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亶顧不得有沒有被打臉, 他現在就是驚訝，不，應該說震驚。
這時候弩的製造還沒那麼發達, 想要達到足夠的威力, 一般需要弩足夠大、足夠重，對弩手的要求也很高。
比如腰引弩, 需要弩手坐在地上，借助腰部的力量發射。
再比如床弩，需要多人合力絞軸, 利用好幾張弓的合力發箭, 這樣射程和威力倒是不錯, 但還有精準度不佳的弊端。
像蘇琛所用的輕弩，一個半大孩子都能輕鬆拿起來的這種, 射程和威力都不怎麼樣, 一般就用來近戰補充, 但弩又礙於結構限製，射箭頻率不高, 在近戰中並不如弓箭好用。
可能唯一的好處就是手臂不會很酸痛，還有就是不常練弓箭，力氣不太行的人也能用。
但話又說回來, 軍中不缺大力之人, 且那些不常練習射箭的, 準頭肯定也不行, 拿了弩也沒什麼用。
總之就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正是因為如此，哪怕弩的威力大，也一直取代不了弓箭的地位。
可是今天蘇亶看到了什麼？
一個輕弩, 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和準頭，甚至還能連續射箭？
是的，蘇亶很清楚自己兒子的水平，知道這準頭也和他沒關係，全是這輕弩的功勞。
“這是大郎君送你的禮物？”蘇亶這麼問蘇琛。
蘇琛點頭，不用蘇亶說就把弩遞給他看：“是不是比咱們現在用的弩強多了？”
如果這弩確實如蘇琛演示的那樣，且沒有其他缺陷的話，那確實比現在用的弩強的多。
不過……算了，沒有不過。彆人也就罷了，可這是李承乾弄出來的東西，不可思議怎麼了？不可思議不是很正常嗎？
蘇亶拿著輕弩先看了看，他也是文武雙全的人，以前沒少研究弓弩之類的，卻看不明白這輕弩的結構，與現有的弩大不相同。
也是，效果提升這麼多，結構當然不可能一樣。
對著靶子射了一箭，箭矢嗖一下就出去了，蘇亶清楚地感受到了那種破空而去的感覺，隻覺得無比舒爽。
不過他很快就舒爽不起來了，因為他雖然中靶，但隻堪堪射到靶子邊緣，還不如蘇琛表現好。
蘇亶：“……”
蘇亶輕咳一聲，努力挽尊：“許久不練習，手都生疏了。”
蘇琛指著弩前端的小圓玻璃框：“阿耶看這個地方，這裡可以瞄準。”
蘇亶看向玻璃框，然後發現靶子變大了，原本隻是隱約可見的靶心清清楚楚！
蘇亶：“！！！”
他在蘇琛的指導下射出一箭，果然比上一箭好了許多。而且威力很大，明明已經調遠了靶子距離，還是能將靶子帶得搖晃。
他又連射了幾箭，一點也不覺得滯澀，非常流暢，而且熟悉了之後，他的手感也越來越好，一箭比一箭更靠近靶心，竟然還有點上頭。
然而一按機括，弩卻毫無反應。
蘇琛：“該加箭了。”
蘇琛將箭匣打開，把新的弩箭補充進去，再把箭匣扣到弩上即可：“一次能裝十枝弩箭，閻先生說承乾說過，如果想要擴充還可以，不過這是他送給我們的禮物，不需要那麼多才沒有做。”
蘇亶：“……”
不說他都忘了，這是給孩子的玩具來的……
大郎君果然非同凡響，玩具都是前所未見的弩！
驚歎歸驚歎，沒收還是要沒收的，民間不能私藏弩箭，這也叫發現了可是大罪。當即通知了杜如晦和李世民，匆匆忙忙進宮求見去了。
於是李承乾剛被放回來上課，書都沒有暖熱，宮裡又派人來請。
陸德明：“……”
如果李淵不是皇帝，他現在就要開始罵了，哪有這麼當阿翁的，大事小事都要耽誤孩子功課？
