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0(2 / 2)

“太好了太好了!”小屁孩立刻轉陰為晴,一把拉出了藏在旁邊的一群小阿哥,包括方才?還?是“惡人”的小十,朝石小詩喊道,“太子哥哥,等今天上?午散了學,您帶著我?們幾個上?箭亭練射箭吧,汗阿瑪說太子哥哥的箭術比大哥還?好呢!”

又來?

石小詩滿臉鬱卒,覺得自己多少有些點背,辛辛苦苦上?了半個月的文化?課,結果這一上?學,竟是要考體育?

第26章 騎射

大概是因為?答應了小阿哥們午後?去練習射箭, 石小詩這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湯斌修史出?身,是一位治學?嚴謹的老師,但學?術好是一回事?, 講起課來就沒上回的張英那麼娓娓道來深入淺出?, 堂下的一眾學?生便個個心猿意馬,天氣?這般怡人, 大家的心思也早就飛到窗外無邊無際的藍天綠地裡?去了。

散學?的時候, 石小詩習慣性地朝後?望了一眼, 還好納蘭揆敘今兒沒來。原身和納蘭揆敘在江南那會?天天在一個學?堂裡?讀書,好幾年的同窗之?誼,她很擔心時間?長了, 多少會?被納蘭揆敘看出?異樣。

但如今看來,上回撞見應當隻是巧合。

胤褆胤祉不在, 前頭的座位空落落的。胤禛隔著一排長桌朝她拱了拱手道:“太子二?哥, 我不擅弓馬,就先回府了。”

她點頭稱好,那邊五阿哥胤祺也說:“我送七弟回阿哥所?。”

這兩個兄弟,一個是為?人憨厚真佛係, 另一個卻是韜光養晦扮豬吃老虎的一把好手,從?不在兄弟麵前展示自己的真實實力, 文章上如此,騎射這種做不得假的更是能推就推。

隻不過石小詩現在也不欲拆穿胤禛的手段, 還沒到顯山露水的份上, 這麼兄友弟恭地處下去也沒什麼不妥。

說到兄友弟恭,自上回贈禮之?後?, 年歲小的阿哥們對東宮的好感大增,又粘人得有些過了頭。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連書箱都不收, 卷著袖子就湊到了石小詩身邊,而和十阿哥一直交好的胤禩和胤禟也不由得抱起手臂,一臉期待地看這位太子二?哥有什麼逗弄小孩的新鮮手段。

“走吧,咱們去箭亭。”出?了無逸齋,讓張三從?毓慶宮倉庫裡?取了幾套嶄新的鐵鏃合苞哨箭過來,石小詩一手拉著幾個小阿哥,仿佛小學?體育老師一樣帶著他們往射箭場那邊走。

騎射這個運動,對她來說難也不難,邊聽課邊摸魚思考了整整一個上午,她覺得還是有辦法把這幾個小崽子糊弄過去。

原身必然是完全?沒接觸過騎射這項滿洲大爺才會?專精的技能了,不過幸好石小詩從?前在橫店參演古裝劇那會?多少接觸過,還被經紀人趕鴨子上架報了射箭課,拍武打戲前也參加過劇組的動作集訓,因此今兒這體育考試,應當不會?給太子爺丟臉。

一路往箭亭走,一邊捏了把胳膊上的肌肉。胤礽這身材練得真是沒話說,拉弓的膂力隻怕比她穿越前的身板子要強上好幾倍,待會?上了場,說不定能叫這群臭弟弟心服口服——

然而真的騎在馬背上,石小詩卻不得不感慨,愛新覺羅家那句“騎射乃滿洲之?根本”當真不是鬨著玩,彆看最大的八阿哥才十三歲,剛剛能挽上大弓,而最小的十四還是個隻能騎小馬駒的娃娃,那姿態架勢端端正正擺起來,真是十足的英武有力。

她覺得自己得拿出?點本事?來了,否則少不得露出?馬腳。於是靜下心來,眯眼拉弦,專注於手上動作,讓動靜之?調和契合上君子之?道——“咻”地一箭射出?去,很乾脆利落,正中遠處靶上的紅心。

“太子二?哥好箭術!”胤禩帶頭鼓掌,是個捧場王。

十三十四兩個好動的小阿哥兩眼放光:“您再來一回,再來一回!”

石小詩放下長弓,含笑擺手:“不成不成,手傷剛好,許久沒練了,到底生疏了。”

小阿哥們倒不吃這套,他們顯然覺得太子爺的本事?不止於此,仰著崇拜的小臉蛋,鬨騰騰的熱情?哄得人下不來台:“師傅總是叫我們練基本功,可聽說騎射花樣可多呢,還有什麼厲害的招數,太子二?哥都教給我們吧!”

石小詩撓了撓頭。說實話,她也就能騎在馬上馬比劃一兩下,若是真要在策馬狂奔時還要顧著百步穿楊,那命中率估計低到沒眼看,反正根據於嬤嬤所?說,胤礽的騎射技術那是相當厲害,師承萬歲爺,五歲就能在景山上連發五箭,射中一鹿四兔,她可不想壞了太子爺的好名頭。

可是怎麼辦呢,耳邊小崽子還在鬨,石小詩決定弄點花活兒糊弄糊弄這群還處於新手階段的弟弟們。從?前拍戲前,武術指導和動作設計都會?想辦法叫演員學?一些中看不中用的雜技花架子,反正配上後?期鏡頭,看起來厲害就行了,至於威力幾何,觀眾才不在意呢。

她當下清了清嗓子,笑嘻嘻對小阿哥們說:“都看好了啊!”

豔陽像針一樣刺在眼皮子上,汗水順著臉頰慢慢流下來,打濕了領緣,石小詩顧不上去擦,她躬身握住韁繩,微微收緊雙腿,讓身下烈馬腳步輕快地跑動起來,然後?英姿颯爽地從?馬背上站起,高舉手中弓箭。先是刷刷兩下左右開弓分射一箭,再是反身從?後?背拉了一箭,最後?調轉馬頭,在馬蹄飛奔時猛地扭過整個上半身,向回處又射了三箭。

耳膜被風吹得蒙蒙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射中了哪裡?,但這並不重要,因為?小阿哥們的喝彩像潮水一樣湧上來,簡直叫人摸不著北。

好在總算是哄住這群小屁孩兒了,操縱著兩條微微顫抖的大長腿,從?馬背上滑下來的時候,石小詩這才察覺她身後?衣裳幾乎全?部濕透,心頭不由生出?一點後?怕,此處可沒有人幫忙吊威亞,萬一從?馬背上一頭栽下去,傷筋動骨都算是小事?。

“太子哥,您這些厲害招式是跟誰學?的呀?”胤禩吃驚地瞪大了眼。

石小詩聳聳肩朝他賣關子,“以後?再告訴你。”

向來默不作聲的十二?阿哥胤裪舉手提問,“太子哥,粘杆處的侍衛就會?這些招式,我上回跟著康親王上京郊軍營溜達,恰好看見了呢。”

不等石小詩回答,十阿哥歪著頭張牙舞爪,一臉八卦的興奮模樣:“我可聽哈哈珠子說了,外頭粘杆處好些侍衛,學?了一身的好雜耍本事?,汗阿瑪叫內務府專門選了師傅,一整個院子擺滿了弓箭鳥槍腰刀,每天天不亮就跟著打拳紮馬步,說得我心裡?頭癢癢,怪想去看一眼的。”

胤禵最架不住人哄,當下央求道:“要不就趁今兒有空,太子哥哥帶我們去看一眼吧!”

