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聽祝玄道:“小魚甲吃了地字池塘裡許多魚之後,終於清淨了,再沒有乙丙丁戊鬨哄哄,可最近又不知從哪兒蹦出條小毛魚,嚶嚶嗡嗡,小魚甲是吃?還是繼續吃?”
肅霜連聲道:“小毛魚那麼可愛怎麼可以吃小毛魚?歇一歇嘛,吃多了會撐。”
不知什麼東西取悅了瘋犬,他笑著把書放茅草墊上,掌心拂過封皮,陌生的神術蓋下來,肅霜隻覺脖子上一直火燒火燎的懲罰印記竟變得無比清涼,痛楚大減。
“賞。”祝玄說。
肅霜抬眼看他,月色迷離,映得他眸光裡泛出似水般溫柔的虛幻色彩,她有些恍惚,像是某個幻影複活在此時此刻一般。
她下意識想逗他多說幾句:“少司寇,朱襄帝君的女兒以前喜歡你,現在又那麼怕你,你有沒有一點兒後悔?”
祝玄捏著書脊輕輕搖晃,淡道:“喜歡我、怕我、恨我——聽起來生情生恨的不是我,怎麼問我?”
浮雲遮蔽月色,被月光映照在他眼底的虛幻溫柔又一次如潮水般退得乾乾淨淨,隻留下深不見底的黑。他自始至終用同樣的眼神看著投擲而來的“情恨”,疏離,甚至蔑視。
祝玄又把書放回茅草墊上,這次卻翻了開,問:“上回看到第幾頁?”
肅霜打了個巨大的嗬欠:“反正還早,少司寇可以從頭再看……我是說看到第五頁!少司寇我困了。”
“困就睡。”
“我想睡軟軟的床榻上,帳子最好像雲一樣。”
“夢裡什麼都有。”
肅霜又朝他連翻白眼,反正他看不見。
其實她還舍不得睡,還想看著那雙眼,可天之道的責罰畢竟不是小菜一碟,此時痛楚輕減,倦意如潮水包圍,她不知不覺便真的睡著了。
夢境如期而至,犬妖也如期而至,模模糊糊一團陰影輪廓,頭頂尖尖的耳朵晃個不停。
他在抱怨:“這是什麼刁鑽古怪的要求?冬天的花好找,夏天哪兒來的雪?不然從凡人的地下冰窟裡偷幾塊冰?”
肅霜笑話他:“我說的才不是冬天開的花,我是要冬天開不出的花開在夏天的冰天雪地裡,做不到你以後可彆胡吹自己妖力強橫了!”
犬妖“嗬”地一笑:“我就是弄出來,你看得到麼?”
“那你就彆管了,有本事變出來再說。”
溫暖的日光落在發頂,和風習習,這裡沒有風雪茫茫,隻有風和日麗與犬妖。
夢醒來時,肅霜已不知何時變回了人身,木屋裡沒人,院落裡沒人,祝玄走了。
她閉上眼,在柔軟潔白的茅草墊上翻個身,打算再睡一會兒,忽聽山神的聲音從院外傳來:“少司寇可要用些膳食?小仙府內還有一眼玉髓靈泉,少司寇若不嫌棄,不妨泡上一泡,小仙這便為您備好上房。”
她探頭往外一看,果然那抹挺拔的蒼青身影還在,殷勤的山神先聽見了動靜,扭頭望見她完好無損的模樣,眼睛登時瞪得溜圓。
肅霜衝他一笑,唇邊漾出兩個梨渦來,聲音比梨渦還甜:“山神,玉髓靈泉我也能泡嗎?哦,還有膳食,也有我的吧?”
不等山神說話,祝玄已開口:“我不用。”
他剛轉身,肅霜已穿花蝴蝶般撲到他身邊。
“少司寇,彆不用嘛,我們一起吃點東西,吃完再去泡那個玉髓靈泉。”
她慵懶的鼻音帶著刁鑽的俏皮,腦袋微微偏著,滿頭青絲落去背後,兩隻眼目光灼灼,釘在祝玄臉上,拽都拽不下來。
一夜過去,天之道責罰印記已徹底消失,她精神特彆好,又擺出極誠懇的模樣保證:“你放心,我絕對不偷看。”
祝玄淡道:“聽說玉髓靈泉冰涼徹骨,可提神醒腦,我這便送侍者去泡上一天,醒醒神。”
看來傳聞瘋犬喜怒無常是真的,昨夜的和氣一晃眼就沒了。
肅霜又穿花蝴蝶似的撲回木長廊上,一手勾緊柱子坐下去,還不死心:“那我們用膳好不好?少司寇你不知道,我下界半個多月,連口茶水都沒喝到。”
說得這麼可憐,那手勾著柱子是什麼意思?怕他把她丟進靈泉?
祝玄覺得這花癡書精真有些不簡單,就在那根線上來回蹦躂,反複介於煩與還行之間,像耳朵旁粘了根軟毛,不在意就癢一下。
沒工夫跟她耗,他選擇撕脫這根軟毛。
肅霜忽覺耳畔微風起,祝玄的神力在震蕩,肯定是想給她吃個真痛的教訓。
想得美。
玄白相間的纖細身影真正比閃電還快,倏地又用老姿勢抱住了數丈外的另一根柱子,還衝祝玄揚眉笑:“少司寇,昨天你看到第幾頁了?”
竟然快到連玄凝術都能躲開?
祝玄不由抱臂靠著柱子,眯眼細細看她。
肅霜還想再逗他,忽聽尖銳竹哨般的聲響劃破長空,一道清光箭矢般落在祝玄身前。
他極少見地露出凝重神情,將懸浮的信箋打開,匆匆一掃,忽然開口道:“侍者,歸柳遇到了妖亂,此次是我思慮不周,耽誤收集神力,五日內我必取回玉瓶和玉羅盤。”