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哼笑一聲:“你倒是知情識趣。”
低垂著頭的王珪臉色發白,對於其他官員來說,知情識趣或許是個好品質,可對於重視名聲,甚至不惜踩著皇家臉麵給自己揚名的王珪來說可不是什麼好話,時下崇尚魏征那樣的耿直忠正之人,王珪原本的目標也是這個方向,若李世民這句“知情識趣”傳出去,他的指望頃刻就會破碎。
但王珪並不敢為自己辯解,低著頭任由李世民發落。
李世民也沒有跟他多話的意思,淡淡道:“我看你是昏了頭,先放下手裡的差事回家醒醒腦子吧。”
王珪身形搖搖欲墜,說是暫時回家反省,但他的事情不可能沒人做,必要提拔新人上來,等到他回來的時候,誰知道現在的職位還在不在?
更有甚者,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重新被起用。
沒想到一念之差,竟然釀成這般苦果,王珪心裡拔涼拔涼,隻恨不得回到一個時辰之前,阻止自己愚蠢的行徑。
是的,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
是魏征的成功和李泰、李恪的恭敬讓他飄了,以為皇家看重麵子體統,可以被他以大義拿捏。卻沒有看清形勢,他不是魏征和陸德明,皇子公主也不是可以任他拿捏的軟柿子。
更重要的是,在皇權威壓之下,所謂的道理大義脆弱不堪。聖上願意聽幾句,那是給他麵子,不願意聽的時候他沒有絲毫辦法。而他的道理,其實也不是那麼正義。
聖上說得對,他確實是昏了頭,隻是如今醒悟也已經晚了。
王珪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白著臉向李世民告退,王敬直還想要說些什麼,被王珪用眼神攔住了。
等到父子二人出了禦書房,到了沒人的地方,王敬直才沒忍住問:“三公主……”
“先不要提了。”王珪有氣無力地說,“三公主今日受了委屈,婚事必定要往後拖一拖,等聖上和三公主怒氣稍緩,我們再想辦法賠禮道歉。”
想到兒子和三公主的婚事,王珪黯淡的眼睛中重新煥發出光彩。
是的,他還有希望!
隻要兒子成為駙馬,和三公主成為夫婦,聖上自然也不會一直打壓他,屆時便是他複起的機會!
他問王敬直:“之前你常和三公主見麵,你們的感情應該不錯吧?”
王敬直點點頭,他對溫柔漂亮的三公主很喜歡,也能感受到三公主對他的情意。
王珪笑了:“你沒事給三公主寫寫信,送送禮物什麼的,她隻是一時生氣,過些日子就好了。”
王敬直遲疑一下,然後點點頭。
*
禦書房裡,李世民見王珪父子出去了,不由冷笑:“這王珪比魏征差得太遠了!”
魏征也有私心,也經常冒犯李世民與皇室,卻能讓李世民容忍至今,身居高位,名利雙收,除了他出現的時機恰好,被李世民樹立為納諫的典型,也是因為魏征足夠聰明。
至少魏征從不會讓私心淩駕於公心之上,他的任何諫言大體上都是為了朝廷好的。
當然也是因為魏征本就是心懷百姓之人。
王珪想學魏征,可惜隻學到了皮毛,居然妄圖用皇室威嚴為自己鋪路,真是嫌死得太慢了!
李承乾:“像魏征那樣的人能有幾個呢,既然阿耶已經罰了王珪,就不要再生氣了。”
李世民輕哼一聲。
李承乾:“那王敬直和三姐的婚事,阿耶打算怎麼辦?”
李世民也有點發愁,讓三公主嫁給王敬直他不高興,可若退了這門婚事,似乎也沒嚴重到這個地步,且三公主前些日子經常與王敬直見麵,隻怕已經生了情意,強行拆散他們,他怕三公主嘴上不說,心裡暗自傷懷。
想了想,李世民擺擺手:“看你阿姐的意思吧。”
擺爛!兒女的事讓他們自己做主吧!
之後李世民開始處理政務,李承乾也回東宮忙自己的事。
不過回東宮之前,他先去立政殿給長孫氏請安,沒想到大公主和三公主也在。
長孫氏:“正要使人去打聽消息你就來了,王珪來過了?”
李承乾點點頭,看了麵色平靜的三公主一眼,說:“阿耶讓他回去思過,等想明白了再繼續當差。”
這個意思大家都明白,向來溫柔的三公主也麵露痛快之色。
李承乾心道王珪真是識人不明,以為三公主好欺負,卻不知道人家是鋼牙兔,以為自己在捏軟柿子,沒想到手給捏骨折了。
長孫氏歎了一聲:“這王珪真是糊塗!”
又問:“你三姐和王敬直的婚事是什麼章程?”
李承乾:“阿耶的意思是由三姐自己決定。”
三公主都顧不得失神了,驚訝地瞪圓了眼:“我?”
大公主也驚詫不已,向來子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他們貴為公主也不例外。兄弟姐妹中隻有李承乾的太子妃是由他自己挑選的。沒想到三公主能為自己的婚事做主,雖然隻是在可能的結果中選一個,那也是他們沒想過的。
李承乾點點頭:“阿耶是這麼說的,三姐是怎麼想的。”
“我?”三公主有些迷茫。
她從來沒做過這麼大的決定,之前也沒有考慮過,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猶豫了下,她問:“如果我不想要這門婚事……會不會給阿耶惹麻煩?”
“這有什麼麻煩的?成婚了都可以和離再嫁,況且你們的婚禮還沒結束,不是真正的夫妻,而且王珪有錯在先,我們即便悔婚也沒什麼。你還想和王敬直成婚也行,就讓阿耶好好收拾王珪一頓,讓他不敢再找你的麻煩。三姐隻要根據自己的心情選擇就好了。”
自從出事以來一直沒什麼表情的三公主突然笑了。
今天本該是她十幾年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憧憬許久的婚禮慘淡收場,未來夫家幾乎和她撕破臉皮,就連王敬直也不如想象中妥帖,三公主茫然無措,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可是……
可是家人那般維護她。阿姐和弟弟們把她從婚禮上帶了出來,沒有讓她受那一番羞辱,阿耶和承乾替她做主懲罰王珪,還許她自己決定要不要這樁婚事。
三公主突然就不恐懼,也不傷心了。
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她身為大唐公主,身份尊貴、受萬民供養,不必為五鬥米發愁,還有疼愛她支持她的家人,已經是難得的福氣,在婚事上受點挫折不算什麼。
且她相信不論如何選擇,有家人在她的日子都不會難過。
三公主抬起頭,腰背挺直,神情也變得從容,柔聲道:“這件事太大,容我想幾天。”
“阿姐慢慢想。”李承乾一點也不著急,至於王家急不急,那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最近可能會有點議論,阿姐不用管,聽到了也不用當真。”他又提醒了一句。
大公主皺眉:“這事兒還沒完嗎?”
李承乾:“此事雖是王珪有錯在先,但咱們反應太大,恐怕有些人會覺得小題大做。不過阿姐放心,他們議論幾天也就過去了。”
*
正如李承乾所料,此事傳揚出去後,很多人覺得王珪行事不妥,但也認為皇室處置過當。
在他們看來,公主是否向公婆行禮隻是一件小事,且王珪的理由也勉強說得過去。縱然公主與皇室不樂意,略施小懲也就算了,何至於因為這麼一件小事就毀掉婚禮,還停了王珪的官職?
他們認為皇室行事囂張無度,將參與到此事中的皇子公主包括李世民都彈劾了個遍,還上升到皇室的教養,請李世民懲罰三公主幾人,並給予王家一定補償。
李世民就當沒看到沒聽到,私底下跟李承乾吐槽:“都不知道設身處地替我想想,他們的道理重要,皇室的體麵就不重要嗎?張嘴閉嘴都是大義,不知道還以為他們大義成精呢!”
李承乾:哈哈哈哈哈!
“彆人好歹還有點眼色,知道我不愛聽,說上兩回就不說了,就魏征那個老匹夫,恨不得追在我屁股後麵罵,真真是哪哪都有他!”李世民顯然被煩得不輕,咬牙切齒道,“早晚有一天我得貶了他!”
