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蘊文的臉色很難看。
方才的那些話都是他的心裡話,若非方才天時地利,隻有他們兩個,否則他甚至都無法對杳月啟齒。他沒想到竟然會被第三個人聽到。而且那個人還是楊益生。
周蘊沉著臉,方才同杳月說話時不自覺微屈的背挺直。杳月這才發現周蘊文竟然比楊益生還好些,但不知為何她卻從沒在他身上感受到過楊的那種咄咄逼人之感。
他伸手拉住杳月,冷冷地望著楊益生,“鬆開。她不願意。”
楊益生,“周蘊文,你以為你是誰?”
杳月插話,“你們兩個都鬆手!”
周蘊文挑眉,衝楊益生挑釁地抬抬下巴,努力抿嘴掩飾掉自己的暗爽,故意伸手幫她抻抻根本沒有滑掉的外套。同時意在提醒楊益生看清楚,杳月身上披的是誰的。
餘光裡都是周蘊文搖頭晃腦的樣子,杳月無奈,心想:之前怎麼沒發現這人這麼能得瑟。
“周蘊文,你以為她是什麼?她沒有喜怒哀樂嗎?你彆以為當初她為了你要死要活,被你傷得滴水未進,就篤定她現在還在等你。杳月已經走出來了,她來了奉天,我們已經開始新生活了。我明明白白告訴你,你不要再來糾纏她,不然我不保證你這次還能全須全尾地離開奉天!”
“我要聽她自己說。”周蘊文不理他,隻跟杳月說話。
“你總是這麼自以為是。當初娶她是,現在仍舊是。你就這麼不見棺材不掉淚嗎?周蘊文,你天生有讓人討厭的本領。”楊益生譏諷。
“杳月,我在等你的回答。”
世界靜得隻剩風聲。
杳月遲遲說不出話來,周蘊文一把捏住她的雙臂,逼著她注視著自己。他皺眉凝望著她,許久卻隻喊出一聲她的名字,“杳月……”
自尊已儘臨界點,逼得他無法再說出其他的話來。
——他真是長了一雙擅長被人原諒的眼睛。
——可是周蘊文,你為什麼不能早一點看見我呢?
——那晚,雨夜,道觀,我明明問過你的。
杳月斂眉入定,伸手拂去周蘊文的手。
“周蘊文,你想聽什麼呢?”杳月笑起來,“我真的很好奇,我是一不小心做了什麼讓你誤會的事了嗎?”
“啊?”杳月作恍然大悟狀,但做出來自己都覺得尷尬,有點太僵硬了,“你不會因為我救過你吧?周蘊文,你實在是想太多了。我救你是因為我人好,你的事隻是單純撞上了而已,就算來個張蘊文、劉蘊文,我都會救的。”
“還有,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太重了,我承擔不起。你不用跟我贖罪,因為我不在乎。真的,或許我應該說‘在乎’這樣你會舒服點,但我騙不了人,就像我沒法不騙你,就算連救你的時候,我甚至都在討厭你。不,不是討厭……”
杳月歪頭略一思索,“周蘊文,我是恨你。恨到一眼都不想見到你的程度。”
“現在比之從前……”
不遠處,是段杭交集跑來的身影。速戰速決吧,杳月揚起一絲抱歉的笑來,直白道,“……更是略勝一籌。”
轟的一聲,伴隨著杳月乾脆的尾音,腦子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碎掉了,周蘊文一個踉蹌。
他臉色難看的厲害,像是在一瞬間被壓縮腐化成一張脆弱的舊報紙,唯有緊咬著牙維護僅剩無多的體麵,才不至於讓她們看到他殘破的碎片。
周蘊文想,他徹底地從杜杳月的世界裡出局了。
“鄒應,鄒應!”
段杭的聲音由遠及近,她急匆匆地跑過來,第一時間就緊張地查看周蘊文的情況。不知為何,他外表看起來跟之前沒什麼樣子,可段杭一見他那雙失魂落魄的眼睛,當即心下漏了一拍,驟然緊張起來。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周蘊文的皮囊之下已然崩塌成廢墟一片。
“杜杳月!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她一把抓住杜杳月責問。
“段小姐這麼關心他,應該直接去問他。”杜杳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讓開,我要走了。”
段杭愣住,下意識的鬆開了手。
杳月卻若無其事對一旁的楊益生道,“誒,有空去北塔寺拜拜吧?最近總覺得不乾淨。”
楊益生擁著她從周蘊文眼前離開,低聲道,“都聽你安排。”
與他擦肩而過時,杳月聽到周蘊文低聲道,“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你感到困擾了。”
夜風呼嘯,吹得簷下銅鈴發出叮當脆響。
*
奉天幾乎沒有秋天。
日子的確是一天漸一天涼下來,卻也不知是哪一日,朔風倏爾吹開杳月頸上圍巾,冷得她狠狠打了個哆嗦。杳月仰頭望著陰沉灰白的天和光禿禿的白樺枝乾,竟然已經十二月了。
街道周邊已經有心熱的攤販支起火紅的爆竹攤,舊年已過,新年將至。
杳月拎著手提包默默走在寒風裡,不時緊緊圍巾,嚴防凜冽寒風趁機鑽入。
她開始準備過了年的聖安女中的預科考了,這一趟就是去衛家取些教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