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群青(1 / 2)

“啊?”

眼睛微微睜大,代瀾剛想回應,左手抬起卻恰好碰到了什麼,劈裡啪啦一陣。

低頭看,原是不小心碰掉了洗手台上的肥皂盒,藍得剔透的肥皂靜靜躺在白瓷盆裡,她有些亂神,但先回答小睿:“我不是啊。”

小睿眨巴幾下眼,被發現後倒也不藏了,大大方方從牆後出來,得到否定回答噘嘴,稚嫩聲音輕輕埋怨:“好吧好吧……”

代瀾不清楚他們之前說過些什麼,此時也無法再去深究,偽裝笑意幾乎花光氣力。

好在應付一個看上去隻有五六歲的小孩已足夠,看她告彆後氣鼓鼓跑走,笑終究熄滅。

安靜,等最外隔開餐廳與衛生間的珠簾不再碰撞搖晃,直到最後隻剩自己的呼吸聲。

垂眸,代瀾摘下口罩。

抬眼審視鏡子裡的自己。

她眼神疲憊沒有焦距,仿佛一塊被海水浸泡許久的腐爛木頭,被撈上岸後赤條條地被風抽打,早已麻木不仁。

真是一副討人厭的皮囊啊。

有時候代瀾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會飛起來,譬如現在,漂浮在半空中審視著自己,而這副□□又在鏡子裡審視著自己。

從上至下,從下至上,仿佛這是另一個人。

看卸妝棉沾上卸妝油開始不停揉搓頭顱的正麵,把那層看得見的狼狽麵具一點點卸下,露出更醜陋的模樣。

她又沒有聲音地哭了一會兒,仿佛隻為觀察從皮囊裡還能擠出多少水,而為此向心臟捅的刀子有真實的痛。

這就是“我”的樣子嗎?儘管看過無數次,她好像還是不認識自己。

都說人生來到世界上都是赤/裸的嬰兒,一個頭,一雙眼睛,兩隻耳朵,一個鼻子,一張嘴,大家都是一樣的。

可為什麼長著長著,“我”就成了“這副”模樣呢?

代瀾又想起來旁人各式的“笑”。

記起剛被確診那段時間,某天半夜睡不著,她虛扶著洗手台的邊緣湊近倒映的自己,學著重新認識自己。

一本病曆提醒的不止是生病,還提醒了她似乎已經忘記有多久沒有發自內心地笑過。

那麼先從微笑開始。

她微微揚起嘴角,定格不過幾秒又退卻,好似剛舒展的含羞草又遇上阻礙。

不過,好像還行。

再來個露齒笑,她鼓勵自己。

……可為什麼一張臉好像總有哪裡不和諧?

那再試試開懷大笑?

好詭異……

代瀾死死盯著自己鏡子裡的臉,甚至湊得很近,近得幾乎要貼上去。

直到眼珠裡的血絲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直到瞳孔的幽黑好似要將自己全部吞噬。

……

即便指甲被摳得所剩無幾,可刮在陶瓷上依舊發出澀而尖銳的聲音,如此令人煩躁,代瀾卻恍若未聞。

忽然,她從喉間吐出一口綿長的氣,好似靈魂被抽空,陶瓷的尖叫消失了,從指甲和肉之間冒出斷斷續續的紅色,換來對“笑”的醒悟。

是這雙眼失去了活力。

或者說,生命。

嘴巴不論如何笑容,嘗試開懷,都與上半張臉的僵硬割裂,拚在一起就是反常的偽人感。

好像是自己,又好像不是。

笑啊……你笑啊……這雙眼怎麼就不會笑了?!

寄居在這副軀殼的靈魂對□□發了火,腦子裡甚至能聽見另一個自己怒吼到嘶啞的聲音,可不論如何就是無法在眼睛裡看見麻木和空洞以外的東西!

她試圖強迫和肉/體達成妥協,可它似乎無法操控,反而放肆地從眼神中迸出恨意。

手比意識快,“啪”地清脆一聲,慘白臉頰上緩緩泛出刺眼的紅,一滴淚從右眼角淌下,透明途經紅色反撲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感。

那就恨自己吧。

……

睜眼的一瞬,代瀾從鬱結裡全身剝離出來。

跌落回憶旋渦的代價不菲,她大口喘著氣,脖頸長時間僵硬而酸,後背冒的汗早濡濕打底衫,好似被浪拍上岸的魚好不容易又被衝回海裡。

但內心下了死命令,隻容許自己緩神一陣。

她還在外麵,雖然廁所單間在後麵,可也占了人家的一麵洗手台。

深呼吸後,強打起精神將未完成的卸妝步驟繼續完成。

一年已過,她學會和抑鬱共存,雖然偶爾還是會打架,像今夜那樣,但比從前好些的是,起碼能從戰後的荒野中站起來,寧可爬也要爬回家。

等回家,回家了再把思緒徹底整理一遍。

心情稍有平複,把指望留到再晚些,代瀾正想開水龍頭洗臉,忽地注意到落在洗手池底的肥皂。

哦,好像是剛才不小心碰到的。

指尖觸碰瞬間卻喚醒某些碎片記憶……

何子遊……女朋友?

肥皂在掌心揉出細膩泡沫,代瀾今天的腦子確實有些使用過度了。

她不由自主,卻又如此順其自然地將“女朋友”一詞,與當初看的微博,也就是何子遊的“白月光”一詞進行聯想。

石塊般的腦袋在冬季冷水虔誠洗滌下好不容易獲得一絲清明。

不對……何子遊如果這樣幫我,會不會影響他追白月光?

一瞬間腦袋簡直攪成一團漿糊,更彆提此刻因過載而似遭受棒槌捶打的太陽穴,

嘶……好痛……

使勁錘了捶腦袋,過分憤怒過分悲傷的後遺症儘顯,容不得代瀾往深處思考,但強烈的邊界感和自我秩序感逼迫她交出答卷,哪怕留下一個暫時的答案。

從前隻是哥哥,或許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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