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昏欲雨, 唯有雲水宮內的霞光仍在, 鳳鳴倚靠在欄杆上,瞧著雲水宮曾經冠絕天下的美景, 頗為不快的撇了撇嘴角。曾經的水天一色, 早已毀在了鳳舞一指下, 如今霞光依在,可與之共鳴的水色卻無了。
烏發仙人的眼凝著那道霞光微微眯起,他忽地偏過頭去, 問向緩步走來的姐姐:“尊上還在夢裡嗎?”
鳳舞緩步而來,她見不得鳳鳴這般懶散模樣, 眉頭不經蹙了一瞬。鳳舞回答:“是,尊上仍在睡。”
她這話說出,皺眉的反倒成了嘻嘻哈哈的鳳鳴。
他的手掌拍著欄杆,蹙眉道:“你不覺得奇怪嗎?尊上似乎有哪裡不對, 我們隨他上萬年,也不曾見過他似今日這般。”他看起來真是困惑極了:“夢到底是什麼,尊上為什麼會想要這個?”
鳳舞冷冷道:“我怎麼會知道。我等創世時, 有的是千年無休的日子,你與其問我這個, 倒不如檢討檢討你是如何錯漏了那個曾飛升過的劍修。”
“若非當日你大意, 未曾攔住那人逃脫,尊上又怎會丟失記憶, 以致困於此處如此之久?”鳳舞說著, 側首看向了雲水宮中的方向, 她遲疑道,“尊上遲了五十年……”
鳳鳴道:“不過五十年,算起來也就是種些花的功夫。尊上更是未曾怪罪過,你難道還要說尊上今日情形是因這五十年嗎?”
“五十年確實不值一提。”鳳舞道,“值得一提的是五十年裡發生了什麼。”
她對鳳鳴道:“你曾見過尊上笑嗎?”
鳳鳴一怔,下意識道:“尊上是承天道者,慣來克己,於城中時便少有喜怒,這你我都是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鳳舞冷冷抬眸,“可越鳴硯笑過。”
鳳鳴當然不會像此界中那些愚昧的修者一樣,將越鳴硯與道子隔開來。兩人從頭到尾都隻是一人,隻不過前者忘記了自己是誰,以及自己到底為何而來罷了。道子若是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天上城曾遭受過的不公對待,他會如天上城其他的城民一般隨笑隨怒嗎?
鳳鳴想不出來。
他見到過的道子,從來就沒有過外露出的情緒。
鳳鳴半開玩笑道:“你是在逗我笑嗎?”
鳳舞當然沒那個功夫,她道:“我看了雲水宮裡人的記憶。”
鳳鳴聞言,眼露心痛:“唉,你彆是挖了人家的腦子。”
鳳舞懶得搭理他,她隻是認真的敘述自己看見的:“我從未見過那樣的尊上。”
鳳鳴沉默了一瞬,片刻後,他道:“你是想說,我們被那劍修阻攔的五十年裡,尊上變了嗎?”他笑了聲,“昔年天道欺騙,城中瀕臨崩潰,如此絕境尊上都未曾變過。你說這五十年,就能讓尊上變了?變軟弱,變無用?”
“未必是軟弱,也未必是無用。”
“城中病疫,全賴尊上建天梯以治。如今城中大家都已康複,隻剩尊上。”鳳舞頓了一瞬,“我隻希望尊上無事。”
鳳鳴重新倚了回去,他仰頭看著那霞光,淡聲道:“我也隻有這一個願望。”
“鳳舞,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尊上當真被這五十年影響,這五十年在他的心中越過我等。”他側首看向了自己的姐姐,“他會選擇留下,而不回來了嗎?”
鳳舞沉默了一瞬,慢聲道:“沒有人選擇過留下。”
鳳鳴道:“對,也沒有人曾丟過記憶,變成另一個人過。也沒有人等到了現在,也依然遲遲未動手。”
鳳舞猛地看向了鳳鳴。
鳳鳴盯著那耀目炫彩的霞光,慢慢道:“如果真是這樣了,我就毀掉這裡。”
鳳舞厲聲:“這是尊上所創造的世界,你沒有資格!”
鳳鳴道:“我知道你心軟,害了你的那地方至今還在你的庇護下鬱鬱蔥蔥呢,你甚至還控製了天梯,不讓他們再飛升是不是?”
鳳鳴笑了一聲,他長得本就年少感十足,這麼一笑,倒越發顯得純然無辜。
“我就不一樣了,”鳳鳴輕快道,“我慣來有仇報仇,這裡對尊上從來就未好過——憑什麼要尊上對他們好?”
鳳舞麵部繃緊,她對著鳳鳴直接伸出了一指。
正如鳳鳴對她的評價,她脾氣的確不好。
鳳舞道:“尊上自有決斷,你若是膽敢亂來。我就把你打成重傷,先扔回去。”
鳳鳴聞言,眼中滿是不高興。他甚至撇了嘴角,對鳳舞道:“天梯的事情都尚未解決,你先內訌,這樣好嗎?”
鳳舞猶疑了一瞬。
鳳鳴笑道:“你放心吧,我知道輕重。”
鳳舞冷冷瞧著他,最終還是放下了自己的手。她問鳳鳴:“那個為尊上所用的修士呢?”
鳳鳴道:“你說知非否?”他懶懶道:“大概在打探那群叛出雲水宮的修士的虛實吧,他挺好用的。”
鳳舞道:“好用?你可彆被他反利用了。這些為人的造物可遠比你想得要危險。”
... 鳳鳴不太在意:“那是你留著了那一界,再危險,隻要像我這樣,直接降下個七百日夜的天火——”他做了個“劈啪”的手勢,笑嘻嘻道,“就都不危險了。”
鳳舞:“……”
鳳舞似是懶得再理他,她轉身便走。
隻留鳳鳴一個人倚在欄杆上,將半個身子都倒彎了下去。他這樣再看天,天上的霞光便好像又變了。
他留在這裡,看了足有兩個時辰的霞光,可這兩個時辰裡,這光和雲便沒有一刻是重複的。
“真奇怪。”他喃喃道,眼珠一瞥便瞧見了褐色的汙泥,“可惜,水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