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對劉政會很有信心, 此人才能是有的,且一直對他忠心耿耿,這兩年許多原本忠於他的大臣逐漸倒向李世民那邊, 劉政會卻沒有, 因此在朝堂上頗受排擠。
現在有一個機會, 既能讓他重握大權, 又能幫助效忠的主公李淵, 為什麼不答應?
然而出乎他預料的,劉政會遲疑了幾瞬後, 站出來恭恭敬敬地行禮:“下臣近來身體抱恙, 恐怕無法勝任。”
李淵一愣,目光銳利地看向劉政會。
劉政會低頭避開李淵的視線, 從私心上來說, 他當然願意遵從李淵的意思,但他比李淵更清楚現在的情勢,李世民絕不會允許李淵及他的人染指朝政和兵權,他現在隻是被排擠, 若要幫助李淵與李世民作對, 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下場。
他自己一死不足為惜, 但父母妻兒又該如何?即便不考慮他們,這麼做對李淵又有什麼好處呢?
沒有!
李淵看著劉政會:“竟不知劉卿身子抱恙,患了什麼病?朕這便叫太醫給你瞧瞧。”
說著就讓人召太醫, 李世民淡淡一笑:“今兒是慶功宴, 叫太醫來多不好,等宴席結束再請太醫為劉公請脈吧。”
“太子多慮了,今日既是慶祝秋收,也是慶賀政事通達, 自然也有諸位臣公一份功勞,請太醫為功臣看病,也是朝廷體恤大臣的一份心意。”
李淵把陳進送給李世民後,他身邊的大太監就換了一個,是原來的副總管,名字叫江忠仁的,從前和陳進不大對付,所以李淵也格外信任他,認為他不會與李世民同流合汙。
現在他就吩咐江忠仁:“去太醫院請人。”
江忠仁沒動。
李淵皺眉重複了一遍:“江忠仁,去請太醫給邢國公看診。”
江忠仁賠笑道:“聖上,這個時辰太醫都下值了,去了也找不到人呐。”
胡說八道!太醫院即便下值,也會留兩三位太醫留守,絕不可能找不到人,否則宮中貴人突發急症該怎麼辦?
隻是江忠仁找借口不去罷了。
李淵驚疑不定地看向江忠仁,好一會兒冷笑一聲,隨手指著一個小太監:“你去!”
小太監縮肩低頭,隻當沒有聽見。
李淵一連點了幾個,竟沒有一個人願意替他去請太醫,而大臣們個個低眉斂目,對如此明顯的悖逆不敬視而不見,絲毫沒有維護他的意思。
心內不由一涼,這才知道李世民的勢力已經滲透至此。
一直到宴席結束,李淵回到自己的寢宮,躺在榻上半天回不過神來。
江忠仁拿來一疊奏表:“聖上,這是需要您禦批的奏表,三省六部已經給出了處理意見,您隻需用印即可,費不了什麼精神。”
是的,江忠仁還在李淵身邊伺候。
不是沒想過如法炮製,把江忠仁送到李世民身邊,或者乾脆賜他一死。但李淵到底不是傻子,知道這樣治標不治本,現在他身邊都是李世民的人,去掉一個江忠仁,換來的就是好的嗎?
殺了江忠仁更不可能,宮裡侍衛都聽李世民的,隻怕他前腳下令賜死,後腳李世民就會過來阻止,這樣失了顏麵又達不到目的的事,有劉政會和請太醫那兩件就夠了。
江忠仁把奏表放下,李淵隨手拿起一本看了看,心裡的火騰騰往上漲。
李世民是越來越過分了,從前雖然會篩選奏表,批複不滿意的會截下來,直到和他“商量”出滿意的結果才許下發,但他好歹有自行批複的權利。
如今倒好,連批複意見都幫他寫好了,那他是什麼,隻管謄抄和用印的傀儡嗎?
李淵努力壓住火氣,心裡火燒火燎地難受,想要見一見李建成,但也知道李世民不會答應,隻能令人宣裴寂過來。
江忠仁沒說什麼,順從地下去了,不一會兒帶著裴寂一起過來,然後自己退了下去。
以前他是不需要避諱的,李淵視他為心腹,說話做事極少避著他,但如今情況不一樣了,江忠仁也很有眼色。
反正太子吩咐了,聖上想見裴寂隻管見,想說什麼話隻管說,不用管他們。
屋裡的李淵心裡一梗,沉著臉對裴寂道:“他如今越發不把朕放在眼裡了。”
連監視都不監視,不是蔑視是什麼?
