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舒的聲音仍然在回蕩,在這樣她最熟悉的,她從小成長的地方。
她雙眼猩紅,一席單衣,此時的她如周則景以前見過的她都不同。
她眸間湧起的是對周天子濃厚的恨意,是對自己被騙了八年之久,與仇人同榻,令父兄屍骨寒,她怎能不恨,恨他,但是更恨自己。
周則景哽咽片刻,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當年的事情原來是這樣……她完全沒有想到。原來……貴妃的父兄不是燕兒所說的,原來是周天子的一石二鳥之計。
周則景的雙手不住的發顫,她代入江望舒的視角,幾近絕望。
她想起裴淩燕說過的,江望舒而父兄……他的頭顱被襄王懸於城牆……
而當時,得到那個消息的時候,江望舒隻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當時她應該是何等無助,直到她遇到一個可以溫暖她寵溺她的丈夫,最終卻發現……所謂的保護和寵愛,不過是欺騙。
江望舒瘋狂地笑了起來,“你覺得我可笑嗎………這八年……我不可笑嗎……”
“……所以你選擇了這次出逃,是嗎?是……古舟幫的你,是嗎?”
江望舒的眸子中閃過一絲複雜,“不錯……是她幫了我,我跟她約好,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周則景想起她剛才與江望舒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江望舒對她說了一句,‘既然你來了,那陛下將事情都說出來了吧’。
“所以你的計劃,是讓陛下將這件事說出來。”
江望舒笑得諷刺,“你說得不錯,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不僅是我見我父的唯一機會,而且是讓他將我父的時候公之於眾的唯一機會。”
江望舒像是陷入的回憶一樣,“我當初剛知道真相的時候,…我當時根本不敢相信,我想當場找他去鬨,我想聽他當初跟我解釋……我當時內心不願意承認……我心中根本不願意相信他是那樣的人,我找他去鬨……可是我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早已將我對我布下控製!
我發現我走到哪裡,都有人在跟著我……都有人在看著我!他早就派人暗中監視我的一舉一動!一旦我有異動……八年,他根本從來都沒有信任過我,我根本沒有辦法在眾人麵前為我家人申冤,一旦發現我有一絲不對,他就會將我扼殺……在後宮中我根本沒有機會,跟宮中的其他人說出,他的那些勾當!”
周則景看江望舒的笑,狂風乍作,她宛若一個女瘋子一般,她從前會被精心打理的青絲如今隻是隨風亂作打在她的臉上,好不狼狽。
周則景看著她,愈看隻是愈覺得悲哀。
“所以,這是才不斷地更換你宮中的人,讓旁人以為你是使小性,其實是想打亂周天子派遣宮人監視你的節奏。”
“嗬,不然你知道我花費了多少功夫,才得到這一越山一次的機會?”
“他們都是你的心腹?”
江望舒聽了這話笑得更大聲了,“怎麼會,在他的眼底下,這短短的時間內,我如何能培養一宮的心腹。”江望舒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淡淡地水霧,“他們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無非就是伺候我有些日子了,那夜他們或許意識到了我的計劃……順手幫了我一把罷了。我有時候覺得好笑……他身為天下之君,手底下的人……竟選擇背叛他……你說……這算不算報應?”
周則景沒有說話,她靜靜看著江望舒,“所以,你這個計劃,是什麼?”
她沒有等江望舒回答,自顧自的開口道:“你假意失蹤,不……你給陛下留下一封書信,你在越山失蹤,陛下必然會聯想到當年之事。當我知道此地是你家人殉國的地方,那麼我能猜到你是想找你父親葬在越山的墳墓,進而我能找到你,而陛下本來就知道這件事,所以他一開始便知曉,你究竟要去何方。”
“你的失蹤,是你抗爭他的方式對不對……貴妃在越山失蹤,必然會引起天下重視,一旦有有心之人探查時發現了你與越山的關係,那麼都有一絲可能查出當年事情的真相,在深宮中,天子對你嚴防控製,你無法將這件事說出,然後你就通過這種方式給你家事爭取一線麵得天光的可能,對嗎?”周則景輕聲說道。
江望舒的目光終於移向了周則景,“小姑娘,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心思竟很不簡單,我當年如是有你一半,又怎麼會被那賤人騙去。”
寒風也將周則景吹得視線模糊,她眯起雙眼,扶著樹乾才勉強不讓自己摔倒,她朗聲道:“你不怕嗎?你不怕你一來到這裡,陛下就派暗衛將你殺死嗎?”
江望舒笑得放肆,“我自然不怕!隻要我消失過,他就永遠要向天下解釋我消失的原因,那個時候,我是死是活,已經不重要了,那鬼一樣的內宮……我早就恨透了!”
江望舒輕輕撫摸著那土堆,垂眸的時候,她的眸子被遮擋住,連帶著那股恨意,都在撫摸那土堆的時候被隱去,“隻是可惜,該來的人不來,不該來的,卻來了。”
周則景知道,這裡了“不該來”恐怕指的就是她吧。
隻是這該來的……又是誰呢,是周天子還有……
此時天染墨色,雖然狂風讓站在山巔的兩人都站不穩腳步,但是風卻吹散了烏黑,此時,月如鉤,它零碎的光灑在江望舒的臉上。周則景勉強能將她看清。
江望舒似乎是笑了一下,“她倒是怕了,三天,我都沒有等到她,連她也背叛我嗎?”
與方才提到周天子時候不同,江望舒的語氣隻是含著淡淡的遺憾和無奈,竟是沒有恨。
周則景聽出她說的是誰了,她摁著自己發顫的手,一時間竟也沒有提起勇氣說出來了。
直到風吹了許久,一個微弱的聲音在風中響起,“她死了。”
江望舒猛然抬起頭,“你說什麼?”
“……她死了。”周則景閉上了眼。
她沒有勇氣,沒有勇氣去看江望舒的表情,這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家人了,是她謀劃多年出逃越山想要一起見的那人……她卻死在了她出逃的那一夜。
呼嘯的風中,周則景似乎也感覺到自己臉上的濕潤,風聲中好像還混雜著含糊的哭聲,周則景不知道是她的,還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