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撲簌簌卷過地麵落葉,為一瞬間的冷卻緩和。
攥住半邊心臟,代瀾還沒忘記先前潘緯雄咄咄逼人的模樣,此刻沒有前輩擋著,她作為領隊怎麼也要頂上:“你好,我們是‘百善’的社工,快過年了來送物資。”
她謙遜有禮,說“你好”時點頭致意,沒有主動找話題的想法,隻全身心防禦。
潘緯雄“嘖”一聲,手上兼顧從褲袋裡再取出煙盒抽根,左手打火機“踢嗒踢嗒”配合恰好,老煙民的煙要續杯。
“你們這個攝像機就是之前說錄節目的吧?”
代瀾臉上微笑凝固,正要回答,不想卻被宋汝然搶了先。
“對啊,正在錄製中,如果不想入鏡的話我們後期會打上馬賽克或者直接剪輯,叔叔您就放心吧。”
她側頭正巧對上宋汝然目光,後者邁步與她齊肩,眨眼示意安心,顯然是不願隻有代瀾一人和這位看上去並不好惹的壯漢搭話。
潘緯雄頓了頓,嘴邊煙又卸下:“那就給我打個馬賽克,我可不出鏡。”
話是這麼說,可這人一點躲避之意都無,撇著腳立在自家門口,存在感十足,眼神緊抓著代瀾不放,似乎又在醞釀什麼事
手指往牆邊順手彈幾下,又抖出些煙灰,他盯著代瀾的眼神被何子遊阻撓了好幾下,最終以她彆過身錯開對方視線告終。
“這人到底是乾嘛的?”宋汝然還造著微笑的型,嘴裡含糊道,“不想被錄怎麼還不回家?老感覺他對我們有敵意?”
代瀾壓低聲量,簡短提示:“之前因為修路有點矛盾。”
“修路?”高荔挑眉,一句話連帶著何子遊也留意地麵,不過還是她先發現關竅。
越品越有,女人哂笑,與代瀾對視一眼,從人情世故裡先上岸:“懂了。”
高荔順勢瞥視何子遊,而後者趁著兜圈轉身的功夫隻歪了歪頭又努嘴,大意是懂了。
現在就剩一個宋汝然。
她盯著腳下這片地,水泥路從小巷裡彎彎繞繞延伸到腳下,而再看一眼盤緯雄家門口那片光禿禿的泥地,宋汝然半知半解:“我們故意沒給他修路?”
可這話剛道出,被議論的主角就發話:“上次也有你來吧阿妹?”
暗裡挑釁,代瀾隻當聽不懂,以笑規避爭執,背手摳得起勁:“對,上周和他們一起來的。”
這句說完後,現場冷卻了幾秒,壯漢若有所思,緊接著譏笑:“嘖,你不是知道我說的什麼嗎?”
足夠威脅的一句,讓代瀾後背沁汗,依舊強撐維持臉上表情,可若是細看便禁不住,全然是細微顫抖:“嗯?說什麼?”。
她腦袋像生鏽的機器被強製運行,吱呀吱呀連軸轉,即便再麻木也知道這些事不好拿到鏡頭前說。
這既是為了保護盤緯雄,也是在保護自己和這場無硝煙戰爭中匿名的村委會。
盤緯雄也不急,眯著眼讓藍煙從鼻孔裡衝出去,他兩指銜煙朝下掉出幾粒火星,下巴跟著一昂:“不扯了,我就一句,趁著有鏡頭,就當著節目組麵唄,你們給個準數,什麼時候給我修路?”
“嗯……”代瀾還是不由自主回避這威逼注目,淺笑快掛不住。
盤緯雄素來妄自尊大,村裡每每有什麼活動,不出來爭幾句都是稀奇事。
村委會組織村民下載利民軟件,教如何使用小程序參與村務,他要說句這是為了偷他們手機隱私數據。
縣醫院下鄉為他們義診,盤緯雄帶著幾個“兄弟”到處說這是沒病找病,叫人上醫院浪費錢。
說回修路這檔子事兒,當初組織時,明明是盤緯雄自己固執認為村支書讓他們修路為的是貪公款中飽私囊,還認為一旦修路,他家門前的地就都歸村委會了,所以不願簽字。
村委會是為了他們路能修通,便利民生,結果還要背著黑鍋上門心平氣和勸人,誤會的點澄清了千百遍,可依舊擋不住尖酸刻薄下的各種流言。
陸樹廣在村民間已經夠有威信了,可因為這些謠言,也被煩得整夜整夜睡不著,更何況是其他工作人員呢?
當時“百善”入駐不久,也正好是代瀾來實習的時候,作為緩和村委會和村民矛盾的第三方之一參與協商。
也因此到最後期限,盤緯雄簽下確定拒絕修路的協議時,代瀾也在場清楚見證了他嘴臉如何。
但正所謂前麵有多囂張跋扈,後麵打臉就有多狠。
因為修路是大陣仗,耗時長,代瀾那時畢業也不在場,往後都是聽人轉播。
路修好不到兩個星期,男人就受不了了。
聽說原本答應和他一起簽拒修協議的幾個“好兄弟”背叛了自己,家家戶戶出行通暢,唯獨自家出入依舊滿泥濘不堪,把他氣得夠嗆。
盤緯雄明知自己無理,可怎能咽得下這口氣呢?
於是他又跑去村委會大鬨,怪村委會沒和他說清楚,吵著要讓村裡把他家門口的路補上。
村委會表示,晚了,施工方早撤退了,也沒給這部分錢,你要修還是自個兒另請高明吧。
可自己去請人修價格和村委會一起修差彆可就大了去了,盤緯雄怎麼可能答應呢?也因此,兩方有了現在局麵。
“這個問題我也不清楚,我們隻是社工,不涉及這方麵,您可以去問問村委會的。”代瀾說得很委婉,也很誠懇體麵。
其實問題到這裡就該結束,但盤緯雄既然問了就不會罷休。
“不行,既然你當初就在場,說明你有資格參與這個事情,來來來……”他情緒不知為何倏然激動,一甩手丟了煙頭,壯漢被短款羽絨裹著更臃腫,迎著還未消散的藍煙便要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