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本來不想直接問, 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有些話是不該說出口的。
但他和李淵畢竟與旁人不同,他和阿翁關係一直很好, 他很喜歡阿翁, 阿翁對他也很好,就算到了現在, 李承乾也知道李淵是喜歡他的。
他不想因為猜測疑心就跟阿翁疏遠, 也不想拐彎抹角地迂回試探, 寧願直接問清楚。
李淵也沒想到李承乾會這麼問,愣了一下才道:“為什麼這麼問?”
“我帶來的東西你不吃,是不是怕我給你下毒?”李承乾淚眼汪汪地問。
李淵又愣了一下:“原來你注意到了,長進了。”
可不是長進了嗎?以前李承乾心裡可不會憋話,有什麼便說什麼, 經常能把心機深沉的大人們噎個半死。
現在他注意到李淵的行為卻沒當麵戳破, 不是長進是什麼?隻是這長進也有限, 終究沒有憋多久。
李淵莫名有些欣慰, 既欣慰李承乾長大知事了,也欣慰小子沒有因此與他離心,這幾年的偏疼沒有白費。
他拍拍床邊讓李承乾過來坐, 歎道:“既然你都知道了, 阿翁也不瞞著你。阿翁不是防備你, 隻是怕其他人借你的手對付我, 所以不得不仔細些罷了。”
李承乾抿抿唇:“阿翁是說阿耶嗎?”
李淵點頭。
“阿耶不會這麼做的!”李承乾搖頭, “阿耶不是這樣的人!”
“他不是這樣的人?”李淵冷笑一聲, “你看看我現在的處境,出去都要人跟著,想見什麼人都不能見, 想說什麼話也不能說,就連奏表也不能隨便批。”
他把剛送到手裡,帶著批改意見的折子遞給李承乾:“你看看你阿耶是不是這樣的人?”
李承乾伸手要接,江忠仁先一步奪過奏表,賠笑道:“大郎君,奴婢看天色不早了,您出來也有一會兒了吧,要不先回東宮去,免得太子和太子妃著急了,這奏表放在那兒又不會跑,明天再看也是一樣的。”
李淵虛弱地往床頭一靠,涼涼地說:“看到了吧,我身邊也都是你阿耶的耳目,說什麼話、做什麼事都會傳到你阿耶的耳朵裡。過了今天,你必定看不到這個奏表了。”
李承乾抿抿唇,衝江忠仁伸出小手:“把奏表給我。”
“王爺……”江忠仁有些為難,往窗戶外看了一眼,他察覺到事情不對,已經悄悄著人去請李世民了,隻是人才剛走沒多久,一時半會指定回不來。
李承乾板著臉,沉聲道:“給我!”
江忠仁一凜,不敢再違拗李承乾的意思,隻能將奏表給他。
李承乾心中便是一沉,江忠仁敢明目張膽違抗李淵的意思,而且還真的聽他的話,證明李淵說的很可能是真的,江忠仁就是李世民的人。
前有陳進後有江忠仁,連太監總管都是如此,不知道其他人又該如何。
李承乾翻開奏表看了看,見裡麵果然額外附了一張紙,寫著此事的批示意見,臉色微微發白。
李淵又吩咐江忠仁:“你去,請端王進宮。”
江忠仁:“眼下已經入夜,宮門已經下鑰了,現在召端王進宮隻怕興師動眾,若無要緊事,不如等明天再說吧。”
“端王在宮外不方便,那安陸王在宮裡住,請他來應該不妨礙吧?”李淵淡淡道,“你去請吧。”
江忠仁:“……”
江忠仁看了李承乾一眼,心裡暗暗叫苦,李世民吩咐過,不許李淵見李建成和李承道,可如今李承乾起了疑心,一味推脫反倒不好,隻能又打發小太監去東宮,暗地裡卻叮囑他們,要先找到李世民告知一聲。
李淵輕哼一聲,對李承乾道:“你瞧著吧,能把你二哥請來就怪了。”
李承乾看向江忠仁:“能把二哥叫來嗎?我剛才還和他一起玩,他肯定還沒睡。”
江忠仁:“……”他哪知道?
李承乾見江忠仁吱吱唔唔說不出話來,心裡就明白了,小腦袋耷拉下來:“阿翁,阿耶真的欺負你了?”
