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翰握著方向盤的手一僵。
我讓他有,他就得有,這強勢霸道的話語讓他想起了傅奚亭。
傅奚亭心狠手辣,他尚且可以理解,一個被自己親媽陷害在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對這個世界很難再有半分憐憫之心,即便是有,也是裝的。
可江意這半分不輸他的氣勢,實在是讓人難以琢磨。
出身良好,父母恩愛,僅這兩點,江意都不可能成為一個不折手段心狠手辣的劊子手,但顯然,她並非如此。
司翰一路上背脊緊繃,腦海裡在思量江意的敲打。
車子停在精神病院門口時,江意邀請司翰一起進去。
後者搖了搖頭:“我抽根煙,在外頭等您。”
聽到這個您字,江意唇角微微掀起,司翰可從未用過敬語,今兒約莫是給人嚇著了。
江意含笑點了點頭:“那你等會兒。”
司翰目送江意離去,旁人看不見的地方,他的手都是抖的。
總覺得江意看似青澀的外表下,掩藏著的是數之不儘的心狠手辣。
不不不、不用覺得,就是的。
那輕飄飄敲打的語氣沒坐個幾年高位說不出來。
江意一路行至精神病院,站在走廊儘頭的那間屋子門口抬手敲了敲門。
房間裡傳來一聲進。
她伸手推開門進去,就看見潔白的病房裡擺放著數台電腦,好似一個外人並不知曉的秘密基地。
“挺早的,再早點我該睡了。”
電腦前,男人帶著一副黑框眼睛,冷嘲熱諷的腔調在機器的運作聲中響起。
江意反手帶上門進去,望著坐在電腦跟前的人:“你隻說了晚上見,沒說具體時間。”
男人回眸凝了她一眼:“溫柔鄉裡爬出來不容易吧?你就這麼毫不避諱的將吻痕展現在一個神經病跟前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他本想說什麼,可一回眸就看見江意脖子上的吻痕,頗有些紮眼。
認識江意這麼多年,前麵跟林景舟保持戀愛關係這麼多年都沒讓人看見一點兒痕跡,而今跟傅奚亭在一起的時間遠不及林景舟長久,卻露出這種拙劣的馬腳。
厲行從電腦桌前的煙盒裡抽了根煙出來,拿出打火機點燃。
轉動著電腦椅望向江意,盯著她的目光像極了老師在盯著一個犯了錯的學生。
江意單手插兜,望著他,麵色揶揄,還帶著幾分旁人看不見的鬆散。
厲行抽了口煙,看著煙圈飄到天上,似是在懷疑什麼:“傅奚亭其人,雖豪門世家出身,但豪門世家該有的矜持他是半分都沒有,行事草莽縮手段頗多,你就這麼名目張膽的來,不怕他抓住你?”
厲行其人,跟江意認識多年,二人初入江湖時互相攙扶著走了一段極長的路。
在名利場中合營互助,可謂是形影不離。
江意出事之後想起的第一個人不是自己的父母不是林景舟,而是厲行,這世間第一個知道她是江芙的,便是眼前人。
她死在了資本手中,厲行絕對是下一個。
誰會放任一個黑客大佬站在自己的對立麵?
果不其然。
他帶著家夥搬家那天就被人追殺了。
跳江漂了十幾公裡暈在沙灘上被她找到了。
為了避開眾人的耳目,江意讓他裝瘋進了精神病院。
才有了現如今的一幕。
當然,從自己的利益層麵講,他也不會讓厲行這種人流露到外人手中。
如果他站隊到彆人那邊去了,於自己而言,那就是一個極大的危害。
“怕,我能不來嗎?”江意語調波瀾不驚。
厲行撈過一旁的煙灰缸點了點煙灰:“也是。”
“過來看,”男人呢勾了勾手讓她過去,江意邁步過去就看見電腦屏幕上的郵箱。
“不能打印出來?”她問。
趙振的私人郵箱內容實在是精彩,裡麵不僅有趙振跟彆人合作往來的郵件還有他跟情婦的往裡,雖語調正常,但那個備注名實在是讓人眼前一亮。
江意靠過來時,厲行嗅了嗅鼻子,而後,坐在椅子上抬眸望了眼江意。
後者低眸望向他,語氣不善:“乾嘛?”
