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需要售票,那麼,售票人員則是必不可少的。蘇展不知道飛機場和大巴站裡的情況是否和這裡一樣,售票員都跑光了,由華夏派遣來的軍人們擔當起了售票員的任務。他隻知道,在這座城市的火車北站裡,非軍人售票人員,隻剩下了他一個。
在售票車窗裡、那零星幾個穿著深綠色軍裝的人裡,他穿著黑色的製服,格外的顯眼。
從前,蘇展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多有善心的人。他自己都過著苦不堪言的狗日子,哪來那麼多善心去幫助彆人?
但這一次,他是自己隻願留下來的。
因為在這每天都有無數家庭來來往往的家庭裡,他從沒像這一個月見到那些家庭那樣震撼。幾乎每個人都是紅腫著眼睛的,買不了全家的票?也行,少要一張,我不逃了,給我家人們逃走吧。
在那一下,他忽然在想,是不是他留下來的話,就能多售出一張票,多讓一個人逃命呢?軍人們絕大多數的人數都要看顧著那些江河,做好充足的準備,派遣到售票的士兵,是極少極少的。就那一下,他忽然就動了要留下的念頭。
他覺著,他是個孤兒,感情缺不缺失的暫且不談吧,從小到大,光是活著,他都覺得異常艱難。那麼,就沒必要讓那麼多家庭離散了吧。那些家庭裡,還有很多都是孩子呢。
他選擇留了下來。
在其他被預言要經受洪災的城市,也有那麼一些人是因為不忍而留了下來的,他們或者有自己的幸福的家庭,或者也像蘇展一樣沒有。總之,他們一留就留到了六月。
“最後一班動車,蘇展,待會兒你拿一張票走吧。”
詭異的寂靜裡,坐在蘇展旁邊的軍人忽然往蘇展旁邊挪了挪,湊到了蘇展耳邊,這麼輕聲說著。
“啊?”
蘇展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搖了搖頭,也輕聲回道:“沒事,我再多留兩天,能多讓一個人先出去,就讓一個人先出去吧。”
軍人沉默了一下,“這班車過後,所有火車都要停運了。”
看著蘇展挑了挑眉、眼裡詢問的意思,軍人這才補充道:“辛宗主的預言可能要應驗了……明天開始,接著很長一段時間,有暴雨紅色預警……”
紅色預警……
這麼說,不僅是火車,就連飛機和汽車也都要停止了……
蘇展驀地回頭,首先看到了售票窗外還在擁擠著的人們。
他們剛才說話的聲音很小很小,就是為了避免外頭有人聽到會發生暴動。然而,在看著那些還一無所知著的、充滿了對生的希望的人們,蘇展的心,開始變得十分沉重。
這一個月來,他從人們的口中聽到了太多的抱怨了。其中有關於國家的、也有關於辛玉衍的。
是的,也有關於辛玉衍的。
他們很多人曾經都崇拜著辛玉衍,可現在,他們卻覺得辛玉衍自私。
淩雲宗的那些弟子們,不是很多都已經學會了飛行嗎?如果她再早一點開宗立派,從開宗立派開始,就大量收徒,教他們會了飛行,他們還用在這裡等死嗎?他們還用眼巴巴地等著國家來救嗎?他們自己都可以解救自己了。
所以,他們怨著國家動作太慢,也怨著辛玉衍太過自私。
從前,蘇展是理智的,對這些話,聽過了也就算過去了。他知道,辛玉衍再怎麼厲害,那也是她自己的本事,她開不開宗、立不立派、收不收徒、要不要教,都是她自己的事。
她能提前預言這一切,並把這一切如實相告,就已經算得上是天大的恩賜了。就算最後他們都沒活下來,但到底,她也算是救了無數黎民百姓了。
沒有人能怨得了她。
但到了這個時候,他卻不得不在心裡生出一點怨念。
這些在他麵前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國家再怎麼防範、再怎麼營救,到底都隻是些普通人。但她不一樣,她是不凡的。她既然可以預言到災難的發生,為什麼她就不能出麵來救救他們呢?
聽天由命……聽天由命!
他們普通人不知道天命是由誰主宰的,他們也沒見過傳說中的神仙。但在絕大多數華夏人的眼裡,辛玉衍這個人,事實上已經和“天”和“神仙”劃上了等號。最後的最後,她都不救他們,誰又還能就他們呢?
和其他人一樣,蘇展既怨著辛玉衍的不出麵,又盼著辛玉衍能在最後關頭及時出現。這種既要絕望、又小心翼翼地含著希望的複雜心情不斷在胸膛裡交織著,最終,他隻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收拾收拾了心情,重新抬起頭來——
“現在開始發售最後一班列車的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