李承乾嗯嗯嗯地應著,反正李世民就是口頭高興一下,好歹這回隻是要貶魏征,而不是殺了他呢。
李世民裝死不回應,諫臣們覺得沒意思,沒幾天就不再提了。說到底無論公主的婚事還是王珪的官職都是小事,不值得他們揪住不放,況且王珪也不是全無錯處。
隻是事情雖然過去,影響卻還存在,很多人給大唐公主貼上了“囂張跋扈”的標簽。
是的,雖然事是皇子和公主一起做的,甚至李泰還出了大力,但可能因為主角是三公主,也可能在大眾刻板印象裡,男子張揚一些不算什麼,本該以柔順恭謹為美的女子做出這種事就很過分,使得人們目光都落在公主們身上,對她們的評價急轉直下,私底下還有人慶幸沒有被選為駙馬,否則下半輩子生活無望雲雲。
一直關注此事的三公主自然知道了,即便提前被李承乾打過預防針,此刻也不免心生淒苦,覺得自己連累了姐妹。
同樣收到消息的二公主冷笑一聲:“憑他們也敢對公主挑挑揀揀,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二駙馬:是是是。
二公主:“要是跟他們有一樣的想法,就趁早不要做尚公主的美夢,靠著身份找個家世低微的女子捧他臭腳吧!想要攀高枝還想要妻子賢良淑德,難不成他是潘安在世子建複生嗎?”
二駙馬:對對對!
二公主:“要我說現在的名聲沒什麼不好,我們是□□帝姬,本來就該肆意灑脫,要那勞什子三從四德做什麼?”
二駙馬:公主說得都對!
二公主輕哼一聲,扭頭就帶著她的理論進宮去了,還力勸公主們坐實“囂張跋扈”的名聲,絕對不能平白被汙蔑。
公主們:“……”
不得不說聽多了有點被洗腦,後來公主們行事果然肆意了很多,什麼跑馬打馬球都是小事,她們在不犯法的前提下極儘囂張之能事,駙馬更是被管教得服服帖帖,絲毫不敢冒犯。以至於後來豢養麵首、參與政事,甚至與皇子爭奪儲位,都是自這時開始。
此時公主們尚且不能預料到數十年後的事,隻覺得二公主胡鬨,但三公主的確因此放下了內疚,心情平靜許多,也有心思考慮她和王敬直的事情。
第 216 章
與此同時,李承乾開始對世家發難。
世家為了拉攏新科進士手段頻出,都被李承乾派去的人看在眼裡,暗中阻止的同時留下不少證據,牽出蘿卜帶出泥,他實打實抓住了世家不少把柄。
本來還想給世家留點體麵,可惜這次三公主之事中世家也插了一腳,他們對皇室如此厚愛,李承乾也就不客氣了。
某一個早朝,李承乾安排的人站出來,彈劾世家欺男霸女、誘人賭博、破壞市場秩序等諸多罪名,就連證據都齊齊整整,世家辯無可辯,隻能俯首認罪。
之後世家每家拋出幾個旁支子弟做替罪羊,又吐出不少利益才了結了此事。雖然說不上傷筋動骨,但也損失不小。更重要的是此事鬨得沸沸揚揚,很快就代替三公主一事成為長安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世家經營多年的好名聲出現一道深深的裂痕,對他們來說,這可能是比損失實打實利益更可怕的事。
李承乾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世家喜歡用流言攻擊彆人,那也該嘗嘗這柄雙刃劍的滋味。不枉他特意在早朝上密集爆發,還特意安排人在市井宣揚這個消息。
經過此事,世家自然不敢再對新科進士做什麼,李世民也正式授予他們官職。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觀察,李世民對諸位進士的能力和品行有了個初步了解。
他最喜歡的是兩種人,一種是聰明的,可以用巧妙手段婉拒世家的拉攏,還能保護自己和家人不受傷害。
一種是態度好的,立場堅決地拒絕世家,受到脅迫也絕不動搖。
李世民給這兩種人的官職最高,其次便是手段沒那麼高超,態度也沒那麼堅決的,再次便是在世家和朝廷之間搖擺不定的。
至於接受了世家拉攏的,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都被李世民封了個小官遠遠打發走,沒有點大能耐是很難有出息了。靠背景或許還有機會,但他們都是寒門出身,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靠山,至於世家……世家若能保住他們,就不會讓他們落到這步田地了。
寒窗十幾年,好不容易趁著改革的東風科舉中第,家中的喜氣尚未散儘就得了這樣一個結果,叫人不得不唏噓。
不管當事人及家人如何驚疑崩潰,旁觀之人卻明白,這一場皇室再次贏了世家。
即將在未來幾年內參加科舉的寒門學子也心有戚戚,堅定了跟著皇室走的決心。
相比之下蘇琛就不是那麼矚目,雖然他留在東宮,官位是所有新科進士中最高的,但因為在預料之中,引不起大眾絲毫興趣。
大家都忙著看熱鬨去了,偶然想起蘇琛時,也隻能感慨一句好命,在聖上還是王爺的時候就做了太子殿下的伴讀,剛授官就是這麼高的官職,日後封侯拜相平步青雲都是可以預見的。
*
此事結束後,李承乾抽時間找了魏征一趟。
找魏征很容易,因為他非常勤政,不是在辦差事就是在罵李世民,隻要時間不是很晚,在班房或者李世民那裡總能找到他。
李承乾找到班房,魏征果然在。
他埋頭在繁雜的公文之中,露出的頭發已經花白。見到李承乾進來,他放下筆起身行禮,動作卻顯得有些僵硬,李承乾甚至聽到骨頭的劈啪聲,這是上了年紀又伏案太久的緣故。
李承乾想起初見魏征的時候,現在的他明顯蒼老多了,帶著厚厚的眼鏡,臉上每一道溝壑都藏著疲憊。明明他才五十多歲,看上去卻比大他幾十歲的孫思邈還要老態。
李承乾暗歎一聲,魏征雖然對阿耶苛刻了點,但的確是難得的賢臣良相。
正因如此他才不得不走這一趟。
李世民和魏征這些年相愛相殺,雖然總有爭執,但總能求同存異,帶領大唐蒸蒸日上,不怪能成為君臣相得的典範。
可還是那句話,魏征對李世民太苛刻了。
他幾乎是全方位關注著李世民所有情況,上至國家大事、下至吃喝娛樂,稍有不對便加以進諫,若李世民不理還會多次進諫,有時候還會當眾頂撞,常常氣得李世民心梗。
自然,正是因為魏征這個脾氣,這場關於納諫的政治秀才會如此成功。
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李世民能容忍魏征五年十年,未必能忍十五二十年,普通人尚且會在忍耐中爆發,更何況是手掌天下權、高高在上的帝王?
李世民又不是什麼很好脾氣的人。
這幾年李承乾冷眼旁觀,李世民對魏征的耐心越來越差,雖然麵上還是一切如常,私底下卻常有抱怨之語,難保什麼時候就要觸底反彈。
李承乾不希望看到那一天,所以來勸一勸魏征。
他對魏征笑了笑:“魏卿案牘勞形,也該注意休息,不若與我一同出去走走。”
魏征點點頭,叫來底下人交代幾句後隨李承乾一同出去。
班房附近有個小花圃,官員們勞累之時都喜歡來這裡轉一轉,吹吹風賞賞花,還留下不少優美的詩句,李承乾和魏征便打算去那裡走一走。
李承乾注意到魏征走路有些慢,雙膝也微微屈著,皺眉道:“魏伯父的腿不舒服嗎?”
魏征:“隻是近兩月略有不爽,多活動活動便好了,不是什麼大事。”
“太醫怎麼說?”
魏征搖搖頭:“一點小毛病,就不用太醫看了。”
李承乾:“……太醫隔幾日就要到班房問診,伯父沒有讓他們把過脈嗎?”
“太醫來的時候我或是在禦書房,或是忙著差事不得空,所以不曾看過。”他倒不是很在意,“我這腿也就是有點麻,許是坐得太久的緣故,沒什麼大礙。”
李承乾眉毛皺得更緊,不讚同道:“您也太不當心了,您的身體不止是您自己的,也是阿耶和天下百姓的,必得精心才是!等會兒我讓人請太醫來,您可不要再推辭了。”
魏征無可奈何,隻能應下。
此時他們已走到了花圃邊,附近歇息賞花的官員見到他們二人紛紛行禮後遠遠避開,給他們留下說話的空間。
魏征:“殿下特意來班房尋下臣應是有事吧?可是為了三公主的事?”
