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2 / 2)

燕脂樓。

老鴇子揣了銀子,把晏升他們領到了二樓的一個雅間,還親手捧了茶來:“三位小公子慢用,姑娘們梳妝呢,一會兒就來。”

她表麵熱情十足,可姑娘們一來,看著胖的過胖,瘦的又過瘦,臉長的,鼻子歪的,長像勉強算上周正的,他們這才了然,老鴇子這是壓根兒就沒把他們放在眼裡,隨便叫了幾個沒人點名的姑娘來糊弄他們了。

晏升被潑了一盆冷水,一下子興致沒了,但來都來了,銀子也花了,雅間這麼豪華,總不能這麼就走吧,遂對領頭的姑娘說道:“你唱吧。”

領唱的姑娘清了清嗓子:“細雨春風花落時,金華臘酒解酴醾……”嗓音不錯,如清晨黃鶯,婉轉而俗氣。

聽了兩句,他們便沒了興致。

晏升忽然想起承諾幫衛景平推銷墨條的,又開口道:“取筆墨硯台來。”

雅間裡筆墨紙硯俱全,等取了出來,晏升往徐泓麵前一推:“徐兄,研墨。”

徐泓會意,拿出自帶的橘香墨條緩緩研起墨來,末了邀請晏升、朱悠然:“二位要不要留個墨寶?”

平日裡總繃著寫正道的經義文,他們都是偷著看豔詩的,這回應時應景,他們倆自然躍躍欲試,紛紛道:“誰先得了跟徐兄說一聲,煩請徐兄將筆遞過來。”

徐泓道:“好。”

一會兒,朱悠然先作出來,提筆寫道:美人一雙閒且都,朱唇翠眉映明矑。①

徐泓接著寫道:清歌一曲世所無,今日喜聞鳳將雛②。晏升看了一眼:“徐兄接的大氣了,不夠香豔。”

他接道: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肌。

朱悠然:“這個好。”

徐泓見姑娘們沒什麼反應,問道:“姐姐們識字嗎?”

領唱的小梨花姑娘停下唱回道:“認得一些字。”

晏升讓她也跟一句,她占起身來接過筆,嗅到橘香氣時表情微微一頓:“這香味怪好聞的,是墨條的香氣嗎?”

她聽說如今新興的墨,不同於先前這個花兒那個花兒香的,是換了水果香的,有橘子香氣和柚子香氣,還有聞到鼻尖甜甜的香氣,比那花兒濃鬱的香氣寫字的時候舒服多了。

聽說還有個名字叫“醉彆”,隻是市麵上一直沒買到這種墨條,偶爾買到了,那種氣味聞起來不夠舒服,她都以為“醉彆”是京城才有的東西呢。沒想到看著土裡土氣的年紀輕輕的小公子哥兒,竟拿出了她們都買不到的“醉彆。”,一下子就讓她刮目相看了。

“梨花姑娘很喜歡?”晏升覺得生意來了,這才主動開口:“與我們同行的公子帶了不少的醉彆墨呢。”

小梨花動了動唇,她很想要這一套醉彆,但是她又不想出錢,於是媚眼跟不要錢似得往晏升身上砸,憑他的閱曆,他當然是領悟到了,不過聽衛景平說一套醉彆製作繁瑣耗費功夫,如果能收點錢回來,他還是要爭取的。

她們習慣於男人的饋贈,或許妝奩裡擺滿了旁人的饋贈之物,但是晏升想讓衛景平家的墨成為她花錢買的,格外珍惜的東西。

小梨花捧著盒子看了許久,嬌滴滴地露骨道:“晏公子這是打算送給奴家的嗎?”

名墨贈美人。

日後等他成名了,這便是一段佳話。

可晏升並不想要這樣的佳話,他笑了笑道:“我是打算贈姐姐的,隻是墨鋪的掌櫃性情古怪,他托我拿著來省城賣的,若沒有銀子拿回去,我實在不知怎麼向掌櫃交代。”

小梨花見討是討不到這套醉彆了。心想這本也值不了幾兩銀子,他竟這麼小家子氣不肯贈我,想來家中也不是什麼有錢的主兒,我何必同他浪費時間,於是就冷著臉敷衍起他們來了。

晏升推銷未果還討了個沒趣,訕訕地不說話了,徐、朱二人人喝飽了茶,再坐著沒什麼趣兒了,就起身告辭走出燕脂樓。

“還是衛四厲害,一看就知道這地方隻有花錢的份,”晏升摸著癟癟的荷包:“哪裡有賺錢的好事呢。”

一時不知該感慨自己過於幼稚還是驚歎衛景平的清醒。雖然他們家世代讀書人出身,外麵錦衣光鮮,但內裡當家的母親多少次為銀子的事睡不著,他哪一次不是看著眼裡的。讀書人厭惡銅臭,卻離不開銀子,反倒衛景平這樣坦蕩計較錢的,讓人看起來就舒心不少。

在甘州城停留到第四天的時候,大家的新鮮感就過了,數著放榜的日子,不免消沉起來。尤其是朱悠然,一天天神經質一樣,說自己做夢落榜了,五更天一醒就抱頭嚎啕大哭,哭聲把整個客棧都驚動了。

許多在煎熬中等待放榜的考生被他這一哭挑起了情緒,也都呼應著他哭了起來,霎時,客棧彙聚成了一片哭喊的海洋,此起彼伏,如蛙鳴唱,如貓嚎春。

客棧掌櫃估計見多了,對此見怪不怪,探出頭來敷衍地喊了聲:“諸位公子哭完了記得多喝熱水,要不然嗓子痛,對了,店裡有胖大海泡的茶水,專門治嗓子的,5文錢一杯,需要的找小二點茶。”

大抵是有人受到提醒,喝水潤喉去了,哭聲乍然消減去一多半,後麵就轉成了低泣。

衛景平閉著眼睛發笑:這家掌櫃算是個妙人了。“衛四,睡著了嗎?”隔壁的徐泓敲了敲牆:“要不要去敲朱兄的門?”

“不了吧,讓他自己冷靜冷靜吧。”衛景平打開門讓徐泓進來:“你怎麼也沒睡著?”

他一直以為徐泓不在乎功名,這麼看來,隻是維持表麵的淡然罷了。這樣也挺好,大家就都一樣了。

“睡不著,”徐泓從口袋裡掏出一本四書,靠在外頭的矮塌上支著頭入神地看起來:“來你這兒讀會兒書,尋個清淨。”

衛景平當他真在讀書,起身倒茶,這不經意一瞥就看見了“穆五娘”三個字:“咦,你看的這是四書?”

有貓膩啊。

徐泓趕緊把書合上往袖子裡揣:“不是四書還能是什麼?”

衛景平趁他不注意冷不丁掏向他的袖子,熟練地剝下書皮在空中一晃:“《穆五娘傳》……。”

“噓,”徐泓的臉色微微轉紅:“閒著沒事,看看閒書。”

“這是話本吧?”衛景平聽說過很多次,卻一次都沒有見過,這回在傅寧手裡看到了,忍不住好奇地翻了翻,內容倒不新奇,都是一些才子佳人的哭哭滴滴的姻緣,他沒多大的興致,隨手還給了徐泓:“徐兄不如你自己寫吧,我給你捧場。”

“打發時間而已,”徐泓道:“即便我落榜了,也不會去寫這些話本子,我家有旁的生計,不搶他們的飯碗了。”

惻隱之心昭昭。

衛景平嘖了聲:瞧,這就是大家族的公子富幾代的底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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