粘杆處她知道,又叫尚虞備用處,是在萬歲爺巡狩的時候專管扶輿、擎蓋、罟雀之?類的雜務,如果她沒記錯,後?來這個粘杆處就成了清朝皇帝內設的特務機構,養了一群武藝高超專行陰謀的侍衛太監,有部叫《血滴子》的電影可不就是說這幫人的麼!萬一阿哥們無意間?窺見什麼萬歲爺的機密,可不是好玩的。

石小詩連連擺手,“要學?騎射,還得是正經師傅,跑到那粘杆處去做什麼?少不得跟那些旗人大爺學?一身流裡?流氣?的毛病。”

太子爺發話了,小阿哥們多少氣?焰慫了下去,偏偏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兩個仗著自個兒出?身好又受康熙疼愛,還拉著石小詩的袖子不放手。

“就去看一眼吧!”一個撅起了嘴。

“有太子哥在,我們必然不敢亂學?亂說的!”另一個則順地撒潑。

石小詩恨不得揪一揪這兩個被寵壞的小皇子的耳朵,她懶得囉嗦,隻是一味搖頭說不行,“還有事?呢,我得回毓慶宮看折子,讓小太監送你們去打布庫。”

小阿哥們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胤禩和胤禟則對視一眼,諱莫如深地站在一邊不說話。

不過這對兄弟到底還年輕,城府沒練到家,石小詩一眼看出?他兩個心懷鬼胎,八成是對粘杆處起了興致,計劃著背著人偷溜去呢。

她正琢磨著怎麼不叫老八老九過早接觸特務機構,就聽見箭亭後?頭傳來低低的一聲“哎!”

陽光炫目得厲害,遠遠的,有個還算熟悉的人影從?朱漆大柱後?麵跌跌絆絆地繞出?來,衝著他們這邊打了個千兒道:“奴才三等侍衛納蘭揆敘給主子們請安。”

“怎麼了?”石小詩朝他揚了揚下巴,心想這人什麼時候混進宮當上三等侍衛了。

“奴才留心看太子爺俊采風姿,沒留神,踩了個空,”納蘭揆敘含笑躬身道,“方?才聽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想上粘杆處去,可是有這麼一回事??”

“是有這麼回事?,”胤禵目光一亮,“揆敘,我知道你!你是明珠的兒子!你能帶我們去粘杆處嗎?”

十阿哥胤礻我的額涅溫僖貴妃出?身四輔政大臣之?一的鈕祜祿一族,他對後?起之?秀明珠一家自然有種淡淡的輕視,“你一個低等侍衛,進得了粘杆處的大門嗎?”

“奴才自然去過,”揆敘倒是不卑不亢,“隻是太子爺說得沒錯,那粘杆處並沒什麼好玩的,不過是一群旗人子弟在練習如何用長杆兒捉樹上的知了,兩位阿哥若是有興趣,奴才倒可以為?主子們演示一二?。”

“還真的是捉知了的啊?”胤禩咕噥了一句,對納蘭揆敘的話,他其實並不怎麼相信。

“也並非隻捉知了,還要捉天牛、刺蛾、吉丁蟲、葉甲等等,”揆敘說,“要知道這些蟲子飛到人身上,輕則紅腫發癢,重則流膿中毒,每到盛夏,京中各處園林少不得都得清理一遍,可不得養上整整一個院子的人麼!”

他說得有道理,小阿哥們又是一時興起,實則個個嬌生慣養,對蚊蟲一類多少有些厭惡,聽納蘭揆敘這麼一說,登時個個都皺起了眉頭,表示今兒不想上外頭去了。

可不去粘杆處了,那群小崽子們又鬨起來了,好不容易太子爺願意陪他們出?來玩,大家便不樂意就這麼直接回無逸齋。

“那上禦花園逛逛吧,”石小詩建議,“這個閒暇功夫,後?宮的妃母們大概都歇下了,倒不會?撞見什麼人。”

這個提議純粹是因為?她自己想去,畢竟進宮半個月了,她大部分時間?都被二?大爺關在毓慶宮裡?讀書,間?或上寧壽宮和乾清宮問一句“聖躬安和否”,偌大紫禁城,頂著目前這個身體,東西六宮自然是不方?便去的,也就隻能上禦花園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了。

小阿哥們自然連聲說好,她無視掉納蘭揆敘若有所?思的目光,帶著熱熱鬨鬨的一條阿哥隊伍往北走。

盛夏時節,過了瓊苑東門,便能看見禦花園重重迭迭的葉子結成一片翠色的雲霞,隨風搖動著,樹葉沙沙,一句人語也無。

石小詩正慨歎好一個清淨世界,結果進了禦花園一看,堆秀山禦景亭前頭似乎獨自坐了個人,麵前石桌上擺著旗,卻無人對弈,月白的繡芍藥旗袍熨帖地裹在身段上,放眼望去是極纖細的一道背影。

“有人啊?”小十四都不敢大聲說話了,朝石小詩對口型。

跟自己下棋的那人似乎低頭思考了片刻,抬手去撥弄棋子。

微微側過臉的時候,那疏離淡漠的氣?質叫石小詩心頭猛地一驚,朝後?退了小半步——難怪自打進了禦花園她就覺得這身旗袍眼熟,這分明是她在石府時親自挑的衣料,隻是在宮中從?沒機會?穿過罷了。

認出?來的不止石小詩一人,胤禩古怪地看了自己太子二?哥一眼,朝亭中人打了個千兒:“給太子妃嫂嫂請安。”

第27章 信期

胤礽是背著石小詩溜出來的。

他一個太子爺, 被信期之痛折磨了整整一夜不說,一大清早醒來,先是被迫接受於嬤嬤長達半個時辰的私人談心, 再是處理毓慶宮大小內務, 然後又有客登門——不知那是一時興起還是故意來套話的三五個嬪。總之這?一上午過得十分匆忙,直到晌午才就著雞瓜炒黃瓜醬用了半碗老鴨湯泡碧梗米, 勉強算對付了一口, 結果午歇時頭痛開始發作, 睡也睡不下,乾脆連春煙秋筠也沒?帶,獨自到禦花園散散心, 順便擺弄兩局圍棋。

給自個兒找樂子已經算得上淒淒慘慘戚戚,沒?料想?這?才鬆快了半刻, 又對上了石小詩和這?群傻弟弟。

他站起來, 深深吸口氣,才轉身朝他們含笑點?頭。

大家?都看出來了,太子妃在禦花園裡,太子必然是不知情的。胤禟看了眼石小詩臉色, 挑眉問?:“太子妃嫂嫂這?是在跟自己對弈嗎?可真是……好雅興。”

石小詩有點?尷尬,朝他們擺擺手:“這?是另外的樂趣, 你們往後就懂了……我去和太子妃說兩句話,你們上假山那邊玩去吧。”

“喔——”小阿哥們捂著嘴偷笑, 嗓子壓起來, 看熱鬨似的瞎起哄,“那您和嫂嫂說話, 我們就不打擾啦。”

大家?一步三回頭,充滿流連地往太湖石疊山那邊挪, 石小詩也不說話,拿出太子爺冷峻的眉眼盯著他們走遠,這?才牽著胤礽的衣袖踏入禦景亭裡。

“太子爺,您出來逛花園怎麼也不帶個丫頭?”石小詩皺起了眉頭,“那個……還疼嗎?”

