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踏入了魔宮。
一入魔宮, 之前所遇種種似乎都被洗淨拋卻在了門外,隻留攜著半分暖意的微風, 輕飄飄地蕩在這朱牆碧瓦之內。清風往來之間, 搖動樹影花叢、鳥叫蟬鳴,不像是入了魔域王宮,倒像是入了天邊世外。
秦湛見到了溫晦。
他坐在院中石桌後, 似是一早便等在了這裡。桌上酒已儘, 擱著的桐木琴也已彈完了一曲,琴弦上落著被風吹落纏綿弦中的粉嫩花瓣, 花瓣似欲隨風掙脫,卻也隻是在風撥動琴弦的些微震動裡越進越深。
秦湛視線微移, 便見到了溫晦手邊的鹿鳴劍。
這柄劍陪伴了溫晦近百年, 好比他的另一隻手臂。秦湛多看了一眼,鹿鳴朱紅的劍身上還有留有數十年前煉獄窟一戰, 燕白在其上留下的劍痕。這劍痕一分為二, 橫據左右各一方, 瞧著頗為滑稽。秦湛知道這是因為鹿鳴原本承中的子劍損毀, 鹿鳴中空, 方使得它人對劍, 一劍下來連劍痕都是斷著的。
秦湛看見了那劍痕,不由想起那把毀損的子劍,她想起那把子劍, 便不由想起尚且未入魔時的溫晦。
那時候的溫晦不像現今這般喜怒難測, 他高興了會笑, 頭疼了會惱。那時的秦湛更是從不會花心力去揣度溫晦的想法,因為她隻需要仰起頭看上一眼,就什麼都能知道。
如今秦湛麵前坐著的依然是溫晦,他著金繡玄裳,執長劍鹿鳴,麵上神情輕柔,秦湛也隻需一抬眼便能看清他所有的情緒——但卻也就隻是看清而已罷了。
秦湛甚至不知道他看似溫柔的神情下,藏著的到底是要殺她的劍鋒,還是一杯緬懷敘舊的清茶。
秦湛的心裡忽而浮出萬千情緒,這情緒來的突然,令她在見到溫晦之際,竟然一時無法拔劍出鞘——反到盯著他,沒頭沒尾地突然說了句:“他們都說我是這世界最了解你的人。”
溫晦聞言抬眉,他看起來並不覺得這話錯了。
可秦湛卻繃直了嘴角,她看著溫晦的眼裡複雜萬千:“可我卻覺得……”
她一字一句道:“我才是這世上最不了解你的人。”
溫晦聽完了這一句,麵上倒是終於浮出了一絲驚訝。
秦湛既然已說了,便不在意徹底說完,她慢聲道:“從來是你想我知道的我才會知道,當你不想了,我便連你此刻是真笑還是假笑都猜不出,更不要說去猜中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她抬眸,眼光似刀,直剜在了溫晦身上:“溫晦,你說……這樣我也能算是最了解你嗎?”
溫晦答:“是真笑。”
秦湛聽著這似是而非的答案,隻覺得怒由心頭起。
五十年是這樣,五十年後還是這樣。
“溫晦——!”
溫晦聞言,緩緩從石桌後站起了身。他的動作不快,甚至可以說的上是慢,可看在秦湛的眼裡卻不亞於風起雲湧,大敵當頭,她自己甚至都沒注意到自己已慣性略退了半步,手指更是下意識地搭上了燕白劍柄。
溫晦瞧見了,笑了一聲。
他手握鹿鳴長劍自桌後踱步而來,其神皎然如日月,行步颯遝自若,周身明明劍意未散一寸,卻已讓滿宮草木皆靜、風止蟬寂。秦湛渾身繃得僵直,隻需溫晦露出半點殺意,她手中的燕白便會即刻出鞘與之相抗。
可溫晦卻是先抬頭看了眼這鹿鳴殿上空的天,又低眸見了那些受驚躲避的鳥雀。這些鳥雀中機敏些的,自然是在他取劍的那一刻便四散奔逃了乾淨,留下那些反應遲緩的,如今方才察覺不妙,再想要逃脫,卻已經沒了機會,隻能用儘全力地、往茂密的樹枝葉中的更深處躲去。
秦湛自然也順著溫晦的視線看見了那些倉皇躲避的鳥雀。
她與溫晦若是全力而戰,以燕白之利,怕是連鹿鳴宮都能一並移平,更不要說是這藏在宮中樹枝裡的鳥雀了。這些鳥雀無論藏得有多生,隻要離不得這鹿鳴宮,怕是都保不全命。
溫晦看著那些鳥,忽而對秦湛道:“阿湛,四十多年過去了,你說如今這天下第一劍,到底是你還是我。”
秦湛答:“這一戰打完,自然也就清楚了。”
溫晦頷首:“的確如此,可是你取仙劍燕白,我不過執鹿鳴。燕白是天下群劍之首,就算你以它勝了鹿鳴,結果也隻能證明燕白強於鹿鳴,而不能證明你勝了我。”
秦湛耐著性子:“那你想如何?”
溫晦笑了笑。
他冷聲道:“你不能以燕白來與我比這一試。”
秦湛:“……”
燕白一旁聽了,簡直匪夷所思,他氣得在空中跳腳:“他什麼意思?不許你用劍?作弊要做得這麼明目張膽嗎?還有什麼叫做用我就不能證明你比他強了?”
“是我選的你,我就是你實力的一部分!不服憋著啊,憑什麼不許人用劍!”
秦湛自然也很清楚。溫晦的實力本就如深淵般可怕,四十多年前她能順利將溫晦打進煉獄窟裡,大多還是仗了燕白的鋒利。如... 今溫晦從煉獄窟中掙脫,比之四十年前自然是更加難以應對——與他敵對,手無寸鐵,基本就等於梟首認輸。
秦湛當然不可能答應。
而溫晦早就料到這一點,所以他接著說:“你若不棄,我便斬越鳴硯一臂。”
秦湛:“……!”
燕白聽到溫晦這樣輕描淡寫的話,臉上的表情差點兒崩潰。
“我就說他為什麼抓小越,原來是在這裡等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