最近魏征和李承乾的差事沒什麼交集,朝堂上的事也就那麼幾樣,想來想去隻能因為這個了。
前些日子三公主婚事那場鬨劇,魏征是彈劾的主力軍,雖然他自覺自己無錯,但李承乾畢竟是三公主的兄弟,且一向待兄弟姐妹親厚,想要替三公主說幾句話也是應該的。
李承乾本來沒打算說這個,但魏征既然提起,他也就問了:“魏伯父真心覺得此事是阿姐和青雀他們的錯嗎?”
魏征搖搖頭:“幾位殿下固然有錯,但此事卻是由王珪而起,錯處最大的自然是王珪。”
李承乾笑了笑,這回答在他的預料之中,魏征雖然耿直,卻不是是非不分的倔驢。
但他更迷惑了:“既然如此,魏伯父何必對阿耶和阿姐步步緊逼,卻對王珪之過不聞不問呢?”
魏征:“聖上不是罰過王珪了嗎?”
李承乾:“啊?”
魏征淡淡道:“聖上已經罰過王珪,他的過便已經了了。況且王珪為聖上臣子,功過自有聖上定奪,無需我指手畫腳。”
李承乾:“啊?”
他腦子轉不動了,既然無需指手畫腳,又為何要指手畫腳?因為李世民處罰王珪而瘋狂彈劾的人不是魏征他本人嗎?
魏征見他如此,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繼續道:“我彈劾皇上與三公主,乃是因為皇室為天下表率,需得行事有度,不可張揚跋扈。聖上統率萬民,更該以身作則,克己複禮。”
李承乾:明白了!
魏征的意思是王珪是個小人物,不值得他費心思彈劾,他彈劾李世民和三公主也不是替王珪出頭,而是覺得皇室對這件事的處理不是很恰當,為免皇室日後行事無度,他要將剛冒出一點頭的“囂張”打壓下去。
李承乾:“伯父的苦心我明白,隻是您是否思慮太甚了?阿耶這些年治國理政兢兢業業,並無錯漏。我們兄弟姐妹也一向謙讓恭謹,從無跋扈之處。人無完人,即便偶爾略有出格,又何必苛責呢?”
話說到這個地步,魏征也明白李承乾是借三公主說李世民了。
他道:“人無完人,卻可以儘量接近完人,偶爾出格不算什麼,但可以避免自然更好。若無人提醒,今日這裡出格,明日那裡出格,長此以往,豈非處處都是出格之處?”
魏征的話自然有理,李承乾也非常認可,但是……
李承乾歎了一聲:“但是你再這樣下去,阿耶遲早會聽不進去的。”
魏征默然。
其實他也不是沒察覺,最近這兩年與李世民溝通越來越不順利,從前他的進諫大多被采納,即便不采納也總能知道緣由,現在卻總是莫名其妙得不到回應。
魏征深覺挫敗,但不知該怎麼辦,隻能不斷進諫,試圖用這種方式逼李世民重視。可惜效果沒看到多少,倒是他與李世民的關係越來越僵硬。雖然李世民麵上不說,但魏征能感覺到他對他已經不如從前親近了。
李承乾又歎了一聲,隻覺得自己承受了太多。
他問魏征:“我記得魏伯父曾說過,願隻做良臣,不做忠臣,不知良臣與忠臣有什麼差彆?”
魏征一愣,似乎回憶起久遠的往事,下意識回答:“稷、契、咎陶是良臣,龍逢、比乾是忠臣。良臣,自身得美名,君主受顯號,子孫世代相承,福慶傳之無窮;忠臣,自身受禍被殺,君主陷於昏暴,國破家亡,僅取空名。這就是兩者的區彆①。”
這是他當年與李世民對答時的回答,本以為早就忘了,今日才發現依舊字字清晰。
李承乾:“良臣能輔佐帝王成就大業,忠臣卻空餘忠貞氣節。正因一流的諫臣能提出好的建議,同時能使諫言被主上接受采納,二流的諫臣能提出好的建議,卻無法使之得到重視。魏伯父曾經立誌做一流諫臣、良臣,協助阿耶成為明君賢主,如今你的初心還在嗎?”
魏征神情悵然,長久地沉默不語,陷入了自己的思緒。
李承乾沒有打擾他,讓宋福找了個小吏守在一邊就先行離開了。
第 217 章
李承乾和魏征說話時避開了人,但皇宮沒有秘密,尤其對於它的主人而言,於是二人的話很快就傳到了李世民耳朵裡。
聽到李承乾對魏征說的話,李世民心中極為爽快。
就是這樣!魏征就是忘了初心!當初說好的要與他做明君賢臣,現在就剩在他身上挑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揪著不放,再繼續這樣下去,魏征能不能做賢臣不知道,反正他是做不下去這個明君了!
隨後又是感動。承乾肯定是看不過他老是被魏征惹生氣才跑去勸解的,寶貝兒子就是孝順,知道心疼他這個父親。那話說得也好,不愧是他家承乾,就是聰明。
然後又開始唏噓,雖說魏征對他確實有些過分,但細細回想起來,他也不是全無錯處的,魏征到底是為了他和大唐好,他有時候是有點太不領情了。
李世民反思了一下自己,頗為唏噓地讓人請魏征過來。二人抵足夜談,不知道具體說了什麼,反正第二天魏征從太極殿出來的時候眼眶都有點發紅。李世民還指派太醫去給魏征看腿,流水的好藥送到他府裡,殷切叮囑魏征好好養病,表示朕和大唐不能沒有魏卿雲雲。
臣子們看得一臉懵,心裡有點毛毛的,猜測魏征是不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否則聖上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他們不是相看兩厭嗎?
與此同時,李世民一大清早就把李承乾叫過去,興奮地宣布:“魏征答應以後不在小事上為難我了!”
李承乾也很驚喜:“那太好了!”
沒想到效果這麼好,不知道後來李世民和魏征說了什麼。
他問李世民,李世民輕咳一聲:“就是就著你的話說了點,沒什麼要緊的,主要是你的功勞。”
其實昨天晚上他和魏征徹夜長談,互相說了很多心裡話,動情處二人又哭又笑,隻是這些李世民不好意思讓李承乾知道。
他轉移話題,喜滋滋地搓搓手:“好久沒有打獵了……”
李承乾:“……你如果敢去打獵,信不信魏伯父當場撕毀盟約?”
李世民哀歎一聲,隻能忍痛放棄打獵,打算先從小錯犯起,一點點試探魏征的底線。
李承乾:“……”
好在魏征的底線足夠高,保證李世民翻不出天去。
接下來一段時間,李世民活像是剛出五指山的孫猴子,蹦噠個沒完。鬥蛐蛐養獵鷹、跑馬蹴鞠、還親自排演舞樂,恨不得上天。
他拿捏著分寸,都是趁空閒時間玩,並沒有耽誤正事,才沒有惹怒魏征。
李世民玩得高興,其他臣子卻精神恍惚。
一開始他們沒有把李世民的玩鬨當回事,隻是心疼聖上又要被魏征罵一頓。還感歎聖上都快做祖父的人了,還是九五至尊,玩點小孩子玩意兒都得避著人,一不小心就要被罵,想起來還挺可憐的。
但隨著李世民不斷作死,且明目張膽毫不掩飾,而魏征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眾人也逐漸回過神來。
感情這兩個人和解了啊!
然後他們就更迷惑了,這兩個人也能有和解的一天嗎?
還是那句話,皇宮裡沒有真正的秘密。李承乾和魏征的話沒有傳到外頭去,但二人相見卻是很多人都看到的,沒過多久魏征就被叫去禦書房,之後二人關係就緩和了,可見此事跟太子脫不了關係。
不少人心中感慨:還得是太子啊,魏征這樣的刺頭都能拿下!
*
“拿下刺頭魏征”的太子殿下正在看一份奏表,這是邊關守將送來的,說吐蕃遣使來唐,已經到了大唐境內,他們將會護送(同時也是監視)對方一行入長安。
這已經是十幾天前的消息,使團腳程慢,大概再過月餘可以入京。
長安沒什麼需要準備的,雖然異國來使算是大事,但大唐這些年接待過的使團不知凡幾,已經見怪不怪了。倒是吐蕃這次來使有些奇怪。
李承乾:“他們去年冬天才來過,怎麼不足一年又來了?”
按照大唐到吐蕃的距離算,上一批使臣回去沒多久,這一批就出發了吧?