厲行伸出食指搓了搓鼻子:“算了,沒什麼。”
他總不能讓江意下次記得洗個澡出來吧?
不用想都知道這潑婦會動手。
但是思來想去,他還是有些忍受不了。
於是硬著頭皮開口問:“豪宅是停水了嗎?”
江意擰眉望著他,有些不解:“什麼意思?”
厲行:“事後就不能洗個澡?”
砰————。
江意摁著他的腦袋直接撞到了電腦桌的鍵盤上,目光凶狠的宛如一隻欲求不滿又找不到雌性的雄獅,恨不得吃兩個人來解決。
厲行:………他就知道。
“骨頭癢了你就直接說,沒必要拐彎抹角的來找抽。”
“我——————。”
“還說?”江意目光一凜。
盯的厲行一哆嗦,伸出手指著電腦屏幕:“精彩的不是趙振的郵箱,我把你————emmm前公公的郵箱也黑了,你會發現,趙振真的是雕蟲小技,大佬是誰一幕了然。”
厲行伸手在鍵盤上按了下,林翰的郵箱畫麵出現在江意跟前。
江意盯著電腦屏幕,落在椅背上的指尖緩緩縮緊。
電腦屏幕上是林翰與某人的郵件往來。
2010年4月27號:確定出行人數了。
後麵是名單,以江芙為首,帶隊十一名人員。
對方:你未來兒媳在其中,不改變策略?
林翰:不能為我所有的人都不該留在這個世界上,兒媳還能再找。
對方:節哀。
林翰:同喜。
外人的這句節哀或許是真情實意的,而林翰的這句同喜,同樣也是真情實意。
江意記得很清楚,4月26日當晚,林翰來找自己提起此事,想讓自己站在他的身旁為他攻打江山,而江意拒絕了他的提議。
大抵是跟林景舟的那段感情關係當中,她是占主導的那一位,而進林翰坐在自己對麵提要求的時候,江意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放低自己的身段去迎合彆人,她做不到。
而次日、林翰就用她的死亡來預告驚喜了。
果然——資本都是無情的。
這個世界上隻有利害關係,感情?那是扯淡。
淺薄的跟張紙一樣,彆人吐口唾沫都能讓它破碎。
從這通對話當中就可以看出來,從她開始拒絕林翰開始,林翰就想弄死她了。
“林景舟他媽,鄔眉,利用貨運的空擋借機從海上運醫用器材回來,且運器材回來的名單與她報備的名單完全不符,這其中不乏偷稅漏稅,而且,她們的物品應該是殘次品。”
“單子上寫的是高級品,其實是以次充好。”
江意站在身後,一言不發。
盯著電腦屏幕的眼睛略微猩紅。
“想想你人生的轉折點在什麼時候?”厲行想了想:“應該是遇到林景舟之後,遇見他之前,你本是清流一派,而林景舟雖說自身也是清流,但奈何不了家族是利益派,他們那樣的百年家族,怎麼會允許自己的家庭裡麵進來一個與自己道德相違背的人?你竟然想嫁給他,就要站到他的隊伍上去,如果你不願意,那麼你就是另類,舉世皆濁你獨清,眾人皆醉你獨醒,在一些時候,清醒也是一種錯。”
江意收回視線,微微閉了閉眼,低啞著道:“你覺得是我的錯?”
厲行聽出了江意話語中的暗啞,當即覺得不對,話鋒一轉:“當然不是,彆怪自己,要怪就怪彆人。”
江意微微抿唇,沉默了數秒:“你把鄔眉合作商的名單整理一份發出來給我。”
“我去會會他們。”
厲行:........“飯要一口一口吃,事兒要一件一件乾。”
“你先把趙振解決了再說。”
“知道,”江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將泛濫的情緒收攏,而後從包裡拿了兩條煙出來丟給他:“你要的。”
“謝主隆恩,”厲行將煙丟到櫃子裡。
“你知道嗎?我這幾天在這裡找到了個朋友。”
江意準備提包的手一頓:“你在精神病院交的朋友我不感興趣。”
“那我要告訴你,人家以前是高級操盤手呢?”
