他臉色不渝,開口道:“劍主這話未免說的絕對。”
“劍意對於劍修而言有多重要,我想劍主比我要更加清楚。雲鬆悟出了劍意,越鳴硯沒有,這摘星的結局怕是未必會一如劍主所願。”
秦湛淡聲道:“大概、或許、可能,劍未落之前,誰又說得清呢?”
安遠明唇線繃直,他無法反駁秦湛的話,卻也不喜歡秦湛如此肯定雲鬆贏不過越鳴硯的態度。直到雲水宮宮主打了圓場,他問了一句綺瀾塵:“現在上場的這位,可是綺塢主的愛徒?”
綺瀾塵見到了朧月清,她頷首:“是。”
朧月清立於台上,正巧,她的對手是阿晚。
阿晚執封疆,朧月清卻很奇怪,她握著的是一根枝。說是枝也不恰當,這並非是樹枝,其上欲放未放的花骨朵兒似由寶石雕就,但有清風拂來花瓣卻又會隨風而動,一如半截桃枝。
朱韶認出了朧月清執著的武器,他看向綺瀾塵:“她手裡的是‘桃枝’?看來果真是桃源愛徒了。”
綺瀾塵道:“越鳴硯手中執的是眠冬,我徒兒為何不可執‘桃枝’?”
朱韶輕笑了聲,他頷首道:“確實如此。”
秦湛看見了阿晚,阿晚是初次與人交手,顯得有些緊張,反觀朧月清,作為桃源大弟子,倒是顯得尤為鎮定自若。
朧月清向阿晚行了一禮,開口道:“還未多謝師妹上次指點,朧月清在此致謝。”
阿晚道:“你若當真謝我,不如不戰而敗。”
朧月清微微笑了,她對阿晚說:“這怕是不行,一則我非隻為我個人而戰,二則阿晚姑娘的心裡想要的,也絕不是不戰而勝吧。”
確實,封疆是風澤的劍。
哪怕是為了不予風澤蒙羞,阿晚也不能做出攜恩逼迫的事來。
她也笑了笑,對朧月清回禮,開口道:“師姐請吧。”
朧月清執著桃枝的手微微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