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1 / 2)

此事一了,全家皆放了心。

三月二十六日,衛景平去縣衙禮房換了身份文書,看著他名字下麵加上的“童生”二字,回想這幾年一路過來,感慨有一丟丟多。

次日開學,他早早便去了書院。

一進門迎麵碰上倚在門口大樹乾上的顧世安,他忙作揖行禮:“顧夫子。”

顧世安正了正神色,躬身還了他一揖:“你受我一禮。”

衛景平嚇得趕緊又躬身:“夫子是說墨鋪出銀子的事嗎?說起這件事,我倒要謝謝夫子呢。”

要不是顧世安提前動手想了這樁好處給縣太爺武念恩,隨著墨鋪的生意越做越大,縣裡還是要眼紅的,到時候既花了到外地采買大鬆的錢,照樣還得打點武念恩,到時候花出去的銀子,絕不會比一年60兩的數少,何況當初“醉彆”墨上貨的時候,是顧世安以一己之力快速為墨鋪打開了銷路,這麼算來,其實他一直在受顧世安的庇護和恩惠。

顧世安曉得他是個明白人,欣慰自己當初沒看錯人,話不再多說:“上課去吧。”

……

衛景平考過了童生試,本該換到書院專門新組建的童生班,但他打聽了下,說童生班沒有授課安排,日常由夫子出題,童生們作詩做文章,而後找夫子點評即可,他考慮再三,還是留在了先前的班裡。

一來教授的夫子都是一樣的,課程幾乎趨同,二來他早和傅寧他們打成了一片,在這個群體之中,他時時覺得自在,接納起學問來也要輕鬆許多。

這一日的作業題目是“諸葛亮無申商之心而用其術,王安石用申商之實而諱其名論①”,不是四書五經之中的,而是論史之類的題目,衛景平讀了兩遍,才斷句清楚,倒不是他文言文水平差,而是這題目,他似乎有點想法。

題目的意思翻譯出來就是,諸葛亮沒有戰國時期韓國的申不害和秦國的商鞅心狠而想用刑法來治國,結果蜀國很快就滅亡了,而王安石改革製定了嚴厲的律法,卻因為怕背世人唾罵而不肯承認自己用的是法家的那一套。

顯然,這題目對於才要考院試的人來說,是超綱了。

但是白鷺書院的夫子們似乎就是想讓學生們見識到各種各樣的極端的題目,從而上了科舉考場見得多了,再遇見新穎一點兒的題目不怯場。

“你們比照著八股文的做法寫一寫即可。”布置完作業,溫之雨如是說。

學生們一聽便懂,溫夫子這麼說的意思就是要求不太高,點評的時候可以稍稍放一點水讓他們通過。

結果等到第二天點評的時候,傅寧頭一個被溫之雨批評,勒令重寫了。

他回教室的時候臉色不好,頭一回罵罵咧咧:“溫夫子說我在經義上不用功,寫的文章過於華麗多愁,怕我要走柳三變的路子。”

奉旨填詞柳三變,有點抬舉他,又有點瞧不起他了。

他轉了一圈揪住衛景平的衣襟問:“哥像那種留戀青樓的薄幸文人嗎?”他不就畫了綠珠的美人圖在書院炫耀了一把嘛,這都是前年的事了,他都忘記了竟還被溫夫子揪出來鞭屍。

柳三變是為了風流,他當時不就是少年心性覺得好玩嗎。

傅寧傅大冤種喋喋不休地控訴著他在溫之雨那邊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潘逍捧著書本聽得津津有味,衛景平則道:“老傅啊,叫你這麼一說,我都不敢去見溫夫子了。”

他先前做文章,全拘泥在四書五經的範圍之內,乍然拿到這新穎的題目,雖然有想法但下筆寫的時候卻不是那麼回事,拚拚湊湊的,熬了個很大的夜才做出一篇馬馬虎虎的文章來。

今日有種渡劫要失敗的不祥預感。

果然,輪到衛景平的時候,溫之雨點評道:“你這篇題目做得生硬,後比和束股部分有些草率急躁了。”

按照當朝八股文的做法,後比,也後二比,後二股,是最後一次呼應破題,再度闡釋題旨的最重要的部位,這裡要抓住題旨的實處,將前頭行文之中漏掉的或者需要再著重說明一番的地方補全、講透。

後比出筆要夠莊重,要夠實在,著落於實處於小處,不能再想中比那樣筆調鬆靈,洋洋灑灑了。

結股就好理解多了,就是文章基本上寫完了,再來一兩句話揭醒全篇,總結一下全文的意思了。

一般是套路句式,用不著太費心,但不能寫得太過直白了,要稍微婉轉含蓄一些,這樣才能使文章餘味悠悠,給人以留戀回味之意。

就像極高端的菜一般飯館在售賣到時候分量都不大,就是為了讓你的味蕾在觸及到頂峰時戛然而止,回味以致於不舍,怎麼說呢,或許不一定準確,但差不多就是這個套路吧。

“是,”衛景平誠實回道:“學生拿到題目的時候乍看很有想法,但下筆後又不知從何處布置起來,易了幾次稿,最後才勉強拚湊城一篇自以為能看的文章。”

“嗯,”溫之雨說道:“前頭倒不用再管了,你做的文章我對比了幾篇,算上這篇,後比和束比都多少有輕率的毛病,下去多留心練一練吧。”

……

衛景平恭敬地領著新作業回去。

六天又在一天天的破題,作詩中過去,散了學,學生們出了白鷺書院呼朋引伴,揚起耷拉沒精打采的眉眼,笑著鬨著走在回家的路上。

“衛四,我想去墨鋪捶墨了。”潘逍從他身後追上來,跟他打了個招呼,就毫不講究地往墨鋪跑去。

看樣子,上回縣試失利的陰影已經散了,潘兒又沒心少肺地鮮活起來了。

“你是去看衛二姑娘的吧?”傅寧悠閒地走在後麵,紮了潘逍一刀。

衛景平:“……”

衛二姑娘,那不是衛貞貞嗎?

他二姐和潘逍……什麼時候的事,不可能不可能。

大概是去年年初來著,他聽他娘說,衛貞貞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竟忽然發了巾幗英雄的氣勢,跟著衛長河習起了武,如今練得一杆花槍,威風凜凜武藝不低,反正打四五六個他是不在話下的。

衛貞貞能看得上潘逍?

衛景平在心裡頭道:多半,幾乎是沒有這個可能的。

進去墨鋪,沒看見衛貞貞在裡麵,隻有韓素衣在櫃麵裡頭打算盤記賬,見了他們柔聲說道:“放學了?”

三人齊聲道:“大嫂子好。”說完去後院找著自己的老地盤,捶墨的捶墨,搗鼓墨模的搗鼓墨模,一看就是熟練工種了。

衛景平找著個機會問韓素衣:“我二姐”,他指了指裡頭賣力乾活的潘逍:“和他熟嗎?”

韓素衣一聽就知道他在問什麼,咯咯笑道:“貞姐兒大概不中意讀書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