胤礽彆扭地轉了轉手腕,讓衣袖從她掌心滑落下來,才冷冰冰沒?好氣地說:“不疼了……你的身體你還不清楚嗎?”

石小詩想?了想?,好像的確隻有頭一天疼得厲害,但女子來月事又不光是紅水泛濫,身上總有些?腰酸背痛,疲乏酸軟,連氣性兒都比尋常時日要衝一些?。

看在他替她生?理痛的份上,她決定不追究胤礽昨天的直男發言和此?刻的易怒暴躁,頓了頓才問?:“好吧,那您怎麼穿這?件旗袍出來?”

“怎麼?”胤礽不解地打量自己的衣裳,“很素雅,挺好看的。”

石小詩咽下一口唾沫,“怪我沒?提前?跟您說,這?樣?淺色的,容易弄臟。”

大概是天氣太熱,連鬆樹下吹過來的風都是暖烘烘的,胤礽額頭漫上一層汗,臉頰開始發燙,“那我回去換了便是。”

“來不及了,”石小詩朝他背後一指,好心提醒一句,“您背後已經沾上血漬啦!”

胤礽神色一慌,拽著衣角扭頭一看,果然水粉色的芍藥繡花旁邊有指甲蓋大的一塊殷紅。

“這?……”他有些?氣惱,汗水氤氳起來,順著弧度優美的頜角滴落,“……他們剛才?”

“沒?看見,您放心吧!”石小詩知道?他在琢磨什麼,但是眼下已經弄到衣服上了,繼續在禦花園裡晃悠也不是個事,她好言相勸,“趁著這?會沒?人,您快回毓慶宮吧。”

“爺怎麼回去?”胤礽喪氣地說,“我這?動一動,那衣服上血漬又要更顯眼一些?,你們女兒家?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還以為肚子不痛了,便不會再流血了。”

他臉上有一種委屈和惱怒交織的神色,被惶惶的日頭一照,還怪叫人心生?憐惜的。

石小詩覺得好笑,又不敢表現得太明目張膽,“那就找個東西遮一遮。”

可是天氣太熱,他們兩穿的都是單裳,沒?有外套能脫下給胤礽披上。她拿了塊蔥綠的汗巾子在胤礽身後比劃一下,卻被他一把?奪了下來。

“這?麼鮮豔的一塊,簡直就是把?這?事兒寫臉上了。”胤礽愈發不快,斜著眼說,“你送我回去,一路站在我身後,幫我擋著。”

這?也是沒?彆的辦法了,石小詩撓了撓頭,往疊山石那邊一望,確定張三帶著小崽子們發現了新?玩意,玩到忘了他這?個太子哥哥還在,這?才答應他,“那成吧。”

他們頂著豔陽走上花園夾道?,宮裡靜悄悄的,即便有宮女太監遠遠望見這?二人,也識趣地行禮回避,這?大概是除了午夜時分以外最最靜謐的時刻了。石小詩跟在胤礽屁股後麵,小心地邁著步子——他穿了花盆底,走不快是一回事,她還得留心兩人的距離,既要能遮住那處血漬,叫旁人完全看不出異樣?,又要維持住足夠的空隙,畢竟那位爺現在極度暴躁,隨時能遞過來殺人於無形的眼刀子。

沉默地轉過景和門,胤礽板著臉問?她:“你怎麼帶著他們上禦花園去了?”

石小詩眨了眨眼,她還沒?問?他大中午的連個丫鬟都不帶跑過去做什麼呢,這?人先興師問?罪上了。她也沒?什麼好口氣,“小阿哥們想?看射箭,我帶他們在箭亭練了一會,然後就上禦花園來了。”

她垂下眸子,決定將中間?關於粘杆處的插曲和納蘭揆敘的突然出現隱去不談。

好在胤礽也沒?追究,頓了一會他說:“那些?小阿哥是頑劣了些?,你卻不能由?著他們,若有這?功夫,回毓慶宮多?練會字,批幾本折子不是好的麼?”

他語氣裡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著急腔調,石小詩一想?到書房裡堆積如山的奏報,登時頭皮有些?發麻。

老實說她從來就不是讀書的料子,語言天賦是有一點?的,語文?和英語這?兩門功課純靠語感,倒不用為此?發愁,數學就實在稀鬆平常了,從前?在中學那會,為了考個電影學院,鉚足了功夫背文?綜,這?種死記硬背還行,真到了要她主動分析背後種種成因要害影響意義?的題目,總是兩眼一抹黑,感覺腦子怎麼都轉不動。

“知道?了知道?了,”石小詩這?會感覺自己手不是手腳不是腳的,分明半個月下來已經習慣了這?具身體,可是在正主兒麵前?總覺得氣場矮一截,“回去就看,再說指不定哪天就突然換回來了……”

“千萬不能露餡,”胤礽打斷她,“對那些?小阿哥那麼好做什麼?他們是什麼人,犯得上太子爺親自帶他們逛禦花園麼?”

石小詩抿了抿唇,她沒?法跟他解釋這?背後的邏輯,反正說了胤礽百分百不信,隻能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蚊蟲嗡嗡在耳邊回旋,眼皮兒沒?由?來地跳了一跳,果然跨過祥旭門,就看見災星站在毓慶宮廊下逗鸚鵡呢。

“太子爺吉祥,太子妃進宮這?麼久了,我也沒?上毓慶宮來過,”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淺蹲了個安,還是一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模樣?,“額涅說我不懂事,叫我沒?事多?來,跟妯娌談談心也是好的。”

石小詩一個頭兩個大,上回在寧壽宮這?姐平地一聲雷的發言還曆曆在目,本以為大阿哥出宮建府了,這?大福晉應該也不會常入宮,不是逢年過節大概沒?什麼經常碰麵的機會,哪想?到大福晉腦回路迥異於常人常理,自個兒巴巴地跑上門來給人添堵了。

胤礽也是一臉無奈,這?位大嫂的奇葩往事他從前?便有所耳聞,在寧壽宮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但是來者是客,闔宮的主子奴才這?會午歇都起來了,一雙雙眼睛盯著,沒?有往外趕的道?理,隻好朝她點?頭笑道?:“大嫂進來坐吧,外麵熱。”

她們宮眷說話,石小詩自然不方便作陪,她點?點?頭往書房走,順便一臉擔憂地朝胤礽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留神你衣服上血漬,然後看著胤礽淡眉淡眼地將大福晉往次間?裡引。倒是不擔心會吵起來,胤礽怎麼說也是淌著愛新?覺羅家?血脈的太子爺,平常的冷漠高?貴態度就足夠叫人不敢大聲說話了,倘若真的發起火來,那千金之子不怒自威的模樣?沒?比康熙遜色幾分。

門簾子放下來,伊爾根覺羅氏往圈椅裡坐了,靠著引枕一麵四處打量,一麵點?頭評價道?:“果然是比我們爺府上精細多?了,他不講究,上木蘭圍場獵回來的鹿皮就那麼直愣愣擺在正堂裡,看著怪嚇人的。”

這?話說的,看起來是埋怨大阿哥恭維胤礽,實則暗地裡炫耀胤褆的哨鹿事跡呢。胤礽假裝沒?聽懂,淡淡跟她謙虛道?:“毓慶宮地方不大,自然不如大哥府上闊氣敞亮。”

大福晉也不知道?太子妃是沒?聽懂還是故意裝作聽不懂,頭一番回合下來,隻覺得自己拳拳都像打在棉花上,於是清了清嗓子又問?:“方才太子爺跟您一塊回來的?我聽小太監說,您是獨自出門呐,這?是半路上遇到了?”