前幾天李孝恭班師回朝就叫李承乾去，還以為有什麼大事，結果就是為了炫娃（好吧，這對一位老祖父來說可能是很重要的事），好歹李孝恭和李靖他們是功臣，表達一下對他們的親近和熱情也是應該的，李承乾見到了許多將士，也不算無功而返。
這回又是為了什麼？
總不能天天有大事吧？
心裡快要罵娘，臉上還不能露出分毫，陸德明沉穩地對李承乾點點頭：“去吧。”
李承乾收拾了書包，對兩個小夥伴揮手：“我去啦！”
杜荷：“……”
進了宮，卻沒有去太極殿，而是直接被帶到演武場，除了李淵，還有李世民和太子、李元吉，李孝恭和李靖，以及蘇亶和杜如晦。
蘇亶和杜如晦臉色微微發白，李元吉嘴角卻帶著幾分得意之色，見到李承乾就涼涼一笑：“大侄子來了？！”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承乾身上，李淵衝他招招手：“承乾過來。”
李承乾蹦到李淵身邊，就見他手裡拿著一架熟悉的弩，不由瞪圓了眼：“這不是我給杜荷的弩嗎？怎麼會在阿翁這裡？”
李元吉道：“承乾侄兒的意思是，你承認這弩是你造的了？”
“是啊，我沒有不承認過。”李承乾覺得李元吉怪怪的，皺眉道，“四叔你今天也笨笨的。”
李元吉：“……”
李元吉冷笑一聲：“阿耶，承乾都已經承認了，這弩就是他私造的。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還請阿耶秉公處理。”
李淵定定看著他：“你要朕流放承乾？”
“即便不流放也得重懲，否則恐怕不能服眾。”李元吉振振有詞，“這弩威力這麼大，誰知道私造是為了什麼，阿耶不能不防啊！”
李世民掀起眼皮看了李元吉一眼，複又垂了下去，一點多餘的表情都欠奉，倒叫李元吉有些摸不準了。
李淵沒說好還是不好，隻是扭頭問太子：“你的意思呢？”
太子沉默片刻後，想起李世民父子的步步緊逼，求情的話就說不出口：“雖說不知者無罪，可承乾確實身犯國法，不能不加以懲處。”
李淵目光沉沉地盯著太子和李元吉，叫二人心裡直打突，不明白李淵怎麼想了。就算喜歡李承乾，但到底是私造弓弩這樣的事，他會一點芥蒂都沒有嗎？
李淵卻很失望，太子和四郎為了打擊二郎如此不擇手段，等他們上位之後，二郎很能落到好嗎？
承乾又該怎麼辦？到時候他們會善待承乾這個小神仙嗎？
李承乾直到這時候才聽明白，有些茫然地問：“大唐不許造弩嗎？”
“是隻許朝廷造弩，不許百姓私造。”李淵解釋了一句，然後問道，“你告訴阿翁，為什麼想要造弩？”
“阿翁說我力氣小，要等到十五歲才能當神箭手，但我不想等那麼久。就找我朋友學了這個弩的製造方法。”李承乾仰著小臉問李淵，“阿翁，你會罰我嗎？流放是什麼意思？”
李淵：“這次就算了。”
李元吉臉一黑：“阿耶，您不能這麼偏心！”
“太子已經說過了，不知者無罪。”李淵淡淡答了一句，板著臉對李承乾說：“這次要長記性，以後不許再犯了。”
李承乾點點頭，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眼裡含了兩包眼淚。
李淵：“……都說了不罰你，還哭什麼？”
“我害怕。”李承乾縮到李淵腿邊抽抽搭搭，剛才的氣氛太壓抑了，他心裡一直打著鼓。放鬆下來就忍不住想哭。
李淵的臉徹底板不住了，連忙抱著孫子哄。
李元吉不甘心：“阿耶，就算您偏心承乾，但是杜家和蘇家私藏弩箭，閻立本也是私造之罪，二哥身為他們的上官，不該毫不知情吧？”
“蘇亶和杜如晦收到弩後第一時間交給朕，他們二人何罪之有？”李淵淡淡道，“至於閻立本和二郎，他們確實知道此事，不止他們，朕也知道。”