裴寂默然不語,這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嗎?隻有李淵深居簡出,對外頭的事不甚了解,才會覺得自己仍有一爭之力。
裴寂此前並不知道李淵打算借著宮宴的機會發難,否則他必定會勸阻。
“你看看,他這是什麼意思?”李淵又遞給他一本奏表,苦笑道,“若非這些奏表必得皇帝朱批用印,隻怕他看不想讓朕看。”
裴寂接過奏表看了一下,臉色頓時一變:“聖上,太子殿下隻怕等不及了。”
李淵一愣:“你的意思是?”
“下臣從前就和聖上猜測過,太子殿下必定等不了很久。今日他答應為聖上辦宴會,下臣本就覺得怪異,現在又有這一出,隻怕是為了……”
裴寂看了李淵一眼,後麵的話沒有說出口。李淵接了下去:“是為了逼朕退位讓賢。”
裴寂立刻低下頭,不敢接話。
李淵冷笑一聲,嘴唇張了張,到底沒能像兩年前一樣,堅定地說“我就不讓,看誰耗得過誰。”
他已經知道了,他大概是耗不過李世民的。
這兩年過得太煎熬了,李淵心裡底線一再崩塌,現在已經趨於妥協,隻是靠著不甘心在強撐而已。
他有些喪氣地問:“就沒有彆的辦法嗎?”
“有!”裴寂小聲道,“端王殿下尚有舊屬在外,可以集結兵馬援助聖上。”
李淵一愣,隨後搖搖頭:“不可!二郎耳目眾多,隻怕尚未事成就要敗露。”
這事成功的可能性太小了,即便成了也會造成朝野動蕩,如今突厥還在虎視眈眈,大唐根基不穩,實在不宜這時候再生事端。
況且若以此法奪回權柄,李世民必將成為逆黨,到時候該怎麼處理?
不處置不足以振綱紀,但若處置了李世民,皇位又該交給誰?
是纏綿病榻的李建成?還是沉迷物化生的李承道?或者底下那幾個和李承乾差不多大的小兒子?
想到李世民這麼對他,他還隻能保著他,李淵又氣了一回。
這樣氣來氣去,第二天李淵就沒能起來床——病了。
太醫診過脈,提醒道:“聖上早年傷了身子,萬萬不可再勞心了,更不可動氣,否則於龍體有礙。”
太醫說話向來內斂,七分的壞事隻說兩三分,既然說了於龍體有礙,就說明這影響不小。
李淵的氣性一下就消了,安安生生養起病來。
他早就不再提讓李承乾給他治病的話了。一則當初給李世民治病那法寶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壞的,李世民說沒有彆的辦法,李淵確實有些懷疑,但還是傾向於相信的。畢竟仙人對李承乾再好,也不能一個接一個給法寶,況且長孫氏的病也沒好,即便有孫思邈調理著,偶爾也還是會難受幾天。
即便李承乾可以治,現在李淵也不敢讓他治,他又不懂那些,誰知道李承乾治完後,他是病痛全消還是更快駕鶴西去呢?
*
李承乾不知道李淵生病,他還在生阿翁的氣呢!
李承道有些尷尬,昨天李淵重視他勝過李承乾,叫他不知道該怎麼麵對李承乾,一整天都顯得手足無措,上課也老是走神。
陸德明發現了他們的異常,下課後就將二人叫到書房,問他們是不是鬨了什麼矛盾。
“我和二哥很好啊,沒有鬨矛盾。”李承乾搖搖頭,“不過二哥今天確實心不在焉,四不四發森什麼四了?”
李承道:“……”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半晌才吱吱唔唔道:“……沒發生什麼事。”
“那你不蘇服了?”李承乾問。
李承道搖頭:“也沒有,我一切都好。”
“那就四因為大伯的病?”李承乾仰著臉說,“要不我跟阿耶索一下,讓你回去看看?”
李承道還是搖頭。
李承乾若有所思:“你的理由四不四不方便說啊?”
他對李承道還是有點了解的,如果能說方才就該說了,不會讓他問好幾回。於是仰起頭一本正經對陸德明說:“先生,我們要尊重彆人的隱私,二哥既然不方便說,我們就不要問了吧?”
陸德明點點頭:“那你今日為何不高興,可方便說?”
“可以啊。”李承乾在小馬紮上坐下,有些傷心地說,“我覺得阿翁不喜歡我了。”
陸德明一頓:“你怎麼會如此認為,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李承乾點頭,確實發生了不少事:“阿翁最近都很少見我了,我去找阿翁玩,沒多久他就讓我走,我帶去的東西也不次,昨天宴席一句話都沒有和我說……”
把前幾天帶小吃回來,李淵拖延磨蹭就是不吃,和昨天宴會的場景描述了一遍,包括李承道提起他,李淵卻隻是隨口敷衍一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