胤礽慢悠悠地端起茶碗,撇去浮沫輕抿一口,“不是,昨晚說好的,午後他散學陪我逛禦花園。”

“哦——”大福晉羨慕的牙根兒都酸了,顯而易見,第二回 合輸得很徹底,心服口服地說,“太子爺真難得,竟是個體貼人兒。”

可不是麼,他甚至親自替太子妃來月信,上哪兒找他這?樣?的好夫君!胤礽抿唇一笑,看到伊爾根覺羅氏落下風,心頭格外痛快舒坦,便端正坐姿道?:“大嫂這?是進宮看望惠妃母嗎?她這?段日子一切都好?”

“都好著呢。”不好也要說好,大福晉想?到延禧宮裡壓抑的氣氛和惠妃不斷重申的生?子任務,打破牙齒和血吞,“額涅給我找了些?調養身體的方子,若是太子妃需要,趕明兒我叫小太監送一份。”

胤礽擺了擺手,“皇瑪瑪前?兒也送了好多?人參養榮丸,我打小體格康健,吃不上那個。”

兩人這?麼坐著敘話,大福晉到底出身強,段位比李佳氏她們高?了不少,這?麼一來二去,雖然句句危機都被胤礽化解,但是由?不得全神貫注聽她說話,全然忘了自己還穿著沾了血的月白旗裝。

隻聽大福晉“啊”地一聲,瞪圓了眼,一臉震驚地指著他道?:“太子妃……您這?是……弄到身上啦?”

第28章 出頭

胤礽眉心?一跳, 怎麼?就?把這事給忘了呢?依著大福晉這種嘴上?沒個把門的性子,若是宣揚出去,豈不是大大損毀太子妃的形象!

他眉尖微蹙, 麵上?還是一派淡然神色, 甚至不慌不忙又抿了口茶。腦中沒由來地浮現起石小詩無意間說過的一句話——隻要?自個兒不覺得尷尬,那麼?尷尬的便是彆?人。

胤礽覺得此話甚是合理。

“禦景亭正在翻修, 不小心?蹭了塊朱漆。”他這是篤定伊爾根覺羅氏半個月也進不來一次紫禁城, 騙起人來眼珠子都不帶轉的, “和大嫂說話,就?把這換衣服給忘了。”

“是麼??”大福晉狐疑地打?量他。

“哎呦呦,我們大嫂怕是許久沒進宮了, 連修花園子都不知道。”門簾子一掀,一個爽快明麗的聲氣兒傳進來。毓慶宮的午後好熱鬨, 連三福晉董鄂氏也登門了, 朝著胤礽笑盈盈蹲了個安,她向來跟大福晉不對付,自然而然地跟太子妃貼得近些。

“好端端修什?麼?園子?”伊爾根覺羅氏一見董鄂氏就?毛躁,從鼻孔出氣哼了一聲, “再說你來這做什?麼??”

“大嫂這話說得奇怪了,”董鄂氏挑著眉頭冷笑, “這兒是太子爺和太子妃的宮室,您能跟太子妃發展發展妯娌感情, 就?不準我也來麼??”

敢情董鄂氏已經在門口聽了好半天了, 聯想到她進門時無人來報,胤礽立刻心?領神會, 八成是被?石小詩拉過來替他出頭解圍的。

“三福晉快坐下,這麼?大熱天的, 我叫茶房做些甜碗子。”胤礽笑得很開?心?,站起身又補充一句,“既然有三福晉在,那我去後麵換件衣裳,等等就?來。”

走到外頭吸一口新鮮空氣,他覺得腦瓜子都清明了不少,這些日子一直要?扮演太子妃,戰戰兢兢,每說一句話每做一件事都要?留心?,心?裡頭甚至都有些同情宮中的女人了。站在伊爾根覺羅氏和董鄂氏的角度想一想,要?為夫婿爭口氣,要?為娘家爭利益,還要?被?耳提麵命生?孩子,這日子著實不好過。

胤礽暗暗搖了搖頭,叫春煙重新拿了件赭色裙子幫他換上?,隔窗望了眼大門緊閉的書房,看來他的太子妃又不知道上?哪溜達去了。

目前看來,石小詩還算是有腦子有成見,這女子沒什?麼?野心?,但也沒存壞心?思。這樣也好,他皇太子本就?注定過不上?平順的人生?,若是太子妃也背負著什?麼?振興漢家勳舊或是給石家抬旗謀後路的宏大願景,真會叫他本能地親近不來。

在寢宮裡磨蹭了一會,回到前堂的時候,三福晉和大福晉之間劍拔弩張又上?升到了新高度。董鄂氏翹著二郎腿吃甜碗子裡的冰櫻桃,而伊爾根覺羅氏卻臉色發青地盯著地磚沉默不語。

看見胤礽走進來,大福晉勉強笑一笑,“既然太子妃有人作伴,那我就?先回了。”

“好。”胤礽也不知道兩?人到底有什?麼?齟齬,叫伊爾根覺羅氏這般坐立難安,不過能送走這位瘟神總是件好事。

等大福晉腳步虛浮地走出前星門,董鄂氏將瓷碗一放,叉著腰站起來冷笑道:“就?她那道行還想跟我鬥?”

“你跟她說了什?麼??”胤礽很好奇,“把她氣成這樣不容易啊。”

“能說什?麼?,不過是提醒提醒她,太後讓抄錄的佛經進展到哪兒了?”董鄂氏咧嘴一笑,很自來熟地掀開?香爐撥了撥香灰,“太子妃怕是不知道吧?這位小時候不在京城,沒人教她認字,下回她再亂說話,您就?揀這樁事來提,保管叫這位無語凝噎。”

“我記下了。”胤礽不清楚石小詩知不知道這茬,但他對大福晉不識字早有耳聞,先前到底顧念那是胤褆的嫡福晉,不好直接戳人痛處,但很顯然,大福晉並不領他這份情。

三福晉董鄂氏呢,是大將軍朋春嫡女,出身優良的大小姐,人是任性了些,但總體心?地不壞,好熱鬨,怕寂寞,跟愛在書房裡悶坐著的胤祉說不到一塊兒去,三天兩?頭出門找樂子。

她揶揄伊爾根覺羅氏不識字,實際上?自個兒也一棍子打?不出三句話,腿腳倒是真利落,若不是宮裡有規定,她簡直能翻牆上?天,身輕如燕。

“三爺上?外頭籌錢賑災去了,我這幾天自由得很,”董鄂氏又逛到南窗下,伸脖看炕上?擱著的於嬤嬤繡了一半的手絹,“這是您做的活計?真厲害!”