蘇琛如今是正六品上的詹事丞,差事和從前差不多,還是協助李承乾處理政務。拖他的福,李世民和陸德明考核過李承乾的學問後,免了他每天去學堂讀書。不過也沒有閒著,除了堅持每天讀書一個時辰外,他要處理的政務也變多了。
李承乾合理懷疑李世民是故意把政務推給他,好騰出自己的時間用來玩。
蘇琛聽見李承乾的話,想了想說:“許是吐蕃使臣見識了大唐繁盛,他們讚普想要歸附吧。”
李承乾深覺有理。
不是他們自我感覺良好,而是以大唐如今的富庶和武力,在這片土地上就是無敵,小國想投靠過來尋求庇護再正常不過了。
雖然吐蕃以國土麵積看不算小國,但他們窮啊!
二人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蘇琛又提起另外一件事:“昨天我休沐回家,王敬直來找我了。”
“找你了?”李承乾有些驚訝地問,“他想通過你見到我?”
蘇琛點點頭:“他是這麼說的。”
“不用管。”李承乾低頭繼續看奏表,淡淡道,“聽說他經常去三姐在宮外的府上求見,還寫信給三姐,三姐一直沒回應。怕是沒有辦法了才想求到我頭上。”
蘇琛:“這種事殿下還是不摻和為好。”
“若王敬直是個好的,我幫他和三姐勸和勸和也不是不行,可是王敬直此人……”
李承乾輕哼一聲:“王敬直這人才貌家世倒不錯,對阿姐也算有心,可他在家事上實在有些糊塗。當初王珪夫婦想讓阿姐把公主府選在王家附近,王敬直竟就巴巴跑去和阿姐商量。這次王珪在婚禮上給阿姐難堪,他也不曾阻止。”
也可能是阻止了但沒成功,但對李承乾來說都一樣,隻是無心和無能的區彆罷了。
當然了,這些對三公主而言不是大問題,她是君,隻要自己能立住,王家人便不敢欺到她頭上,這也是當初李承乾覺得不妥卻沒有阻攔的原因,身為皇室公主,三公主的人生容錯率比普通女子大得多。
但如果三公主想要放下,李承乾當然會支持。王敬直又不是優秀得多出眾,最大的優勢不就是三公主對他的情意嗎?
*
一個月後,吐蕃使臣在大唐軍隊的護送下風塵仆仆來到長安。李世民設宴接待了他們。
宴席上,吐蕃使臣送上給大唐的禮物。都不是什麼值錢東西,但李世民很給麵子,笑嗬嗬收下。
“吐蕃讚普有心了。”
和李承乾一樣,李世民也認為吐蕃使臣此番前來是為了投靠大唐,畢竟不是第一次了。自從東突厥被滅,主動投靠大唐的國家不少,多吐蕃一個不算多。
他對吐蕃的態度還算滿意,心中也認下了這個小弟,雖然窮了點,但李世民並不在乎,反正所有小國在大唐跟前都挺窮。
酒過三巡,吐蕃使臣端著酒杯站起來,朗聲道:“久聞大唐與天可汗之名,今日得見實乃幸事,小臣敬天可汗一杯,望大唐與吐蕃友誼長存!”
李世民微笑著舉杯,心道正題來了!
大臣和宗室們也如此想,紛紛坐直了身子,隻等著見證吐蕃歸附,大唐再添一屬國的一幕。
吐蕃使臣:“為表吐蕃與大唐交好之意,我國讚普願迎娶大唐公主為王後。”
話音落地,偌大的殿宇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沉默了,不知道吐蕃哪來的自信,居然敢要求公主下嫁。從前倒是有小國提過,但自從東突厥被滅,便沒有人敢起這個心思了。
本以為以大唐的強盛,這輩子都不會再遇到這種事,沒想到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國就這麼提了出來,眾人都有點反應不過來。
片刻後,席間一個年輕官員站起來斥責吐蕃使臣:“放肆,小小吐蕃也敢求娶我大唐公主!”
吐蕃使臣見這官員言語中對吐蕃十分輕蔑,麵上也顯出惱怒之色,但很快又壓了下去,帶著幾分傲然道:“吐蕃不比大唐地廣物豐,人口也不如大唐多,但我們每一個兒郎都驍勇善戰,上了戰場都是以一敵五的好漢!”
聽著使臣含著顯擺和威脅的話,再看吐蕃使團的人個個與有榮焉,大唐眾人都有點一言難儘。
這吐蕃辦什麼事前都不打聽打聽消息嗎?沒聽過大唐對東突厥之戰嗎?大唐都開始用火炮了,他們怎麼還在顯擺兵力啊?
吐蕃自然知道火炮,隻是沒當回事而已,聰明人格外容易自以為是,尤其是鬆讚乾布這種年少有為的英主,他順風順水地達成了吐蕃先人想都不敢想的成就,理所當然把自己當成世界中心,對超出理解的東西持懷疑和否定態度。
就像現在的李世民,如果不是李承乾給他洗腦多年,聽說宇宙飛船大概也會嗤之以鼻吧?
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東西?
但大唐是真的有火炮,所以李世民可以泰然坐在龍椅上,看著吐蕃使臣的小醜行為,心中一點多餘的怒氣也沒有,臉上的笑容都沒變過。
吐蕃使臣:“我們讚普十幾歲統一吐蕃,文治武功樣樣卓絕,與天可汗陛下同為當世英豪,今日結為親戚,日後大唐便可與吐蕃守望相助。”
大唐眾人:……
先不說鬆讚乾布能不能與李世民相提並論,但若說吐蕃與大唐守望相助,這應該算是登月碰瓷吧?
年輕官員又想開口斥責,李世民卻擺擺手讓他退下。何必多費口舌,沒得失了上國氣度。
他微笑道:“吐蕃讚普的心意朕知道了,隻是大唐公主不會和親,此事不必再提了。”
這就是說不止不會嫁公主給吐蕃,以後也不會令公主和親。自古以來和親都是穩定邊疆的重要手段,李世民此言也算古今少有。但在場之人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笑話,以大唐現在的國力,還需要安撫藩屬國嗎?
不安分就打一頓!
房玄齡笑嗬嗬接話:“吐蕃若想表示與我國交好之意,可以派人來大唐求學,大唐對待友邦向來不吝教誨,國子監便有各個屬國的留學生。”
吐蕃使臣深感不悅,吐蕃兵強馬壯,豈是那些小國可以相提並論的?他們實力不濟,隻能投靠大唐以求自保,吐蕃可不需要!
他還想要再說,李世民卻已經扭過頭和李承乾說話,沒有再聽了。
使臣隻能坐了回去,決定之後找機會再提。
隻要唐皇答應公主和親,他們便會要求在嫁妝裡加上種子和各種書籍,陪嫁人員裡也要帶上農人和匠人,聽說大唐格物學很厲害,也要帶上幾個相關人才,有了這些,吐蕃便可以快速發展起來,不用過從前的苦日子了。
使臣想得很美,可惜之後幾次想提起,都被其他人打岔子糊弄了過去,等到宴席結束也沒能再說起這個話題。
不過使臣不慌,他們還要在大唐待一段時日,還有的是機會見到大唐皇帝。
但他們沒想到,之後他們多番上表請見卻都石沉大海,再也沒能得到麵見大唐皇帝的機會。
眼看著目的是達不到了,使臣也不能一直留在大唐,無奈之下隻能啟程返回吐蕃。
心中卻暗恨不已,大唐皇帝對他們如此輕慢,顯然是不將吐蕃放在眼裡,回去後一定要好好與讚普說一說,屆時重兵壓到大唐邊境,還不是要將公主嫁到吐蕃?
第 218 章
貞觀十年,陽春三月,長安城格外熱鬨。
長安一向熱鬨,三月的長安更是如此,但今年卻與往年不同。
因為太子殿下要大婚了!
