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此心複渡陳年劫(一)(2 / 2)

所謂一字不漏,就是真一字不漏複述季疆那幾千籮筐的廢話,肅霜口乾舌燥地從秋思間出來時,天色已然大亮。

負責記錄卷宗的秋官看起來很眼熟,正是那天在玉清園裡代替祝玄說話的那位,他滿臉隻有公事公辦的微笑,一路把她送到正門口,又遞來一本冊子:“刑獄司秉持斷罪懲惡之道,是為肅清天界亂象,侍者無論以前還是以後,若有不便公布的冤情血債,都可以寫在這恩怨冊裡。放心,絕不會外傳出去。”

肅霜一把奪過筆:“真的?那我寫了。”

秋官睜大了眼,看她筆走龍蛇,慷慨激昂地寫下一行字:連口茶都不給喝!

寫罷,滿麵不甘的侍者揚長而去。

回黑線仙祠前,肅霜又往東麵仙林跑了一趟,隔老遠就見石橋上有隻肥白兔,正鬼鬼祟祟地把腦袋塞進一隻布袋裡——那是她上回來時留下的布袋,裡麵裝滿了仙草仙果。

肅霜輕手輕腳湊過去,貼著布袋悄聲叫它:“盒蓋蓋。”

白兔拔腿便跑,立即被捏著耳朵抓起,嘴裡咬了一半的仙果滾在地上。

“放開!彆耽誤我修行!”盒蓋吼得色厲內荏。

肅霜塞了一粒仙果去它嘴裡:“吃完再修行又不會撐死你。”

盒蓋惡狠狠地把仙果咬碎,紅眼睛極不滿地瞪著她看了半天,哼出一口氣:“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招惹那個少司寇,被下了懲罰術對不對?活該!你再作死,下次就是被剁成真藥渣!”

很好,開始說狠話,可算哄回來了。

為免再把它氣跑,肅霜語氣特彆溫柔:“修行就修行嘛,你躲什麼?你在天界兩百年都沒修出個名堂,也不差這兩天。”

盒蓋咕噥道:“哪來兩百年!我才來……”

它倏地停下,拔腿又要跑,肅霜索性把它按在橋上,鄙夷得很:“跑什麼?原來你這麼在乎我的感受?那你怎麼兩百年都不來找我?裝模作樣。”

盒蓋狐疑地望向她,也不知想起什麼,突然又大怒:“好哇!你是不是早就發現我瞞了你好多事!你才裝模作樣!我就不能有不想和你說的事?我賣給你了?!”

肅霜聳了聳肩膀:“是,我早發現了,那又怎麼樣?”

她盯著盒蓋的紅眼睛:“我在乎嗎?你有什麼不想說的,我不問就是。”

她竟然說不在乎,憑什麼不在乎?她們兩個不過在一塊兒待了一百年,隻是因為都被困在藏寶庫那一方囹圄之地,隻有彼此,才顯得格外漫長。

盒蓋覺著不甘,不甘那個在天界感應到仙丹,還是狂奔而來的自己。

它是妖,從不信什麼感情,仙丹今日的不在乎,也許就會成為明日的桎梏,它才不會放任她得逞。她們之間不過是因為妖魂依托仙丹而醒,它和仙丹的聯係比想象中要深,不是說擺脫就能擺脫的,如此而已。

它怒把話題扯回去:“你裝什麼聰明!真聰明怎麼會招惹那個少司寇!”

肅霜突然笑了:“你未免太過怕他。”

盒蓋怒道:“你不怕!腦瓜裡隻有渾水才不怕!”

肅霜慢悠悠摸著它的兔耳朵:“日子無聊,這樣才有意思嘛。”

盒蓋使勁把腦袋彆開,不給她摸:“你就作死吧!我要去修行了!你再有這樣好的仙草仙果,就掛在石橋上!”

兩百年不見,盒蓋這脾氣是越發暴躁,以前也沒這樣。

肅霜回慎行院繼續做伐木侍者,如今黑騫林倒了一小片,枝椏亂糟糟地堆在那裡,元君看起來沒有收拾的意思,她便也懶得管。

一夜亂象後,一切喧囂像是突然寂靜下去,不見盒蓋,也不見廢話幾千籮筐的季疆,更不要說行蹤不定的祝玄,雍和元君好像也完全沒有把她喊回慎思院的意思,肅霜每天獨個兒待在慎行院,獨個兒進黑騫林削樹皮,著實無聊得緊。

不過她有個好處,無聊也有無聊的過法,在她琢磨著要不要把這簡陋的慎行院重新收拾修葺一下,好住得舒服些時,黑線仙祠卻突然出了大事。

據說還是有一部分災禍神力掉去了下界。

向來災禍神力隻有鞣製成黑線,由引線侍者按禍紙提示,進入眾生幻海投遞才是正道,倘若直接掉落下界,少則三月,多則半年,必然生出不可控的大禍亂。

肅霜趕到慎言院時,雍和元君又在大發雷霆,滿口痛罵青鸞帝君,從頭罵到腳,一個字也沒重複。

這次沒有頭頂顯眼的茶杯雷雲,肅霜成功躲進角落,低聲問前麵的侍者:“元君怎麼一直在罵青鸞帝君?”

那侍者輕道:“方才青鸞帝君來過,好像原本打算賠禮,聽說災禍神力掉落下界,就說要替元君把神力收回來。”

“這不是挺好的?”

“好什麼呀!”那侍者連連搖頭,“青鸞帝君性子粗疏得很!不然能被教唆著找元君的麻煩?元君不放心他,可他又把玉瓶全搶走了,正為這事發火呢。”

散溢到外界的災禍神力一向是用加持咒法的玉器收集裝盛,而能夠把咒法加持在玉瓶上的唯有水德玄帝,奈何他老人家行蹤縹緲,不知多少年沒在天界露過麵了,誰都不知道他在哪兒,眼下事態緊急,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對策。

雍和元君發了半日火,終於也覺於事無補,隻好歎道:“你們誰腿腳快?往刑獄司去一趟,問那個少司寇有沒有多餘的玉瓶。”

提到要去刑獄司,侍者們紛紛垂頭,雍和元君見唯有肅霜把脖子抻得筆直,立即道:“就你,快去!”

肅霜愉快地走進刑獄司大門,找秋官說明來意,等了許久,既沒等來祝玄,也沒等來季疆,隻有上回那個秋官依舊掛著公事公辦的笑,替她端了滿滿一杯茶。

“少司寇說,刑獄司還留了些玉瓶,馬上備車送去黑線仙祠。”

秋官使勁給她添茶,肅霜喝一口他添一下,喝半天茶水反而越來越多。

見肅霜撐圓了眼睛看自己,那秋官正色道:“少司寇交代過,侍者的茶管飽。”

肅霜問:“他在哪兒?”

“少司寇公事繁忙,侍者不必多問。”

玉瓶很快送到,肅霜走到正門,又問:“那恩怨冊呢?拿來,我要寫。”

她又打算寫什麼荒唐東西?秋官充滿期待地把筆遞過去,便見她字跡娟秀,端端正正地寫下一行話:萬青竹葉茶更好喝。

寫罷,滿麵刁鑽的侍者揚長而去。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