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僅要當妖,還要當長生不老,再不受那般淩虐痛苦的妖。
“原來,妖同妖……”白骨精短促笑了一聲,帶著澀然的譏諷,“也不一樣啊。”
不是厲害的妖便能不受欺淩,原來——就連妖,也有三六九等,生來高高在上者啊。
商音身體往後靠了靠,淡聲問:“好不容易成了妖,便不想報仇?”
想不想報仇?
白骨精當然想。
但她卻終究沒能報仇:“他們在城牆裡,在重重包圍的府邸裡,我……進不去。”
即使白骨精是苦主,但她已然成了妖,便再也進不去那道曾經輕而易舉進入的城牆。
人族氣運庇佑人族,即使是惡人,也依舊是人族。
“你看,你其實很清楚,不是嗎?”商音抬眸看向遠方漫卷舒展的雲,“想要報仇,便隻能做人,想要真正求一個平等,便也隻能做人。”
“可……若我仍舊投胎成了女子……”
“那就去爭,去搶。”
商音的聲音不急不緩,卻仿若重若千鈞。
“規則掌握在有權勢者手中,你覺得女子生來苦難,便去爭可以改變苦難的權勢,去搶淩駕他人之上的地位。”
“這世間,沒什麼是注定的。”
“他們能搶去攥在手裡的,你也能。”
“可女子如何能……”白骨精是因為潑天的怨念和極致的痛苦化作妖精,生前也不過是尋常女子,冷不丁接受到這樣的觀點,瞠目結舌到甚至有些結巴,“女子生來便是要、要……”
“女子如何便不能?”商音挑眉反問,“女媧也是女子,她有何不能?”
白骨精麵上一片空白,像是被什麼無形之物狠狠衝擊,半晌說不出話來。
女媧娘娘。
這是一個不論是凡人還是妖精都份量頗重的名字。
這個份量重到,太多太多的生靈,都不曾意識到女媧娘娘,拋卻一切的本質……也是女子。
她不是因為恭敬順從、賢良淑德被凡人敬仰供奉,造人成聖,補天救世才是她的功德,才是屬於她的詞。
是啊,女媧娘娘可以成為聖人……為何,凡間女子,便不能掌權?
白骨精沉默著,眼睛卻越來越亮,脊背也越來越挺直。
但很快,白骨精麵上神色一黯。
“我已經成了妖,不能再投胎了。”
厲鬼冤魂可入地府,但妖不行,在白骨精選擇成妖的那一瞬,便是放棄了作為人的輪回轉世。
“你為凡人時受儘苦楚,這些年來一直以日月精華修煉,不曾害人性命,甚至連大仇都未曾得報。”
商音抬手,輕輕點在白骨精眉心,指尖微涼。
“所以,人族欠你因果,若你這副白骨被人族氣運擊碎,便可魂魄脫離而出,得入輪回。”
白骨精喉間發緊,撲通一聲朝著商音跪下,伏地叩首:“還請尊者教我!”
“孫悟空手中金箍棒,與人族氣運相連。去吧,切記——要存向人之心。”
“無需懺悔,這是人族欠你的。”
商音抬手,在白骨精鬢邊簪上一朵盛開的鮮花,溫柔的春水盈滿了眼眸。
“這是你應得的。”
***
在白骨精有意算計之下,悟空二打白骨精,徹底激化了唐僧與悟空之間的矛盾。
就在最後一次,悟空當著唐僧的麵朝著白骨精打下之後,妙齡女子卻並沒有如同悟空所料變作白骨原型,而像是一個真正的女子屍身一般,毫無呼吸地躺在地上,唇角卻掛著笑。
悟空愣住,竟看見那白骨精的魂魄像是尋常凡人女子一般自屍身輕盈脫離,抬手扶了扶鬢邊簪花,眉心一點朱砂耀眼灼目。
她朝著悟空盈盈一禮,而後便化作一縷青煙鑽入地下,消失不見。
還不等悟空深思,唐僧已然勃然大怒,憤然職責悟空“膽大包天,不服管教,頑劣不堪”,當即從包袱中掏出那花帽便朝著悟空丟去!
悟空不敢大意,在那花帽裹挾著聖人之力襲來時,手中金箍棒橫在身前,將花帽正正抵擋在外。
隻是那花帽看似柔軟輕盈,實則剛硬沉重,與金箍棒這樣的至寶相抵摩擦時竟然發出兵戈摩擦之聲!
時隔百年,悟空
再度感受到曾經五指山壓下時的沉重壓力,他低吼出聲,攥著如意金箍棒的手指寸寸收緊,雙眼迸發出金光。
“還想再來一次?”
“俺老孫怎麼可能會蠢到在一個坑裡——”
悟空手中金箍棒驟然縮小,在那花帽憑空一滯之際,金箍棒又陡然放大,一棍敲在了聖人之力與天道規則之上!
“再、摔、一、次——?!”
花帽的偽裝褪
去,金色的佛箍被金箍棒高高挑起,在唐僧八戒沙僧和白龍馬駭然地注視下,在悟空金光閃動地視線壓迫下,在商音麵色平靜地注視下,在漫天仙佛沉默地注視下——
一點一點化作金色的齏粉,於日光下轟然炸裂,散落成白日星光,紛紛揚揚。
隱身在一側的商音勾起唇角,抬手將鬢邊碎發彆至而後,走進樹葉沙沙作響的林間。
陽光不躁,微風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