是的,李承乾沒有拗過李世民,終於還是要英年早婚了。好在他虛歲已經十八,蘇瑤也已經十七,有七十八郎和剖腹產手術,即便婚後立刻懷孕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李世民非常高興,手一揮減免三年賦稅,還要與民同樂,在長安舉辦燈會、歌舞百戲等各種表演、每天晚上煙花秀,從婚禮前一個月一直持續到婚禮前夕,還安排太醫署義診,藥材全部由國庫出。
要不是李承乾不讚成大赦天下和僧道祈福,他必定也要加上的。
大臣們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沒說什麼。大唐如今國富民強,國庫也足夠豐盈,這點支出還是能承受得住。
而且李承乾大婚,他們心裡也高興。
不止大臣們高興,百姓也高興。
太子李承乾可以說是長安百姓最熟悉的皇室了,畢竟是從小聽他的故事長大的(劃掉),聽著他的故事看著他長大的,從幼時的神童,到後來的種種發明和舉措,李承乾之名如雷貫耳。
李世民也有名,但他成名時已經是大人了,還是靠武功揚名,眾人對他是敬仰大於喜愛。
而李承乾還是小包子的時候就經常出去玩,對百姓也很客氣有禮,很多百姓都見過他,甚至和他說過話,市井間至今流傳著很多李承乾幼時的趣事和糗事,百姓對他既有敬仰,更有喜愛。
如今小包子長大成人,也要成親有自己的小家了,大家都是激動興奮不已。
於是在皇室之後,很多店家也搞起了優惠活動,百姓載歌載舞,文人作詩作賦,共同慶賀太子大婚,整個長安陷入少有的歡慶之中。
在這樣的氣氛中,皇室與蘇家走完各項流程,在三月十八這一日以八抬大轎將蘇瑤迎進皇宮,正式成為李承乾的妻子,大唐王朝的太子妃,未來的國母皇後。
東宮裡,李承乾與蘇瑤拜過天地父母,禮成後被送入洞房。
李世民看著這一幕,臉上帶著笑容,心中卻悵然若失。心愛的兒子成親了,日後有自己的妻子孩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再是阿耶和阿娘,讓他心裡空落落的。
回到立政殿後,看到李承乾往日用過的東西、坐過的地方、看過的書、寫過的字,隻覺得往日熱鬨的宮殿也空空蕩蕩,於是拉著長孫氏喝起悶酒來。
長孫氏:“……”
長孫氏心中因為兒子成家升起的一點點愁緒都被李世民作沒了,當初信誓旦旦兒子娶妻不傷心,非要李承乾早點成親的是他,如今又這副樣子!
到底是自己丈夫,長孫氏隻能柔聲安慰,然後哄著他早點休息。
李世民倒是很聽長孫氏的話,加上喝了不少酒,雖然心中悶悶不樂,還是很快睡了過去。
隻是這一晚上睡得很不好,一直都在做夢,各種各樣的場景從腦中滑過,最後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長孫氏也被他這麼大的動作吵醒,帶著幾分睡意問:“怎麼了?”
許久沒聽到回答,也沒有感覺到身邊人躺下,長孫氏清醒過來,撐著身子坐起來,掀開帷帳去看李世民的情況。
窗簾被拉上了,月光透不進來,但殿中一直點著燭火,本是預防著起夜用的,這會兒正好可以勉強看清李世民的情況。
他竟然在偷偷抹眼淚。
長孫氏:“……”
她那個多愁善感、感情充沛的丈夫啊!
“二郎彆難受了,等天亮了我就讓人去東宮傳話,讓承乾早早帶著太子妃來請安,你與他好好說說話可好?”
李世民愣愣地問:“承乾成親了?”
長孫氏:“………”
李世民卻仿佛突然回過神,一把抱住長孫氏,聲音還尤帶著哭腔:“觀音婢,你不能再扔下我了!”
長孫氏:“…………”
長孫氏被李世民抱著,一隻手輕輕拍他的肩膀,承諾道:“我不會扔下你的,我們是夫妻,自然要生同衾死同穴。”
好不容易將李世民安撫住,看著他重新睡下,長孫氏叫來守夜的宮女,叮囑她明日早早讓人去請太子和太子妃。
宮女是在外間守夜,隻知道裡頭有動靜,卻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聽到這個吩咐有點為難:“殿下之前還說太子和太子妃操勞,讓他們不用急著來請安……”長孫氏能有什麼辦法呢,丈夫傷心成這個樣子,也隻能委屈一下兒子和兒媳了。
她沒有同宮女解釋的意思,隻道:“按我的吩咐去辦吧。”
打發了宮女,長孫氏又看了一眼李世民,見他睡得還算安穩,這才放下心來重新睡下。
等長孫氏的呼吸逐漸綿長,一旁的李世民睜開了眼,眼中一點睡意也沒有。
他剛才的確很傷心,卻不是因為李承乾成親,而是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還是李世民,卻過了一段大不相同的人生。
在夢裡,他同樣與李建成和李元吉鬥得不可開交,卻沒有得到父親李淵的認可,甚至父子關係不斷惡化,被逼得退無可退,隻能發動政變,殺掉李建成和李元吉,逼迫李淵退位,這才登上皇位。
夢裡的李承乾同樣很聰明,但似乎沒有特殊的來曆,大唐發展遠不如現實,李世民在突厥趁機作亂時隻能委曲求全,謀取休養生息的機會,直到貞觀四年才一舉殲滅□□。
夢裡他勵精圖治,大唐同樣昌盛,卻遠不如現實中繁榮,沒有高產糧種,沒有各種農具,沒有玻璃,也沒有火炮。世家依舊屹立不倒,藩國也時不時蹦噠一下,遠不如現在恭順。
夢裡的李世民並不開心,觀音婢在貞觀十年崩逝,寄予厚望的大兒子承乾性情大變,逐漸與他離心,後來還想造反。李世民費儘心思保住他的性命,隻將他流放黔州,那個承乾還是很快去世。
夢中的李世民似乎一直在失去最重要的人,先是阿耶、後來是觀音婢,麗質、兕子、承乾……他們一個個都走了,隻留他孤零零地活著。
李世民又默默抹了把淚,努力平複情緒。他告訴自己,那都隻是夢而已,現實跟夢不一樣,阿耶現在還好好活著,觀音婢的氣疾也早就好了,承乾並沒有因病殘了腿,性格寬厚仁善,與他父子親密無間,和夢裡一點也不一樣。
但李世民卻無法抑製地感到恐慌,隻覺得如果不是出現了什麼變數,夢裡的一切才會是他的人生。
這一晚他沒有再睡著,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長孫氏睜開眼睛,下意識看向李世民,就見他睜著發紅的眼睛直勾勾看著床頂,頓時被嚇了一跳。
“二郎,你……”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李世民一咕嚕從床上坐起來:“天亮了吧,我要見承乾!”
長孫氏:“……我已經叫人去請了,想來很快就會來,二郎先起床洗漱吧。”
李世民點點頭,卻沒有立刻起來,而是先讓人去請太醫,還點名要請孫思邈。
長孫氏緊張地問:“二郎哪裡不舒服?”
“不是我。”李世民拉住長孫氏的手,“是給你看看。”
長孫氏鬆了一口氣,又覺得莫名其妙:“太醫前兩日剛把過平安脈,我一切都好。”
李世民堅持:“多把把脈總不會有錯。”
他實在被夢中的經曆嚇到了,即便場景已經模糊,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卻仍然記憶猶新,讓孫思邈給長孫氏看看才能放心。
長孫氏沒有再說什麼,她也看出來李世民不對勁,可能昨夜做了什麼噩夢,既然李世民不說,她便也不問,揮退伺候的人親自服侍李世民穿衣洗漱,試圖用這種方法撫慰他的情緒。
李世民的確被撫慰到了,至少等孫思邈來的時候,他除了因為沒睡好有點憔悴,眼裡的紅血絲有些明顯外,表麵上已經看不出什麼問題。
孫思邈心中頗為沉重,前麵已經說過,孫思邈現在主要是科研崗,日常平安脈都由太醫院其他太醫負責,隻有遇到彆人解決不了的病症才會請他出山。今日一大早立政殿就匆匆來請,孫思邈心中就是一個咯噔,不管出事的是皇上還是皇後,這可都是大事,一點也不敢耽擱地就來了。
進來之後先是行禮,李世民不耐煩地揮揮手:“彆拘禮了,快給皇後看看。”
孫思邈心跳如雷,皇上這個態度,皇後該不會生了什麼了不得的病吧?
他麵色凝重地請皇後伸出手腕,兩隻手交換把了半天,臉色越來越難看。
李世民見狀坐不住了,觀音婢果然病了,太醫院那些庸醫竟然一點也沒看出來!
他著急地問:“皇後到底是什麼病?”
孫思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按照脈象來說,皇後身體很好,一點問題也沒有。可是皇上如此著急地請他來,說明皇後肯定出現了什麼症狀,隻是他沒有把出來而已。
這可就麻煩了!