“女兒老婆都死了,他發瘋進了精神病院,但每天都有那麼些許清醒的時候,這故事還挺精彩,等你下次來我在跟你講。”
江意白了他一眼:“你還給我整下集預告了?”
從病房離開,江意路過某間單人病房門口時,被裡麵突如其來伸出來的一隻手嚇出了一身冷汗。
側眸望過去,就看見一個穿的乾乾淨淨的男人站在門前伸手招呼她。
她靠著牆壁望著病房裡的男人,任由是誰在這深夜裡被嚇,都會冒出一身冷汗。
“你是厲行的朋友?”男人嗓音醇厚。
江意望著他,點了點頭:“你有事?”
“你能不能去二環許家園給我帶句話?”
江意在腦海中回憶了一下他口中的許家園:“許家園早年前就拆了。”
“是嘛!”男人聽聞許家園拆了,頗有些黯然失神。
目光盯著地麵,一言不發。
江意靜靜的等了幾分鐘,見男人沒開口的意思,抬步離開。
行至車邊,就見司翰在拿著手機混論壇。
她走到跟前,將人嚇了一跳。
“有什麼新消息?”
司翰一邊將手機收起來,一邊啟動車子:“可多了,都是你的消息。”
“說你倒黴,攤上了趙振。”
“說你命好,嫁給了傅奚亭。”
倒黴是真的,畢竟趙振那種人死不足惜,但是死也不死遠點,偏偏在江意的地盤上出事兒了。
命好?
也是真的吧!畢竟在外人眼中傅奚亭對她還是不錯的。
司翰的思忖剛剛落地,江意一邊擰著礦泉水一邊問:“那我到底是命好還是倒黴?”
司翰一邊將車掉頭,一邊悠悠然開口:“人嘛!總是好壞參半的過著,過分的去糾結命好不好,倒不倒黴的人往往都過不好,你看我跟我哥,十幾歲親叔叔為了爭奪財產害死了我爹媽,我們兩不還是要照樣的活著?死又不甘心,隻能硬著頭皮活著唄,既然人人都想拿到我爺爺的財產,那為什麼不能是我們兩呢?”
死又不甘心。
江意聽到這五個字,可不就是自己的現狀嗎?
司翰都勘破了的東西,而她還在掙紮著。
“去哪兒?”
司翰的這聲去哪兒剛問出來,江意手機就響了,她伸手接起,男人在那側溫溫詢問:“什麼時候回來?”
江意看了眼時間,十一點。
“路上了,”她溫淡回應。
那側,傅奚亭坐在書房,等一下跳上他的桌子,他伸手摸著貓腦袋,拿著手機與自家愛人閒聊著:“讓方池去接你?”
江意隔著手機聽到那方貓咪的咕嚕聲,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曆經了剛剛的現實處境,她莫名覺得此時此刻,稍有些溫情,是一種與她現如今的處境所不符的柔意:“不用,司翰送我回來。”
傅奚亭的手已經從貓腦袋上移到了它的下巴上,撩撥的小貓仰起了腦袋。
低聲提醒江意:“讓他穩重些。”
“不急,多晚我都等你。”
不急?
是啊,急什麼呢?
豫園又不會跑,豫園又沒有想弄死她的人。
她急什麼?
她可以急著報仇,但生活不能急。
正當江意在消化傅奚亭的柔情蜜意時,男人低啞的嗓音又鑽進了她的腦子裡:“長路漫漫,我們慢慢走。”
江意唇瓣扯開,眉眼溫柔了幾分,淡淡的笑意在臉麵上散開:“好。”
這聲好,聽的傅奚亭心胸蕩漾。
本就漣漪的湖麵扔進一顆石頭。砸的他波瀾壯闊。
收了電話,江意告知司翰回豫園。
司翰點了點頭,剛剛還話癆的小少年此時沉默了幾分。
多年之後,有人在酒桌上玩兒大冒險,輪到司翰說真心話時,有人問他白月光是誰。
他腦海中想到的第一個人,是江意。
是哪個兒女雙全家庭幸福,生活美滿被丈夫寵成少女的江意。
當然,這是朱砂痣,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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