“你看阿翁這般難受,為什麼不肯喝藥,便是怕這藥中被動了手腳,喝了反而傷了身體。”李淵長歎一聲,“其實是阿翁想錯了,動不動手腳原不在一碗藥上,宮裡的人都聽你阿耶的,他若想對我做什麼,膳食、茶水、燈燭……可以動手腳的地方多的是,怎麼防也是防不住的。”
李淵麵色蒼白,說這話時露出些頹喪之色,顯得特彆可憐,李承乾看得心裡難受。
李淵歎了一聲,摸摸李承乾的頭:“阿翁也不該疑心你帶來的東西,太子再如何對待朕,但總是疼愛你的,他不忍讓你背負罵名,也怕會誤傷到你,那些東西必定是乾淨的,是阿翁沒有早想明白,白白叫你難過了。”
李承乾動動嘴唇:“阿翁……”
李淵讓宮人給他端來藥,這藥他雖然不喝,宮人還是儘心儘力地熬了,涼了就倒掉換新的,保證他想要時就有溫熱的藥喝。
李淵拿過藥碗一飲而儘,正如之前所說,李世民如果想要他的命,能動手的地方太多了,不在這一碗藥上。
喝了藥沒多久,身子似乎輕快了些,李淵就和李承乾說起從前來。
從前李淵多風光啊,高高在上的皇帝,天下人都得聽他的。閒來騎馬射箭,意氣風發。
相比之下,現在就難受多了,以至於他言語間都透露出生不如死的意思。
李承乾心裡更加難受,糾結了好一會兒,才糯糯地問:“既然如此,阿翁為什麼不能不做這個皇帝了?”
李淵:“……”
他被噎住,好一會兒才茫然地問:“你說什麼?”
“我知道,阿耶其實不想欺負阿翁的,隻是為了皇位對不對?”李承乾見李淵點頭,就不解地問,“那既然阿翁當皇帝當得這麼痛苦,為什麼不乾脆讓給阿耶呢?這樣他不會為難你,阿翁就不會難受了。”
李淵:“……”
旁聽的江忠仁:“……”
默默把已經到嘴邊的話咽回去了,在心裡揣手,看熱鬨.jpg
李淵難以置信:“為什麼不能讓你阿耶對阿翁好一些?”
這就是李淵本來的目的,他自己拿捏不住李世民,卻知道李承乾可以。所以才賣慘裝可憐,想要博取李承乾的同情,替他在李世民那裡爭取一下,沒想到這孩子竟然如此語出驚人。
李承乾理所當然地說:“是阿翁難受,不是阿耶難受,為什麼要讓阿耶讓步呢?”
“就因為朕是他的父親,是大唐的皇帝,他本就應該侍朕恭敬!”李淵語氣很差,“他如此悖逆犯上,和亂臣賊子有什麼區彆?”
他扭頭看向李承乾:“承乾,你和你阿耶不一樣,阿翁知道你是好孩子,定是看不得這種事的。”
李承乾點頭,他確實覺得阿耶做得有些過分。
李淵頗為欣慰:“既然如此,你幫阿翁勸勸你阿耶,讓他不要如此嚴防死守了可好?”
李承乾眨眨眼,又眨眨眼:“阿翁,你是不是在哄我?”
“朕如何哄你了?”李淵麵色不變。
“就算我讓阿耶對你好一點,但宮裡宮外的人還是阿耶的,他們也不會聽阿翁的話,阿翁還是會難受的,這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除非阿翁還要做彆的。”李承乾抿唇看向李淵,“阿翁,你是不是還想和阿耶鬥?”
想到李淵特彆想見李建成和李承道,那天也宴會上也一直問李建成和李承道,他就有點明白了:“你是不是想和大伯聯手對付阿耶?”
李淵:“……”
李承乾不讚同道:“當初阿耶和大伯爭了那麼久,那麼多人受到影響,好不容易安定下來了,為什麼還要挑起鬥爭呢?”
李淵:“……”
可是憑什麼要他認命?他是大唐的皇帝,本應該風光無限、說一不二!
李承乾歎了一聲:“大唐這麼窮這麼落後,應該把心思用在發展生產上才是,如果因為內鬥再耽誤幾年,等到彆的國家發現我們打過來,大唐就要守不住了。到時候我們都是喪家之犬,是不是皇帝也沒什麼區彆。”
“你不必太悲觀了。”李淵淡淡一笑,“東突厥雖然強大,但大唐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我不是說東突厥啊。”李承乾撓撓頭,“不是說東突厥沒有火藥也沒有坦克,跟我們一樣弱嗎?”
李淵:“……”
東突厥很弱?
東突厥是遊牧民族,占據北方廣袤的土地,其將士膘肥體健,又仗著戰馬之利,戰鬥能力非常強,就連大唐……如今國困民窮,也不得不向東突厥俯首稱臣。
李承乾說大唐窮也就罷了,說東突厥弱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李淵注意到關鍵的地方,問道:“火藥和坦克是什麼?”
“火藥是一種武器,可以做成火炮和炸彈,一個就能炸翻一堆人吧啦吧啦……”李承乾詳細給李淵描述火藥和坦克的厲害,李淵聽得眼睛發亮,“果真有這種東西?”
“當然有了!外麵很多國家都有,隻是我們不知道罷了。”李承乾背著手道,“不止火藥和坦克,他們還有更厲害的武器,有的一個就能炸毀一座城市,還有的能炸掉整個地球呢!”
李淵皺眉:“還有這樣的武器?是哪個國家,朕怎麼不曾聽過?地球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