不是孫思邈妄自尊大,他的醫術在當世應該屬於頂尖的,可是他連脈都把不出來,自然無法為皇後治病,其他人就不可能了。
孫思邈沉吟片刻後,謹慎地問:“不知皇後殿下哪裡不舒服?”
李世民眉毛一立就要發火,被長孫氏按住了。長孫氏一隻手在衣袖的遮掩下掐著李世民腰間軟肉,溫聲對孫思邈道:“我並無不妥之處,隻是聖上關懷,才勞煩孫卿跑這一趟。”
孫思邈:“……”
孫思邈:“………”
孫思邈腰也不彎了,汗也不冒了,收起懷疑人生的凝重表情,隻差衝李世民翻個白眼,無語地說:“皇後殿下沒病!”
擲地有聲,堅定有力。
他的醫術果然沒問題,依舊是當世第一!
第 219 章
李承乾的確有些累,但在長年保持的生物鐘作用下,天才微微亮就醒了過來。
看了身邊依舊熟睡的蘇瑤一眼,李承乾輕手輕腳起床,自己穿上衣服準備出去晨練。
他拉開門,就見宋福正在門口探頭探腦,他一挑眉:“你乾什麼呢?”
賊眉鼠眼的。
宋福一秒變得正經:“殿下,聖上和皇後請您早點過去。”
李承乾整理衣服的手一頓:“阿耶阿娘有事?”
“倒不是什麼大事。”宋福知道的消息比孫思邈多一點,他忍著笑說,“聽說是聖上想殿下,晚上睡不好,皇後殿下這才派人來請。”
李承乾:“……”
李承乾隻覺得無語,無語中又有點好笑,好笑中又有點心酸。
終究是歎了一聲,對侍立一旁的宮女說:“去伺候太子妃梳洗吧。”
宮女:“是。”
宮女推開門進去,李承乾也去晨練,顧念著阿耶的心情,李承乾隻練了小半個時辰就回去了。
蘇瑤已經起來了,正坐在梳妝台前上妝。
李承乾有些歉疚:“本來想叫你多睡一會兒的……”
當著這麼多人,蘇瑤的臉一下就紅了,嗔怪地從鏡子裡瞪了李承乾一眼:“早些給父皇母後請安是應該的,況且父皇思念殿下,怎好叫他久等?”
說到後頭,忍不住露出幾分笑意,顯然也是頭一回聽說這樣的事。
李承乾訕訕的:“阿耶平時不這樣的。”
“妾知曉。”蘇瑤麵上一本正經,心裡卻在暗笑。
當她不知道聖上什麼樣子嗎?阿耶雖然常年不在京城,大伯和兄長卻分彆是聖上和殿下的心腹,早就聽說過聖上對殿下的……看重。
一日見不到人都要念叨,但凡殿下離宮幾日,聖上必得日日去信問候,當初殿下為了了解農事去皇莊住了一段日子,聖上想念得不行,竟然跟過去了,這樣的事數不勝數,以至於今日出現這種情況,蘇瑤竟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她對李承乾道:“妾很快就好,殿下也去梳洗一下吧。”
李承乾點點頭,重新洗漱後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蘇瑤也準備好了,一人連早膳也沒用,匆匆去立政殿看望李世民。
到了立政殿,卻發現孫思邈也在,李承乾心中一跳,彆是阿耶傷心過度病了吧?
他連忙去觀察李世民的臉色,見雖然有些許憔悴,卻沒什麼病態,瞧著還有點高興的樣子,不像是病了。
再看長孫氏,麵色紅潤,也沒什麼不對。
心中鬆了一口氣,攜著蘇瑤請了安,這才問:“怎麼把孫阿翁請過來了?”
孫思邈快要忍不住翻白眼了,長孫氏不想李世民在新婦麵前丟麵子,笑道:“我昨晚咳嗽了兩聲,你阿耶擔心,所以請孫卿來一趟。沒事,隻是嗓子有些不舒服罷了。”
孫思邈忍著白眼附和:“是。”
李世民才不管彆人怎麼看他,小心無大錯,萬一觀音婢的氣疾沒有徹底好全,像夢中一樣不治而亡怎麼辦?讓孫思邈看過他才能放心。
如今又看到李承乾,想到夢中先與兒子離心,後父子反目陰陽相隔,李世民沒忍住又紅了眼眶:“承乾啊——”
長孫氏:“……”
她對蘇瑤招招手:“瑤兒過來,阿娘跟你說說話。”
她已經儘力保全一郎的體麵了。
*
當日李世民拉著李承乾說了很久的話,之後就以太子大婚為由,將大部分政務交給李承乾處理,他自己則大部分時間陪伴在長孫氏身邊。
理智上他知道現實與夢境不同,但情感上他還是會覺得恐懼,生怕長孫氏一不小心就會走上夢中的路,非得親自守在她身邊才放心。
與此同時,李世民對其他人的態度也有很大變化。
最明顯的是李淵,從前李世民對李淵不壞,但也說不上多麼孝順貼心,但最近卻時常遣人探望,有什麼好東西都往李淵那裡送,自己還時不時跑一趟。
彆人還以為李世民因為兒子成親,明白了做父親的不容易才會如此,就連李淵自己也沒多想,哪裡知道李世民是在夢中見到了父親的死亡,才會格外珍惜現在的緣分呢?
再就是其他孩子,尤其是夢中早死的那幾個,李世民也十分關心。
麵對李泰心情最複雜,李泰機靈討巧,很得李世民喜歡。可是夢中的李泰與承乾針鋒相對,又讓李世民很生氣,但現實中的李泰對李承乾很恭敬,絲毫沒有搶奪太子之位的樣子,李世民又很欣慰,心情簡直擰成了麻花,表現出來的就是昨日對李泰十分寵溺,今天又訓斥他,令人摸不著頭腦。
李泰受不了了,跑去跟李承乾抱怨,李承乾摸摸他的腦袋瓜,同情道:“阿耶可能更年期了,你就讓著他一點吧。”
李泰:“?”
他一臉‘你不要驢我’:“阿耶還不夠四十歲,怎麼就更年期了?”
當他沒有學過格物嗎?
李承乾大致知道原因,但李世民不說,他也不會跟李泰說,淡定地反問:“那你說阿耶最近為什麼這麼對你?”
李泰:“呃……”
他確實想不出來,相比之下,更年期這個理由竟然很合理。
李泰心中有些難過,阿耶這麼年輕就更年期,平時壓力該有多大啊!既然這樣……他讓著阿耶一些也不是不行。
事後李承乾跑去勸了勸李世民,讓他不要這麼分裂,李泰都快被玩壞了,李世民這才收斂一些。
*
李世民的反常一直到六月,長孫氏的死期過了之後才結束,上頭的情緒逐漸平複,人也逐漸恢複正常。
不管彆人怎麼想,長孫氏是結結實實鬆了口氣,這些日子李世民恨不得化身玉佩掛在她腰上,飲食起居都要插手,稍微有點咳嗽噴嚏就要大驚小怪,長孫氏實在有些受不了了。
李泰也鬆了口氣,阿耶的更年期這就算過去了吧?雖然這更年期來得奇怪,去得也奇怪,但是不重要,隻要彆再來折騰他就好。
李承乾同樣鬆了口氣,阿耶恢複正常了,說明夢中叫他害怕的事已經過去了。李世民雖然不說,但李承乾大致能猜出來,必定是阿娘生了不得了的大病。他也一直懸著心,這些日子不管多忙都要早晚請安,讓七十八郎給阿耶阿娘掃描一下身體。
好在沒有出問題,夢終究隻是夢而已。
他特意等了幾天,給李世民一點恢複時間,然後才帶著政務去找他。
李世民:“怎麼了?”
李承乾:“阿耶既然好了,我自然得把朝政歸還。”
李世民裝模作樣地翻看了一下奏表,一本正經道:“你做得不錯,以後政務還是由你和三省六部處理,有決斷不了的再來問我即可。”
李承乾:“……”
他板著臉說:“阿耶,這不合適。”
李世民卻擺擺手:“沒什麼不合適的,我說合適就合適,你遲早要接過這天下,現在開始曆練正好。”
李承乾狐疑地看著自家阿耶,不是奇怪李世民敢如此放權給他,畢竟他們父子一向親密,從不曾互相防備生疑。可是李世民並非閒得住的人,若說多分一點政務給李承乾,讓他自己多點時間玩,李承乾肯定相信,但將大部分政務都推到他身上,就不得不懷疑了。
他直接問:“你打算乾什麼?”