胤礽“嗯”了一聲,其實他跟這位三福晉也沒什?麼?共同話題,隻好繼續維持文靜端莊的大家閨秀人設。

“得了,我去趟鐘粹宮,再上?寧壽宮去給皇瑪瑪請個安,差不多宮門就?要?下鑰了,”董鄂氏閒不住的腳已經踏出門檻,“趕明兒我帶您上?我府上?逛逛,額涅說了,讓我跟您好好學女紅。”

明兒的事明兒再說吧,胤礽點點頭,“好說,我打?發小丫頭給你送兩?幅。”

三福晉也走了,毓慶宮終於徹底安靜了下來。他闔目在美人靠上?坐下,沒由來想吃甜食,卻又想起石小詩叮囑,不敢去碰冰的甜碗子,隻好叫春煙倒了碗滋味淡淡的奶茶來,一口氣飲儘,方長籲出一口氣,按了按隱隱作痛的額角。

這邊發生?的事,石小詩自然不知道。回毓慶宮後她在書房裡坐了半刻,本想上?梢間裡偷聽一聽大福晉和胤礽在聊些什?麼?,哪知剛一起身,站班看門的小太監古慶倒屁顛屁顛地跑進來,聲稱要?事奏報。

“太子爺,”古慶額上?直冒汗,上?氣不接下氣,“張諳達剛剛叫人傳話回來,說是禦花園裡小阿哥們鬨起來了,人到底是您帶過去的,這會隻能麻煩您再去看看。”

康熙的好兒子們真是沒一個叫人省心?,天氣熱得人胸口發悶,石小詩站起身,深深吸口氣,沉聲道:“彆?慌,我這就?去看看。”

剛走到宮門口,恰好撞上?來串門的三福晉董鄂氏。這是天降救星啊,她一把請起了作勢要?蹲安的董鄂氏,伸手朝毓慶宮前堂急急一指,“太子妃和大福晉在那邊說話呢,不必通報,你快去吧。”

董鄂氏立刻明白過來了,神采飛揚、摩拳擦掌地徑直奔向她和大福晉的戰場。

石小詩快步往禦花園趕,正撞上?老八老九兩?個機靈鬼帶著十阿哥溜之大吉,衝著她尷尬一笑。

再往前走幾步,隻剩下十二阿哥胤裪憂心?忡忡地搓著手,蹲在景和門邊上?,看見太子爺過來,軟著嗓子說:“太子二哥,十三弟和十四?弟鬨起來了,還在疊山石後頭,張公公叫我出來給您報信。”

“好,”石小詩也沒問為什?麼?,言簡意賅,“還有誰在那邊?”

“永和宮那麼?近,德妃母一得了信,就?帶著四?哥來了,”胤裪是個心?地純正的孩子,“十四?弟有額涅和兄長護著,十三弟要?怎麼?辦呢?我要?不要?去找他額涅?”

“不用了。”十三阿哥胤祥的額涅章佳氏雖然受寵,但卻是內務府包衣出身,如今還是個沒封號的嬪,請來也沒有用,再說有四?大爺在,小十三也不至於受欺負的。

她拍了拍十二阿哥的額頭,“我去看看怎麼?回事,你先回阿哥所?吧,找個小太監護送。”

胤裪“哦”了一聲,鼓著臉走遠了。石小詩抬步繞過玲瓏剔透的假山石,果然天一門內的連理柏下聚了一群人嗡嗡地說話,正是德妃、四?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以及站在牆根兒下一溜兒麵露難色的太監宮女。

張三上?前低聲跟她報告:“太子爺,小阿哥們粘知了猴玩,十四?阿哥起餿主意,讓十三阿哥逮住知了,他往尾巴上?插火柴棍,誰知那知了飛得快,十三阿哥剛放開?,就?一把燎到了十四?阿哥的左手。”

“傷得嚴重麼??”石小詩眼底一沉。

“燙出了一處火泡,奴才當時就?傳太醫過來,敷了層白藥,正準備先找人送他回阿哥所?,再去永和宮通報,結果德妃主子就?過來了。”

胤禵這會才七歲,胤祥九歲,看見德妃帶著四?阿哥氣勢洶洶趕過來,本來已經哄好的胤禵“哇”得一聲嚎啕大哭,而胤祥呢,也算是間接導致弟弟燙傷,嚇懵住了,愕著眼站在旁邊不敢說話。

其實小男孩打?鬨是常事,隻是小十四?金尊玉貴地長大,年紀又小,德妃哪讓他受過半點磕碰,看見小兒子手上?纏了幾圈的紗布,又哭成這般模樣,登時心?疼地厲害,伸手就?摟上?去“心?兒肝兒”地哄著,又連聲問他:“手上?是怎麼?了?跟額涅說,額涅替你做主。”

胤禵都哭抽抽了,話都說不利索,拿那隻沒燙傷的手朝十三阿哥胤祥一指,“十三哥……十三哥他……知了猴……”

胤祥沉默地盯著小十四?,還是一言不發。胤禛急了,他天天教胤祥數學,知道這個十三弟聰慧機敏,為人又最是老實,更不會主動欺負旁人,胤禵這麼?不明不白地一指,必定讓德妃對胤祥心?生?怒意,當下皺起眉頭,護在胤祥身前問胤禵:“十三弟到底怎麼?你了?不要?在那哼哼哈哈,說明白。”

這可是自己同父同母的親哥子啊,不心?疼他受傷就?算了,還胳膊肘朝外拐,幫胤祥說話。胤禵更委屈了,抱著德妃的胳膊,眼淚斷了線似的往下掉,“連四?哥……四?哥都欺負我……”

德妃本不是那不講情理之人,方才看見小兒子受傷,一時心?切,言語聲大了些。後頭仔細一想,也知道不過是小阿哥們玩鬨時的誤傷,但是胤禛這一舉動沒得叫她寒心?,這大兒子從小沒養在她跟前,感情多少是生?分的,這會更是幫著外人朝小兒子惡言惡語,往後她還指望著兄弟倆互相看顧對方,這該怎麼?叫人放心?呐!

這麼?一想,索性連胤禵也不哄了,直身站到胤禛跟前,冷眉冷眼地盯著他,“就?這麼?跟你弟弟說話?”

“怎麼?了?”胤禛是個死腦筋,德妃聲腔壓人,他卻半步都不帶退的,反倒抬眸發問,“額涅,兒子哪句話說錯了?”