李元吉：“？？”
“閻立本一拿到圖紙就去找二郎，二郎很快就告訴朕，是朕想看看承乾這次能弄出什麼好東西，允許他們繼續造，還派了兩個人看著。”
李承乾恍然：“是那兩個眼生的木匠哥哥。”
李淵點頭：“就是朕派去的人。”
隻是沒想到弩剛造好，還沒等到李淵發話，就被送給了杜荷和蘇琛。也是閻立本大意了，出去了一趟，正好李承乾派人去問弩，閻立本的小廝就叫人拿走了，還熱情地教他們怎麼使用。
小廝沒什麼見識，不知道什麼律法不律法，閻立本從來也沒乾過什麼危險的活計啊，況且來要東西的又是李承乾的人，他哪會想那麼多，這不就陰差陽錯了嗎？
總而言之一句話：李淵知道這事，沒有人有罪。
李元吉：“……”
李孝恭和李靖也嘖嘖稱奇，聖上不是很介意秦王的軍功和兵權嗎？怎麼如今連弩這種東西都許在秦王府造？
李淵若知道他們的想法，必定要嗬嗬一句，李承乾都是神仙轉世了，他還有什麼接受不了的？
況且他以前急切想削弱李世民的兵權和軍功，也有他態度張狂的緣故，以至於李淵懷疑李世民隨時可能取他而代之。現在李世民對他恭敬孝順，自然就沒有從前那麼介意了。
李淵攬著李承乾笑問：“你來同阿翁說說，這個弩是怎麼做的？”
李承乾仔細研究過弩的結構，這會兒說起來也是頭頭是道。李淵雖然上過幾節物化生的課，平時也有堅持看書，但還是聽得一頭霧水，更不用說李孝恭和李靖了。
李淵揉揉太陽穴，再次感慨物化生不是一般人學的東西，隻問：“這弩打造起來麻煩嗎？”
“好像有點麻煩。”李承乾軟糯糯地說了這一句，李淵幾個心就有點往下掉，這弩優點如此突出，他們還想著能大批製造在戰場上用，但如果造起來麻煩就另當彆論了。
明明看起來輕輕巧巧，木頭和鐵製造而成，不像很麻煩的東西。但想到李承乾剛才說的理論，那麼多精巧的機括，不好做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幾人剛要壓下心中失望，就聽李承乾繼續道：“……閻叔父說他以前都是用木頭，這次還得專門學一下打鐵，很麻煩很麻煩，所以做了很久才好。”
李淵幾人：“……”
高高提起的心又重重落了回去，李淵沒好氣道：“找個鐵匠打鐵不就行了，這閻立本不會動腦子嗎？”
“我也這麼和他說呀，可是閻叔父說他一定要親手打這把弩，每一個細節都要親手做。”李承乾托著下巴評價，“死腦筋！”
李孝恭和李靖：“……”
不！他們很能理解閻立本。如果換成他們是閻立本，也會希望親手打造這把弩。
李淵幾人放下心，又開始研究弩上的各個部件，尤其是瞄準鏡，其他的再怎麼驚訝也在理解範疇，但這個瞄準器的放大效果是真的驚到李孝恭和李靖了。
李淵倒還好，畢竟是和李承乾一起玩過玻璃球，見識過玻璃球放大效果的人：“這也是玻璃做的？”
“嗯嗯。”李承乾有些可惜地說，“隻能起到放大和簡單的瞄準效果，功能不是很多，等以後會更好的。”
眾人：“……”這功能還不多？這效果還不好？
李靖若有所思：“我們是不是可以通過瞄準鏡觀察敵軍情況？”
這東西在兩個地方非常有用，一個是斥候用來觀察敵情，二是將帥觀察戰爭情況。
李承乾仰著小腦袋說：“用望遠鏡就好啦。”
眾人：“……”
李承乾被幾人的視線盯住，忍不住挪動小腳丫，離他們稍微遠了些。吩咐小廝回去取望遠鏡。
是噠！他做出來了！
李淵連忙指指陳進：“你去，帶幾個人一起，務必把望、望遠鏡好好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