“嘿嘿,就知道瞞不過你。”李世民輕咳一聲,“你說我們把周邊的小國都打下來怎麼樣?”
李承乾:“?”
其實李世民是想起在那個夢裡他把周邊小國打得七七八八,之前心思都在長孫氏身上,如今騰出手來,就覺得該把屬於他的土地都收回來。
小國:?
李承乾皺眉:“還是等蒸汽船造好了,看一看外麵的情況再說吧。”
是的,這段時間蒸汽機的應用發展迅速,已經在試點工廠用上了蒸汽機器,工廠效率翻了好幾倍。蒸汽車和蒸汽船的試驗也做好了,現在在研究的是蒸汽車和蒸汽船的實際應用。
因為李承乾對海外世界的在意,所以蒸汽船比蒸汽車更受重視,或許過不了多久就成功了。
李世民:“那需要多久呢?”
李承乾:“呃……”
他還真說不準。
李世民從桌子後走出來,透過玻璃窗看向窗外,仿佛能看到廣袤的土地:“我們這片土地存在上千年了,一直沒有被你說的那些人找上門,說明他們很難找到我們,或者找到了,卻沒打算對我們做什麼。”
李承乾猶豫了一下,點頭。
雖然按照外界的科技發展,找不到他們的可能性很小,找到了卻什麼也不做的可能性也很小,但外界之人從未出現在他們麵前也是事實。
李世民:“所以我們其實沒必要顧慮那麼多。即便他們真的會找上我們,那我們更該將所有勢力整合起來,這樣團結一心,才能更好地抵禦他們。”這回李承乾卻是搖搖頭:“阿耶的想法沒錯,但你不知道他們有多厲害。如果他們真要攻打我們,所有國家綁在一起都不夠用,還不如集中精力發展大唐,研究更厲害的武器才是正經。”
李承乾不知道核.彈這種武器不能隨便用,隻覺得人家一枚炮彈就能毀滅一座城市,阿耶費勁扒拉打下幾個國家,夠人家幾枚炮彈呢?
李世民:“……我不管,我就要折騰,就要打小國!”
李承乾:“………”
李世民也不是非要胡鬨,主要是在他的夢裡,直到他駕崩之前都沒有所謂的海外之人出現。雖然隻是一個夢,但李世民總對它有種莫名的信任。
甚至他對所謂的“海外國家”也心存疑惑,正如前麵所說,這片土地已經存在數千年,倘若海外果然有那麼厲害的國家,早就該發現他們了。
一直沒有動靜,隻有幾個可能。
一是這片土地處於特殊的情況,很難被發現。
一是海外那些國家根本沒承乾說的那麼厲害。
三是海外國家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裡,任由他們自己發展。
一和三可能性可能性很小,他的兒子他知道,這種事上從不說謊,且從他拿出的那些東西也知道,應該確實存在這樣一個厲害的地方。但若說因為他們自己厲害就完全不將大唐眼裡也不太可能,按承乾所說,那個地方同樣存在許多國家,總該有人跟大唐接觸的,哪怕隻是出於好奇。
基於以上分析,李世民覺得可能是第一種情況,雖然這種猜測也很離譜,但想到他有個神仙轉世的兒子,又覺得很合理。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世上根本沒有李承乾說的那些國家。不過想到這些東西都是仙人教給兒子的,還是打消了這個想法,仙人總不能出錯吧?
但不管怎麼說,海外國家暫時不是大唐的威脅,李世民要搞事的心就壓製不住了。
他的土地!
小國:“……”
李世民:“國家該發展就發展,有你盯著就行了,打仗的事交給我。反正大唐現在國富民強,打仗也不影響發展。”
李承乾:“怎麼可能不影響!”
李世民擺擺手:“等我把小國打下來,用他們的財寶填滿國庫就不影響了!”
李承乾:“……”
不得不說,真的好心動!
李世民看出李承乾的鬆動,提議道:“這樣吧,出征前要準備長則兩年少則大半年,如果在那之前蒸汽船研製成了,我就聽你的等一等,如果不成你也不能再攔著我,怎麼樣?”
李承乾看著李世民期待的樣子,還是點了頭:“好吧。”
第 220 章
站在禦書房門口的時候,李承乾還沒搞明白,明明他是來歸還政務的,怎麼政務沒還回去,還要協助阿耶準備出征的事了?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換了一個方向。
宋福跟在他後麵:“殿下,咱們這是去哪啊?”
李承乾:“去工部,看看蒸汽船的研究情況。”
宋福:“誒!”
李承乾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戳係統:[七十八郎!七十八郎!七十八郎!]
係統:[我在。請宿主給係統一點反應時間。]
李承乾猶豫地問:[你說我們真的是在二十一世紀嗎?]
李世民想的那些東西,李承乾也不是沒想過。或許小時候他對係統深信不疑,但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學到的東西越來越多,思考也越來越深,他就逐漸覺得不對勁了。
從沒有其他國家的人找到大唐是事實,而且同一個年代同一片時空的不同國家,差距真的能這麼大嗎?更不用說七十八郎偶爾會覺得大唐的東西有些熟悉。比如孫思邈的《千金要方》,係統曾說後世有本書叫《千金方》,名字如此相似!
李承乾比李世民知道的多,他們這片土地沒什麼特殊,他也不是神仙轉世,不存在不會被發現的可能。所以他的猜測是被李世民排除的最後一種。
這裡根本不是二十一世紀!
係統:[係統的程序設置是投往二十一世紀的。]
李承乾:[有沒有可能出錯了?]
係統:[係統投放前經過上千次測試,出錯的概率極低。]
李承乾:[也就是有可能了?]
[的確有這個可能,但是可能性非常非常低!]係統又強調了一遍。
李承乾:[我也不想這樣猜,但我們現在的情況怎麼解釋?]
係統被問住了,它也覺得奇怪。
李承乾想起一件事:[七十八郎,我記得你說過華國曆史上也有一個大唐是吧?]
[是的。]係統問,[你覺得我們所在的大唐是那個大唐?]
李承乾點點頭。
係統:[傳說中那個大唐很強盛。]
要這麼說的話李承乾就不服氣了:[時代是進步的,如果我們就是那個大唐,距離二十一世紀可能還有幾百幾千年的時間,變化當然很大了!二十一世紀跟三十世紀的差彆不是也很大嗎?隻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大唐怎麼不算強盛呢?]
係統無話可說。
李承乾越想越是,又追問道:[你有華國大唐的資料嗎?]
[沒有,古地球的文史資料損壞太嚴重,二十一世紀前的曆史隻有廖廖一點記載,精細到華國和大唐就更少了。]
李承乾:[詩詞文章呢?裡麵會不會有相關記載,地名人名之類的,如果能對應上,咱們就能確定了。]
係統:[流傳下來的詩詞文章也很少,隻有一些知名度非常高的才留下星點記錄,能查到的可能比較小,宿主最好不要抱希望。]
李承乾:[那山川河流……]
說到這個李承乾沉默了,因為他想起係統裡沒有地理課。他們是有地理課這個概念的,但是給他準備的課程裡沒有。
也就是說,三十世紀的人應該不知道古地球的地理。想到七十八郎多次提到的大動亂,他眼睛微微瞪大:[該不會山川河流也毀了吧?]
那該是多大的災難啊!
不知道是不是李承乾的錯覺,係統似乎發出了一聲歎息,它說:[是的,在自然災害下,山塌地陷,河流改道,現在古地球的山川河流跟從前已經大為不同了。我們本來打算到了二十一世紀再加載這裡的地理課,沒想到係統出了故障。]
李承乾沉默片刻,問道:[如果你能聯係到三十世紀,是不是就能確定我們在不在二十一世紀了?]
[是的,博士可以為我們定位。]係統說,[可能她現在就知道我們的位置,隻是無法告知我們。]
[那怎麼才能聯係上那邊呢?我能做些什麼?]
係統:[我不知道哪裡出了故障,所以不知道怎麼才能好,不過宿主可以多賺、多花積分,這樣我就能升級了。升級過程中係統會自動修複,升級成功還會有新功能,說不定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了。]
宿主花積分係統也能得到能量這件事李承乾是早就知道的,他也的確積攢了一筆不小的積分,或許花掉之後係統就可以升級。
但想到心心念念的核.彈圖紙,李承乾還是打消了這個打算。
還是努力賺積分吧!