“你……”當著這麼?多人麵被?大兒子公然頂撞,德妃臉都氣白了,伸手卷起衣袖,作勢要?敲打?胤禛的模樣。

石小詩眉眼間閃過一線淡光,幾乎是刹那間,她做了一個決定,向前邁出一步。

“太子爺,您可彆?插手這事兒!”張三急了,低聲勸告自家主子,可石小詩充耳不聞,負手朝前頭走去,攔在德妃的巴掌和四?阿哥胤禛之間。

第29章 人情

正是下午最熱的時光, 禦花園一片墨綠裡藏著遍布的蟲袤,耳邊都是無儘的鳴叫。德妃縮手?不及,堪堪拍在了石小詩舉起的箭袖上, 瞬間一愣, 臉上露出訝然的神色來。

“太子爺!”德妃立刻垂下眼眸,微屈膝蓋蹲安, “您怎麼上禦花園來了?”

她?有一副華貴的好樣貌, 即便年過?四十?, 也保養得相當舒朗。按規矩妃位應當向太子行禮,但?德妃年歲長多了,這禮雖行得不情?不願, 也決計不叫人看出來。

“無事,閒來逛逛。”石小詩收手?理袖口, 笑得很溫潤, 反問她?,“天?氣這麼熱,德妃母怎麼坐在浮碧亭裡看荷花喂金魚,反在這處站著曬太陽呢?”

德妃這會已經冷靜下來了, 自覺方才對胤禛的態度過?重,失了雍容端方的體麵儀態。隻是麵前那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體麵在他跟前就是鏡花水月,偏他又句句問在點上, 一時半刻她?又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來, 總不能直白地告訴太子爺,兩個小阿哥鬨起來了, 她?心疼自家小兒子,又拿大?兒子出氣發無名火吧?

“我……正準備過?去?。”德妃摟了摟躲在她?身後?的十?四阿哥, 眼神偏轉向太湖石山旁的一株海棠花。

石小詩卻沒順著德妃的話往下說?,她?目光一凝,忽然伸手?,在空中虛抓了一把,無實物表演般在德妃麵前攤開手?指——有一隻指甲蓋大?小的深金色瓢蟲被?捏扁了,落在掌心。

德妃不明所以地挑高了眉頭,石小詩抿唇笑:“蟲子可惡,被?咬上一口得紅腫上七八天?,方才德妃母可是看見這小玩意掉在四阿哥身上,方抬手?去?捉的?”

先?前還在揣測太子看了多少,這下心裡明白了,原來一切都被?他看在眼中。德妃也不傻,明白這是東宮給她?台階下呢,於是忙連聲笑道:“太子好眼力,我正為這個煩心,逛園子少不得留神蚊蟲,回頭咬了阿哥身上發癢,成天?又是念書、又是騎射,這麼汗流浹背的,多難受啊,該讓內務府管一管了!”

這就是了,既然太子爺主動找了借口,大?家便心領神會的揭過?此事,德妃也不願再此處多停留,小十?四手?上的燙傷還得請太醫好生瞧瞧呢。她?眼光複雜地望了眼比自己還高出一個頭的胤禛,拉著胤禵慢慢往永和宮去?了。

“太子爺。”一直貼著牆角沉默不語的胤禛點點頭,也想跟著自己額涅離開。

趁著那邊德妃還沒走遠,石小詩卻朗聲將?他留了下來,“我手?上有份詹事府新遞上來的奏報,想聽聽四弟意見。”

她?朝毓慶宮方向比了個“請”的手?勢,語氣卻不容他拒絕,“十?三弟也一起,走吧。”

繞過?彎的德妃明顯豎起了耳朵,一步三回頭。石小詩卻側身背對,直到周圍人都走遠,她?才輕聲張口:“四弟出宮回府、十?三弟回阿哥所是麼?我送你們吧。”

胤禛略點了下頭,大?概總是不情?願被?旁人,尤其是自己的兄弟這麼看笑話的。三人一句話都不說?,並肩往絳雪亭那邊的西門?而去?,隻留張三遠遠在後?頭跟著,空氣像悄然拉緊的弓弦,悶悶地近乎能發出響來。

“下回太子爺不必為我出頭。”胤禛冷冷道,“我做錯事說?錯話,額涅要教訓我,自有她?的道理,您這樣橫插一腳,算怎麼回事呢?”

石小詩察覺到他又改口了,沒叫“太子二哥”,看來先?前幾番好意都打了水漂,心頭有些失落。她?琢磨了一下,看著他笑,笑得很真誠:“可不嘛,但?我就是手?癢,四弟你也知道,二哥我打小沒額涅……是以每每見到母子兩個鬨不愉快,心裡頭都不是滋味。”

胤禛腳步猛地頓住。他沒深想到這茬,光以為太子表麵上出手?,實則心裡看他笑話,早忘了胤礽心底還有這處傷疤。

“……是我失言了。”胤禛望過?來,神色還是跟胤礽一脈相傳的冷冰冰,眼底卻有一片淡淡的歉意,唇角動了下,似乎想多說?一句,又生生咽了下去?。

進宮快一個月,有時候石小詩也鬨不明白,這些皇子們學識武功無一不是最最頂尖的,但?大?概一直長在宮中,在人情?世道上就有些欠缺,哪怕心裡頭都已經服軟了,麵上偏要遮掩情?緒。

“太子二哥,”一直沒說?話的胤祥忽然走上前來,拉了拉她?衣袖,“四哥心裡還是很感謝您的。”

石小詩點頭,牽起他的小手?:“我省得,十?三弟不必多說?。”

都是康熙生養的好大?兒,老四這個帥氣小青年遠不如?小十?三體貼可愛。

了解加深後?,石小詩愈發覺得胤禛性子耿直,愛憎分明,甚至可以說?有點極端,但?這樣也有好處,比方他覺得你好,那就是真好,發現自己曲解了彆人的好意,那態度就是立馬一百八十?度大?扭轉。

而胤祥呢,情?商高智商高,似乎武力值也不低,若不是出身欠佳,簡直就是個六邊形戰士,是康熙給未來皇帝打造的最強輔助,若是不趁著這個絕佳時機拿下這對兄弟,簡直有些對不住她?穿越女的身份了。

小十?三是頭一回被?太子爺牽住手?,當即身體一顫,帶著不敢置信的眼神望過?來——從前高高在上、如?神似仙一樣的人物,他有記憶起便不敢隨意靠近的太子二哥,如?今竟然主動牽著他,溫聲和他說?話,送他回阿哥所,像對待一個真正的成年阿哥一樣認真對待他。

鼻頭不由?微微泛酸,眼眶一紅,“太子二哥……”

“十?三弟彆難過?,”小小的胤祥像隻溫順的貓兒靠過?來,石小詩心頭發軟,聲氣兒也跟著軟和下去?,彎下身說?,“我今天?看你很喜歡十?四弟的弓矢,毓慶宮裡有更大?更好看的,下回再去?箭亭,我送你一把怎麼樣?”

“好啊!”胤祥眼神立刻亮了起來,又忙喜滋滋轉頭看胤禛,“四哥,我可以收的,對吧?”

胤禛淡淡看石小詩一眼:“太子二哥送你的,自然可以收。”

又叫回“二哥”了,石小詩很滿意。

她?拉著胤祥走在前麵,自然沒發覺胤禛向來清靜、向來無悲無喜的眼中多了一絲信任和欣賞的意味。胤禛不知道這段時日太子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從前的東宮固然天?資粹美雅貴兼重,但?總有種神遊物外的淡漠氣質,絕非是一個溫柔細膩可以親近的哥哥,可他現在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胤礽,簡直叫他有些心生欽慕了。

他出宮走東華門?,恰好阿哥所也在東邊。兩人站在阿哥所門?口,看著小十?三蹦蹦跳跳地走進去?,然後?石小詩忽然張口問他:“四弟,你的妻妾都同你住在一起嗎?”

