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擎北沒睡幾個時辰便起來下察民生。
自上任以來日日如此,夙興夜寐。
知府被郭梁掏空了,數月未發薪俸,府吏們叫苦連天。頭三日,霍擎北先解決府吏發放薪俸之事。
他翻閱當地官榷製度,發現郭梁為撈錢,官府把控著每道關口,錢收了不少,卻都進了郭梁的口袋。
餓著官吏,致使他們為撈錢想儘歪招,魔爪伸向百姓。
並州每年往梁京運送紅土,都是百姓徭役之內的任務,官吏們特意選在河流湍急之季,讓百姓運送。
運送船隻遇湍水易翻船,最後人貨俱毀,官吏竟找逝者家屬賠償損失船隻、紅土的錢財。
常年以往,官民關係緊張,官算計於民,民痛恨於官,眾多百姓被逼出並州,有錢的還能在彆處安家,沒錢的便成了流寇。
邊境如此,霍楶打下城池有何用!將士們拿命抗敵,官府卻大開城門迎西項侵犯,民苦民怨,破國之日危在旦夕!
霍擎北眼底攏聚徹骨寒雪,暗眸殷紅。
可惜郭梁已死,就算拖出來鞭屍一萬,也於事無補。
聽聞他的兒子帶著巨財逃去西項,霍擎北了解逃亡之徒的心性,定會為自己留後路。
郭梁將並州掏儘了,這筆巨富他兒子敢帶在身上立即被眼饞的西項人斬殺奪財。
應是藏在並州了。
他想要用人,想讓府吏們深挖,還得先把府吏的薪俸填上。
湘戎看著日漸消瘦的主君,頗為心疼。
隨主君幾日深入並州,他的家鄉南疆比起並州都算是好地方了。南疆僅是各族分裂嚴重,但各族對子民親厚,並無半分苛待。
並州堪比人間地獄,為官不仁,百姓身背重稅,弊政不斷,導致子民與官府間矛盾加劇。加上山匪和敵軍侵擾,日子比死還難受。
霍擎北率先修改官榷製,召集四大縣的官員和德高望重的鄉紳富戶,各縣來之前對新上任的霍擎北毫無信任,帶著下一個‘郭梁’的敵意而來。
聽完他短短三日整理的新官榷製,大家對這位狠戾名聲的霍擎北生出敬佩。
將官府盤緊的經商買賣放權於民,藏富於民,百姓對官府重新建立信任,也不會大肆逃亡各州,保住人心最為關鍵。
僅三日便熟悉了並州官務,每一條落到實處,無表麵做官績的跡象。加上霍擎北威凜赫赫,眾人斂起敷衍再不敢造次。
開放官榷製,霍擎北要求眾鄉紳交筆銀錢,防止以權謀私。經過一日的盤算商議,在各家算盤珠子的敲定下,落定此事。
第四日欠薪數月的府吏們,便收到了薪俸,霍擎北為獎勵他們艱苦守職,同時發下獎錢,府吏們對新來的知府敬若神明。
接下來,霍擎北連日改除前積弊政,緩和了官府與百姓的矛盾,眾人奔走相告,並州終於迎來了賢良。
收心之後便是重建良健的商市,讓百姓們安居樂業。
外有霍楶、秦明抵禦敵軍,外憂暫解。霍楶又留了一隊精兵護城,與衛兵們日夜交替巡防,並州城日趨安定。
但城中物資匱乏,想重建商市必除邊界的山匪,他們占據山頭,無論對城中百姓還是商隊都是重患。
幾日前湘戎來報,有商隊被劫,貨商們死的死,傷的傷。
這是高公確、郭梁和胡民、庹金康、潘鴻這幾個富戶造下的罪孽。
誰引來的誰來肅清。
霍擎北陰鷙的眼眸傾泄濃重殺意,肅清不了,他們以死謝罪罷。
——
陰雲蔽月,天若懸鏡。
已是盛夏,並州夜晚的風依然清涼,風卷殘塵,街肆冷冷清清,唯醉歡閣歡聲不斷,與淒涼外市恍如隔界。
霍擎北沉臉踏入閣內。
湘戎緊隨其後,他掃視閣內富麗春景,不禁譏諷道:“城中饑荒,百姓吃不上飯了,這兒倒是一派繁榮景象。”
老鴇轉身瞧見霍擎北,冷清鳳眸纂刻淩厲,分明棱角勾描威懾力,高大身軀極具壓頂般氣勢。