*
賺積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李承乾乍然接手大部分政務,現在還在學習和適應階段,李世民又有打仗的打算,戰前準備也是一大堆事,少不得李承乾協助,以後的事情隻會越來越多,根本沒有精力搞彆的。
李承乾想了想,把李泰和李恪提溜出來乾活了。
李世民欲言又止。
在他的那個夢裡,李泰被寵得心大了,居然想和承乾爭奪儲位,承乾會走到狀若瘋魔那一步,少不了李泰給他的壓力。李世民不希望現實中也是如此,按照他原本的打算,平時隻讓李泰修修書就可以了,不給他真正的權利,等到大婚後就打發到封地去,免得再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沒想到他沒讓李泰參政,承乾倒是把人提溜出來了。
李世民沉吟許久,還是什麼都沒說。
這是李承乾自己的用人之道,他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況且現實中的李泰與夢中的李泰不同,現實中的李泰對承乾尊重又敬仰,未必會生出什麼不好的心思。若有變故,他也可以趁機看看李承乾的手腕和李泰的心性。
李世民冷靜地想著,完全沒覺得拿李泰當做李承乾的磨刀石有什麼不對,縱然那也是他頗為喜愛的兒子。
但他也沒打算將李泰玩壞,所以讓人盯著對方的情況,免得鬨得過分不好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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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李世民就召集自己的心腹,向他們透露了打仗的打算。
本以為會有很多人反對,李世民甚至做好了舌戰群儒的準備,沒想到眾臣聽了隻是一愣,然後就開始商量出征的戰略戰術。
李世民:“??”
這發展是不是不太對?
如今大唐邊境平穩,屬國對他們恭順有加,根本沒有出兵的理由,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臣子們難道不勸阻他嗎?
雖然勸了他也不會聽。
李世民卻不知道,在場之人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天。李世民固然有治國理政之才,但他天性好戰,崇尚征伐,不可能一直守著大唐領土做一位“守成之君”。
雖然以大唐的騰飛速度,實在不能用“守成”來評價。
不管怎麼樣,了解李世民的人都知道他遲早會向其他國家動手,能忍到現在已經超出眾人預料了。
至於理由麼……向來開疆擴土都是帝王功勞簿上最重要的一筆,這麼大的利益擺在麵前,哪還需要那麼多理由?
自然了,明麵上的理由還是要找一個的,這背棄盟約的鍋他們大唐不背。
房玄齡:“這些年我們待屬國親善,隻是升米養恩,石米養仇,臣隻怕他們的心也大了,許是對我們多有不滿呢。”
眾人嘴角抽了抽,比起前隋和李淵,李世民對待屬國絕對算不上親善,實在說不上石米養仇。
不過大家都明白了房玄齡的意思,是屬國對大唐不滿,主動挑釁在先,他們不得已隻能還擊。
至於屬國不敢挑釁大唐,這事其實也不難辦。
大唐對東突厥之戰已經過去好幾年,許多人恐怕已經忘記了當初的恐懼,這幾年屬國在大唐待遇實在不高,他們明麵上不敢說什麼,心裡恐怕多有怨言。
這就足夠發揮了,稍微挑唆一二,不愁抓不住他們的把柄。
杜如晦道:“我們在屬國有探子,還可以收買幾個屬國高官,讓他們挑撥國王做些逾矩之事。”
“最好多來幾次,一次兩次我們不計較,這是上朝大度,但他們屢次挑釁,就不能怪我們教訓一二了。”長孫無忌補充道。
至於一不小心就把對方滅國了?
——那自然是因為他們太弱小,不是大唐有心的。
當然也不能全用同一招,這也太刻意了,不過想要找個名正言順的出兵理由不算很難,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製定一係列方法,勢必要把這口鍋扣到屬國頭上。
沒有經曆過玄武門之變的李世民其實沒有那麼在乎名聲,即便沒有合適的出兵理由也不要緊,反正隻要打贏了,青史自然會記下他的功績。
就像漢武帝,世人隻記得他開疆擴土征伐四方的功勞,誰還管他出兵的理由是什麼?
但名聲好一點當然更好啦!
李世民隻是有些感慨,夢中的屬國不太安分,根本不用費心找出兵的理由,沒想到了現實中倒成了第一道坎。*
這日之後大唐就進入戰前準備階段,李世民把大部分政務扔給李承乾處理,自己則日日召集心腹商討戰略戰術。
糧草軍備有條不紊地籌備,針對屬國的種種計劃也開始施行。
經過大臣和探子不斷努力,此後數月屬國狀況頻生,他們不敢真對大唐做什麼,但可以口出怨言、刁難唐朝來的商人、與彆的屬國產生摩擦等等。
大唐的戰前準備並沒有令屬國提起警惕,都以為這是針對吐蕃的,他們可是依附大唐的,能有什麼危險?
探子甚至查出有小國私下與吐蕃接觸,想要當個牆頭草。
——高昌。
李世民得到這個消息並不意外,貞觀六年,焉耆向大唐請求重開古絲綢之路“大磧道”,李世民答應了。
對大唐來說,重開大磧道不止是多一條路,更方便他們擴展西域勢力,經營和控製絲綢之路。
但高昌就不樂意了,高昌是原有絲綢之路上的重要一站,靠著這份地理便利斂財無數,日子過得滋潤富足。
但大磧道一開,同處絲綢之路中段,相距不遠的焉耆和高昌就成了並立的兩站,商隊可以從二者中選擇一個作為落腳點,高昌失去獨特性,利益受到極大損失。
因此高昌與焉耆多次摩擦,漸漸成為死敵,高昌對大唐也心生怨懟。
在李世民的夢中,幾年後高昌聯合西突厥劫掠大唐的伊吾郡,挑撥薛陀延和唐朝的關係,阻止西域各國向唐朝進貢,最終被忍無可忍的大唐所滅。
沒想到現實中他們找上了吐蕃。
李世民並沒有被背叛的氣憤,他可以理解高昌王的心情,依附的主國不保護他的財產,的確很難想得開。
但李世民也很理直氣壯,他隻是高昌的主國,又不是他爹!高昌有錢,卻沒有守護錢財的武力,要不是投靠大唐,早就不知道被哪個國家滅了,隻是將他們的財路分走一半而已,有什麼不對嗎?
是非對錯多說無益,既然到了這一步,打就完了!也省得他們還要想辦法找高昌的茬。
這幾個月還發生了一些事,主要就是幾位皇子皇女的婚事。
三皇子李恪、四皇子李泰、三公主李惠、四公主李舒陸續成婚。是的,三公主也成婚了,不過駙馬不是王敬直。三公主考慮許久,還與王敬直見了一麵,最終還是決定退掉這樁婚事,另外選了一個駙馬。
這回李世民特意選的通情達理的人家,免得再鬨出那樣的糟心事,不過他其實多慮了,如今大家都知道公主不好惹,沒人再敢如王珪那樣放肆。
三公主其實也不是很在意,還是那句話,以她的身份,隻要自己能立起來,根本受不了什麼委屈。之所以不和王敬直繼續,一是因為雙方已經鬨成這樣,再相處難免尷尬。再也是三公主的傲骨,若鬨完之後還是與王敬直成婚,難免叫人輕視。三公主不願意如此,也不願意連累姐妹被小看。
李世民和李承乾不知道她這些想法,不過也不重要,他們總是支持三公主的。
三公主成婚之後,李承乾見王珪反思頗有成效,認錯態度誠懇,與李世民商量過後又起用了他,大小也是個人才,不能因為一件錯處就將人一竿子打死,隻是從前的官職是回不去了。
王珪並不在乎,他惹怒皇室,還連累公主的名聲,已經做好了這輩子再也不能起複的準備,能重回官場已經感恩戴德,不敢再奢求其他了。
經此一事,王珪身上的浮躁褪去不少,勤勤懇懇辦差,名聲倒比從前更好了。
隻是王敬直不太好過,他對三公主是有情的,如今三公主另嫁他人,王敬直自然傷心。且因為他與三公主定過親,又做了錯事導致退親,長安的高門都不願意與他結親,王敬直的婚事成了難題。
後來王敬直化傷心為動力,一心放在正事上,倒做出不少成績,性子也成熟了不少,而立之年與一位同僚女官成婚。
那時三公主早已兒女雙全,也有自己的事業,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曾經兩心相悅的人終究走向了不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