這叫什麼問題!胤禛覺得有點尷尬,猶豫了一下答:“是的,都在府裡後?院住著。”

“哦——”石小詩上表演課那會有個心得,打破人與人之間尷尬的偏方,就是問對方一些比較隱秘的問題,雖然這個尺度很難把握,但?她?自信演技良好,必不會叫四大?爺起疑。

她?扮上一副有些失落的嘴臉,慢吞吞隨著他往西華門?方向去?,“毓慶宮地方不大?,所以我的側室隻能在阿哥所住,太子妃倒和我住一塊……對了,四弟你覺得太子妃怎麼樣?”

胤禛至今隻見過?所謂的太子妃一麵,隻能回答:“我覺得太子妃嫂嫂很好。”

“嗯,我也這麼覺得,”石小詩話鋒一轉,“自打她?搬進毓慶宮來,倒是宵衣旰食地忙她?的事情?,我覺得女子能有個愛好,倒也是一樁樂趣。”

肝帝就是肝帝,聽到太子說?太子妃也是熬夜達人,不由?得來了興趣,“太子妃有什麼愛好?”

“有好幾樣呢!”石小詩此刻很感激曾經參演過?的那部清宮劇,讓她?提前做了功課了解四大?爺喜惡,“她?有時在寢宮裡燙卷發扮作洋人,有時扮作漁婆,有時扮作道姑給我算八卦,還喜歡搗鼓瓷器,昨晚還在說?毓慶宮的杯碗顏色紋樣都不夠素雅,嚷嚷著要找一塊地搭個窯口,自個兒燒去?。”

胤禛莞爾一笑,這笑發自內心,“那回頭東宮窯燒出了好東西,我便厚顏來討一個花瓶。”

“十?個也送得!”石小詩也笑了,並把這件事列入待辦清單。等過?幾天?回門?時正好叫小太監將?此事辦妥,那麼讓四大?爺和小十?三與東宮建立良好關係這件大?事的進度就算走完一半了。

不過?走到西華門?跟前的時候,石小詩盯著外頭排成了一溜兒的馬車和瀟灑翻身上轎的胤禛,不得不承認,還是有些心癢癢的。

穿到大?清朝之後?她?便一直住在石府,礙於女子身份和於嬤嬤的看顧,連垂花門?外都沒邁出去?過?,總以為往後?胤礽要麼登基,要麼被?廢,要麼當閒散王爺,她?享受夠了榮華富貴,哭著去?求一求康老爹,說?不定還能有個飛出宮牆翱翔天?地的機會。然而直到真的進來了,封在這方小小的天?地裡,方明白《紅樓夢》裡元春為何說?這是“見不得人的去?處”。

可如?今她?用的是男兒身體,這朝代可沒監控,若是真心想躲,改頭換麵,旁人也未必找得到她?。

自由?的機會就在眼前啦!

她?下意識往前挪了挪腳,還沒靠近朱漆大?門?,便聽見身後?張三低聲提醒:“快下鑰了,太子爺還是回吧,太子妃還在等您用晚膳呢!”

渾身汗毛一震,石小詩猛地回過?神來,是啊,她?和胤礽現在是捆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就算此刻她?踏出去?了,誰敢保證什麼時候會不會突然換身回來?而且太子失蹤闔宮必然大?亂,她?在外頭逍遙,又能快活多久?

斜陽從門?樓的琉璃頂上射過?來,滿地橙黃的光暈仿佛毓慶宮裡的燈影,她?心神微微一漾,然後?轉身朝毓慶宮方向走去?。

不管怎麼說?,現在有人在等她?吃晚飯呢。

第30章 胤祉

同樣是暑氣, 京城的?又乾又燥與?江南的?潮濕悶濁的?燠熱便很不?一樣。

江寧是臨河的?,酒樓便建在河岸邊的?一處汀州上,粉牆黛瓦的?園子是江南獨有的?景致, 絲雨蒙蒙、竹風習習, 綠水環繞、紅花綻放,恰伴上園內傳出?的?南戲曲音, 曲調婉轉一唱三歎, 琵琶揚琴泠泠淙淙, 終日盤旋在這片水汽氤氳的?樓閣裡,很有些紙醉金迷的?情調。

幽閉的?竹門被猛然推開,有人踉蹌著?走?出?來, 先是駐足在牆根兒下吐了口酒,方扭頭問等在外頭的?侍從:“今兒……是初幾了?”

侍從遞上一把浸透冷水的?手巾, “三爺, 初七了。”

胤祉擦過唇角,望著?陰沉的?天色歎口氣。

這是他因山西平陽府地震,被汗阿瑪派到江南籌措賑災錢款的?第十?三天。說是被派過來,其實他心?裡門兒清——汗阿瑪提出?讓皇子牽頭的?時候, 這樁苦差的?人選就已經擺明了:老大胤褆年底要去噶爾丹,太子胤礽更不?必說, 老五胤祺跟寧壽宮親厚,皇瑪瑪不?舍得, 而剩下的?要麼?還?小不?成氣候, 要麼?身體不?好經不?住舟車勞頓。

掐指一算,這江南不?是他來, 便是胤禛。

奈何人老四的?親額涅是聖眷正隆的?德妃母,養母又是先孝懿皇後, 這些年落在汗阿瑪心?中的?印象是諸皇子中最最老實忠厚的?阿哥,而他呢?額涅榮妃早年雖得寵,如今卻位列四妃之末,連汗阿瑪一年也未必想得起來宣她?伴駕一回,自己出?宮建府後至今還?是個光頭阿哥,在翰林院領著?份編書的?閒散差事,朝中上下無人可依靠,也無人願意幫他說一句話。

——答案不?言而明,因此?當禦前總管梁九功帶著?聖諭踏入三阿哥府時,他絲毫不?感?到意外,隻是深深拜了下去,領旨謝恩,然後收拾行囊,上鐘粹宮向?額涅辭彆。

鐘粹宮裡靜悄悄的?,雖是盛夏,卻冷清得好似深秋,榮妃坐在暖閣南窗下繡花,素衣素裙,頭上也沒帶首飾,身邊隻站著?一個伺候茶水的?小丫頭,這排場還?比不?過剛進宮沒上玉碟的?太子妃石氏。

——胤祉心?頭狠狠一酸,進門先往地上一跪,響當當地給他額涅磕了個頭,“汗阿瑪給了差事,山西地震,兒子這就要上江南籌款去了,這樁事不?容易,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更不?知完不?成差事是何結果,三福晉她?不?能常入宮,額涅膝下無人陪伴,還?請照顧好身體……”