好一個英俊公子,死了的心竟開始跳動,恨自己不小個十歲,這般人物,定纏他昏天暗地。
樓裡的姑娘紛紛望來,濃妝臉色透露絲絲赧紅,老鴇子狠狠剜著她們,內心冷哼,不知今晚便宜哪個姑娘。
她整飭發髻,扭動蛇腰撲上來,湘戎蹙眉上前,拿劍抵住老鴇。
老鴇會心一笑。小弟弟一看便知是雛,長得不如他主子俊俏,但弄雛兒是最有意思的,瞧瞧他健碩的臂膀,有的是蠻勁。
老鴇指尖撥開劍柄,肘尖搭在湘戎肩上,豔紅丹蔲滑過湘戎黝黑小臉,混雜的濃香撲鼻而來。
聞慣了天然花香,劣脂粉香直衝鼻頭,湘戎連打好幾個嚏咳,一下閃進霍擎北身後,捂住鼻尖,噴嚏打個不停。
“好了。”
霍擎北眸色一沉,淚堂下陰翳似伸出兩隻手掐住老鴇脖頸,老鴇被他眸中戾氣震懾,不自覺摸上自己的脖子,斂起調戲媚色。
難道他就是新任知府霍擎北,那個在南疆大開殺戒的閻王霍大人?此等狠色,得罪他等於找死。
“公子可是約了胡掌櫃、庹掌櫃和潘掌櫃。”
“嗯,安排好了?”
他正是霍擎北!
剛到並州竟將這潭又臭又爛的死水漂淨不少,短短幾日,幾個收買人心的雷霆手段,直教人拍手稱讚。
連各縣地頭蛇都對他俯首聽命,可見此人恩威並施的智謀。
周圍看客和姑娘收起打探和魅色,他們也是頭回見,醉歡閣的老鴇麵目整肅,便知此人不好惹,更不敢多瞧。
老鴇恭敬頷首。
“公子放心,奴都安排好了。”
老鴇退去狎司和婢女,自個兒帶領霍擎北往樓上去。
三人應在廂房內等他,霍擎北偏偏不想給這幾人麵子。
霍擎北未踏上踏跺。
老鴇回頭發現人未跟上來,便趕忙下樓,退至霍擎北身後問道:“公子,有何吩咐?”
霍擎北睥向大堂雅坐,冷道:“去請那三位下來。”
老鴇子一怔。
霍擎北轉眸瞥向老鴇,眼珠輕掐眼尾尖,鳳眼浸溢壓迫。老鴇不由自主地瞳仁戰栗,點頭稱是,中蠱似的往樓上走去。
湘戎低首跟在霍擎北身後,穿過胭脂粉群,小聲打著嚏咳,他掏出巾帕捂住鼻子。
在夢春樓都無事,為何在醉歡閣反應這般大?
霍擎北踏進青幔雅間,知他們一時半會不會下來。
霍擎北坐下閉目休憩,十一日未見他的小姑娘,小沒良心的,也不知來尋他。
興許,他不在,漉兒便自在了。
眉宇間微蹙,心口被針紮著密密麻麻刺疼。
胡民、庹金康、潘鴻本不願下樓,跟在高公確身邊多年,如何不知霍擎北是何意,無非想給他們三個下馬威,好談他的事。
胡民性子最為暴躁,一掌拍案,怒吼道:“要下你們下,我胡民不下!什麼意思,他邀我們來,還給老子擺譜,不過毛頭小官,我怕他作甚!”
胡民的暴性,遲早死在他自己手裡!
老鴇子不願摻和進來,事情未明,不知霍擎北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可無論賣的什麼藥,這位新任知府都是不好惹的。
老鴇子冷下臉,沉聲道:“各位爺,該帶到的,我都帶到了。至於你們如何做,與我無關,更與醉歡閣無關。幾位是我醉歡閣的貴客,銀貨兩訖,再無關係。出了事莫攀扯我醉歡閣。”
說罷扭著身子出了門。
“嘿!臭老娘們兒!自古戲子無情.婊.子無義。說得還真他媽對啊!我們仨對她花琴娘還不好啊,竟敢這般說話!並州未必沒花樓了??再不來了再不來了!”胡民吹胡子瞪眼的,扭臉喘粗氣。
潘鴻兩眼相鬥,緊盯酒杯杯沿上一粒塵灰,他輕‘嘶’一聲,小廝呈上白錦銀絲的絹帕,他撚過來,擦淨那顆塵灰。慢悠悠回道:“你舍得下柔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