榮妃靜靜坐在那聽著?,沒說什?麼?,隻是將繡花針往繡棚上一戳,撂開手走?上來,扶兒子起身給他正了正衣領。

“江南濕氣重,你才要照顧好身子,”榮妃神色淡淡,“我?對政事不?大懂的?,籌款可是要通過那些江南商戶?商人重利,又多虛偽,你打小見了生人,一緊張就有口鈍之疾,此?次遠行還?得帶幾個口齒伶俐又會喝酒的?侍從,實在不?行就用苦肉計,再不?受重視也是個皇子,你阿瑪到底還?是會心?疼的?……還?有這些,你也仔細收好,若是窟窿小,咱們咬咬牙填上便是。”

她?卷了衣袖,親自從博古架上取了個沉甸甸的?紫檀木盒子,不?用打開,也知是她?這些年攢下的?體己,硬生生塞進胤祉懷裡。

“額涅,兒子都?記下了。”胤祉垂著?眼?,不?敢抬頭看?,怕榮妃發現他微紅的?眼?眶。

“三福晉跟你同去嗎?”榮妃歎口氣,她?知道這小兩口感?情著?實一般。

胤祉搖了搖頭,“半月後她?額涅做壽……”

上回是阿瑪做壽,這回是額涅做壽,總之三福晉不?想做的?事,永遠能找出?一萬個借口。榮妃點頭不?語,這董鄂氏出?身太好,勇毅公的?嫡女,即使拉去當個皇後,也是綽綽有餘的?。

入宮這麼?久,有時她?覺得自己還?是很看?不?懂康熙。你說他疼愛兒子吧,在年長阿哥裡對胤祉幾乎是最輕視的?一個,你說他沒存著?扶持三阿哥的?意思吧,卻又給他挑了位全京城數一數二的?貴女當嫡福晉,要知道,連太子妃都?隻是個漢軍旗呢!

胤祉回到三阿哥府,果然三福晉又不?知上哪玩去了,來不?及叮囑她?看?好家業,外頭馬車已在等候。匆匆留信一封,哪邊都?不?敢怠慢,從接旨到抵達江南,他隻用了兩天兩夜,抵達驛館後立刻請人給當地知府遞上聖諭,等人來登門商議。

隻是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到第三天時,胤祉坐不?住了,親自帶著?侍從敲響了江寧知府李堯東的?大門。

李知府其實也不?想接這茬差事,江南富庶,朝中每有災害,總會請欽差前來,叫江南商戶伸出?援手,江寧、杭州、蘇州三地輪流,若是當年有盈餘,一切都?還?好說,商戶也樂意捐個樂善好施的?名頭,但這兩年屋漏偏逢連夜雨,康熙帝又是治河、又是收台灣、又是征討噶爾丹,江南再有錢,也經不?起這樣折騰。

再加上他滑頭,心?中有小九九,戶部尚書伊桑阿早叫人提前跟他打過招呼了,此?次來籌款的?欽差是三皇子胤祉,要知道那朝中早有了二分的?局勢——大阿哥有軍功,有曾經的?明相一黨支持,而太子是名正言順的?正統,其母家索額圖的?勢力也還?算如日中天。

“……三皇子就不?同了,”來人悄悄咬耳朵,“榮妃是什?麼?出?身?馬佳氏祖上也不?過出?了個內務府官員,包衣奴才!他自個兒除了肚子裡有點墨水,能乾成什?麼?大事?”

李堯東瞬時明白了,敬了杯酒,又擔心?:“這可是萬歲爺要辦的?事啊,我?能拒之門外嗎?”

“李大人啊,您就是為官太老實了!”來人嘬著?牙花子,“他又沒帶尚方寶劍,充什?麼?英雄好漢呐!等人來了,您隻管安心?坐著?,若是三阿哥上門來問,您便說沒錢,商戶請不?動,讓他自個兒要去,事情辦不?成,萬歲爺首當其衝罰的?是三阿哥,就算您受了點牽連,我?家主子爺自然會想辦法叫你官複原職,等回頭繼承了大統,指不?定還?要給您升一升呢!”

這話說得李堯東很心?動,舉出?一根手指問:“這一位,真的?能越過太子?”

來人不?屑一哼:“等噶爾丹戰事結束,李大人您看?著?吧!”

李堯東立刻站起身,嗬腰向?對麵敬了杯酒。他們說的?沒錯,事在人為,要是不?小心?抱錯了大腿,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物,他這從四品的?官員能有多少層皮給上頭扒呢?

因此?當胤祉再三登門,得到的?隻有李府家人看?似客氣實則冰冷的?答複:“大人來得不?巧,縣裡鬨水,李知府上外頭公辦去了,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大人若是手上有萬歲爺遣來的?急事,不?妨先辦了,我?家大人很好說話的?,您這樣的?來頭,還?能出?什?麼?差錯呢?”

話都?說到這步了,再急也不?是個辦法,災民還?在山西等著?,他也不?能就這麼?回京複命,於是隻能硬著?頭皮,上那些富戶家去籌款,請他們到酒樓裡坐談。

榮妃說得沒錯,商人都?精明得很,兩杯酒下肚立刻明白了,這三皇子是來要錢的?,看?起來光鮮,實際上跟化緣沒什?麼?區彆,李知府偏又找借口回避——這事能答應嗎?必然是不?能的?。

十?三天了,胤祉隻籌到了四分之一,就算加上榮妃的?體己錢,也是絕對帶不?回去的?。

雨還?是這麼?蒙蒙地下著?,江南的?夏仿佛永不?見天日,連身上的?衣服都?有淡淡的?陰濕氣息,轎子一顛一顛,晃得他更想吐了,乾脆叫了聲“停”,自己下來沿著?街道慢慢往驛站走?去。

巷口有女子帶著?小兒在賣竹傘,叫喊聲低低的?,見有年輕貴公子冒雨而來,這才大著?聲朝他推銷:“爺買把傘吧,還?不?知要下到什?麼?時候呢!”

胤祉頓住腳步,抬眼?打量他們,“你怎麼?拋頭露麵,還?帶著?小孩出?來做生意?家裡男人呢?”

“唉,我?年輕時不?成器,仗著?有些姿容,給他人做妾,”賣傘女歎氣,“好日子沒過幾年,自打我?生下這小兒,他就娶了正頭妻子,把我?們母子轟出?們去,後頭就再沒管過。”

胤祉垂下眼?,有時候他覺得自己隻是運氣好一點,投生在愛新覺羅家。不?用愁吃喝,不?用在外吃苦討生活,可從境地上來說,他們母子和這對母子又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彆呢?

“買把傘吧!”女子推銷得很賣力,還?不?忘拍著?蹲坐在身後嗦手指的?小兒,“您買了這把傘,我?和孩子今晚就能吃頓飽飯了。”

“好,”胤祉不?假思索,“這攤上的?傘,我?全都?要了。”

賣傘女碰上了大客戶,激動不?已,連聲道謝。而胤祉心?頭的?陰霾卻隻消散了一瞬,他將幾十?把竹傘往身後侍從身上一扔,又摸了塊小金錠子塞到那小兒手心?,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倏忽之間天色忽然昏暗下來,狂風四起,平地一聲驚雷,悱惻的?小雨終於猛地爆發出?來,將天地萬物淋得一片蒼茫。

“三爺,下大了,打傘吧!”侍從追上來。

胤祉沒接,他隻是伸出?手,朝臉上一抹,也不?知流到唇邊的?到底是雨水還?是眼?淚。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